69

這來者兩人,一個是太子殿下李長樂,另一位卻正是今日的新郎官林清佳。

在這二人看來,眼前的場景實在是驚心動魄,丫頭蓉兒狼狽地跌在地上,錦宜則撞在牆邊兒,竟不知怎麽樣。

太子李長樂先沖了過來,一把攔住茂王:“你幹什麽!”

林清佳見錦宜将跌在地上,不顧一切地将她攔腰扶抱住,一邊叫着“妹妹”,轉過身來一看,吓得渾身血冷:原來此刻錦宜珠釵斜墜,發髻微亂,最駭人的是額頭竟受了傷,大約是方才撞在牆上所致,鮮血沿着額角蜿蜒下滑,在如雪的肌膚上更顯得觸目驚心。

錦宜雙眸微閉,氣息微弱,察覺有人來了,便緊緊地揪住來人,喃喃道:“三爺,三爺救我……”

蓉兒也踉跄自地上爬起來,跪在身邊,驚慌失措地哭道:“姑娘,姑娘!”

林清佳身子微微發抖,臉色十分難看。

旁邊茂王沒想到錦宜竟傷的這樣,一時呆住了,太子怒視他一眼:“你是瘋了嗎?!”

李長空忙道:“不是我!是她……”待要分辯說錦宜先動的手,卻又從何說起?且李長樂也不想聽他多言,只喝道:“你惹禍了,趕緊悄悄地先回去!”

茂王咬緊牙關,終于說道:“我怕什麽?大不了,我……”

“你給我滾!”李長樂忍無可忍,待要給他一巴掌,他臉上卻給錦宜抓破了數處,有些無法下手,就指着門口,“是不是要我即刻叫人,先把你拿下再問?你還不走?!”

茂王忍着心口的氣惱,卻也的确擔心錦宜被自己那一推有個三長兩短,又看林清佳眼中帶惱地看着自己,雖然沒有說話,卻透出了濃濃地不解跟憤然。

李長空道:“林兄,我不是……唉!”他沒法兒解釋,扭身快步地出門去了。

林清佳見李長空去了,抱起錦宜轉身就走,太子殿下瞪了茂王的背影一眼,上前一把抓住林清佳:“且慢,你帶她哪裏去?”

林清佳道:“自然是請大夫來看。”

李長樂道:“今兒是你的好日子,這件事切勿鬧出來!不然的話……”

林清佳不禁道:“那要怎麽樣?妹妹傷的這樣重,如果有個三長兩短,你、你就算想遮掩也遮不住的!”

李長樂道:“你聽我的。”他湊近了,在林清佳耳畔低低地說了幾句,林清佳擰眉,終于沒有做聲,抱着錦宜去了。

李長樂跟着走了幾步,回頭見蓉兒趔趔趄趄地仿佛要追上去,李長樂喝道:“你站住。”

蓉兒勉強站住,李長樂冷冷地問道:“你跟我說明白,方才到底是怎麽了?”

***

林清佳抱了錦宜,避開人多之處,找了個偏僻客房把她放下,又叫自己心腹的小厮去悄悄地請個大夫。

一番颠簸,錦宜慢慢醒了過來,睜眼看見眼前人影晃動,她辨認了好一陣,才認出是林清佳:“林……林哥哥?”

林清佳看她這般模樣,不覺心頭隐隐作痛,面上卻不好表露出來,只道:“妹妹躺會兒,大夫一會兒就到了。”

錦宜欠身要起來:“這是哪裏?”

林清佳道:“這是我們家的客房,先前你來過的。”

錦宜覺着額頭上疼痛,還不知道傷的厲害,舉手要摸一摸,林清佳忙攔住她:“別動。”

錦宜一怔,目光轉動,看着林清佳握着自己腕子的手,林清佳也察覺了,便縮了手只道:“你頭上傷着了,別亂動。”

錦宜怔了怔,卻并不驚訝,只挪了挪身子:“我、我不能留在這裏,得回家了。”

眼見那血滴将滑到她眼睛上了,林清佳掏出一方手帕,放輕了動作給她擦了去,帕子上一抹血痕格外刺眼,林清佳還要再擦,竟下不了手。

他黯然說道:“這個模樣怎麽走?你待會兒,大夫片刻就到。”

錦宜想搖頭,又疼得皺緊了眉:“今日你是新郎官,必然忙得很,不用在這裏照看我……”她頓了頓,道:“你放心,我會悄悄地,不會在這裏鬧出來,壞了你的好事。”

林清佳沒想到她會說出這兩句,心裏原本那隐隐地三分疼便絞動起來:“說什麽話!”

錦宜苦苦一笑:“林哥哥,派個人送我回去吧,……父親跟子遠那裏,只說我多喝了幾杯就行了。也不用驚動伯母,求你了。”

她額頭的傷還綻着,也不知是因為疼還是難過,眼圈發紅。

林清佳揪着心:“你這樣子,我是萬不放心你走的。”

錦宜又疼又急,覺得頭越發昏了,正在此刻,外頭人影一晃,卻是太子殿下過來了,拍拍林清佳肩頭道:“前面找你了,你要不回去,這件事瞞不住了,不如你聽我的,待會兒先讓大夫看一看,我便悄悄地帶郦丫頭走,保準萬無一失,怎麽樣?”

林清佳擡頭,李長樂道:“放心就是了,若她有個什麽,都在我的身上。”

這會兒,外間果然又有找新郎的響動。林清佳看看錦宜,終究忍不住在她手上一握:“妹妹,我待會兒再回來看你。”

錦宜已說不出話,頭上又冷又疼,陣陣地發昏,連林清佳握自己的手都沒有察覺。

林清佳卻察覺她的雙手冰涼,心焦如焚,便把被子拉起來,将錦宜身上裹住。

李長樂在旁望着,道:“好了,你快去吧。”

林清佳退後一步,把心一橫拉開門去了。

李長樂坐在床邊,望着錦宜,錦宜靠在床壁上,似昏似睡,兩個人都未曾說話。

還好那小厮辦事利落,不多時那大夫來到,戰戰兢兢地給太子殿下請了安,便來看錦宜的傷,幸而沒有傷到骨頭,只叫蓉兒幫手塗藥,偏蓉兒心慌,手忙腳亂,李長樂見狀,便把她喝退,自己親自動手,給錦宜将傷口敷了,又用紗巾裹住傷,免得冒了風。

李長樂叫人取了一領披風,給錦宜披了,便命小厮帶路,自己抱起錦宜,悄然地從林府後門而出。

林清佳早命人備了車在後門處等候,太子上了車,小心翼翼地把錦宜放下,掀起風帽看看是否碰到她的傷了,蓉兒畏畏縮縮地爬上來,不敢靠前,只跪坐在車門口。

傷了頭的人最忌憚颠簸,雖然太子殿下已盡量放輕了手腳,錦宜仍覺難過加倍,她靠在車壁上,輕聲道:“多謝殿下。”

李長樂道:“不用謝我,你不怪我就罷了。”

錦宜勉強睜眼看了他一眼,李長樂會意:“茂王畢竟是我的兄弟。”

錦宜抿唇:“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她每說一個字,都牽的頭疼,這一句更是聲音細微。

李長樂一怔,又見她蹙眉,滿面痛楚,便靠近了些:“別說話了,疼的厲害嗎?”

錦宜不答。李長樂見她雙眸微閉,長睫在眼底投下淺淺地陰影,再加上此刻面無血色,更顯得臉色異樣的蒼白,李長樂低低嘆了聲,心裏痛恨李長空為何竟如此不知分寸。

車內無聲,只聽得車輪轱辘轱辘地滾動往前。

半晌,太子殿下道:“郦丫頭,今天是茂王的不對,改日,我叫他給你賠罪好麽?”

錦宜不言語,李長樂又道:“你是個最懂事識大體的,對不對?”

錦宜慢慢睜開眼睛:“殿下是……不想此事對外傳出去嗎?”

李長樂道:“我只是擔心若傳揚出去,又會引發些不必要的……”

錦宜道:“殿下……是怕我的名聲更不好,還是……在疼惜茂王,怕他出事呀。”

李長樂微微一震,錦宜閉上雙眼,喃喃道:“手足情深,這是天性,當然了……誰不是這樣呢?”

太子竟不知她是何意思,他只得退了回來,心裏默默地出神。

馬車又走了片刻,拐過朱雀大街,便到郦府了,卻就在這會兒,馬車慢慢地停了下來。

李長樂不知何故,正要詢問,只聽外頭有人說道:“車內何人?”

外間随行的有太子的跟随,卻不知為什麽這來人敢攔路,不多時,随從靠前,隔着窗子對李長樂道:“是輔國大人的轎子。”

這可真是怕什麽便遇到什麽。李長樂無奈之際苦笑出聲,回頭看錦宜,卻見她仍是靠着車壁,仿佛已經睡着了。

李長樂只得放輕了手腳,下了馬車,對面轎子裏,桓玹也正躬身走了出來,兩下見了禮,李長樂道:“輔國大人怎會在此?”

桓玹并不回答,只是問道:“殿下今日不是在林家吃酒席麽?”

李長樂苦笑道:“有點兒事,便先走一步了。”

桓玹望着他:“不知是什麽事?”

李長樂知道是瞞不過去的,嘆了口氣,低聲說道:“郦姑娘在車裏。”

目光相對,桓玹的眼神暗沉,似乎并不為這一句覺着驚訝,而是在等他下面的話。

李長樂道:“是茂王一時……沖動。”

桓玹點了點頭:“多謝殿下維護。”

這句“維護”,卻不知道是指的對茂王呢,還是錦宜。

李長樂有些心亂,他深深呼吸:“不用再換車馬,她現在也不适宜被颠動。”

桓玹已經走到車邊,聞言道:“那就委屈殿下乘我的轎子好了。”

桓玹上了馬車,蓉兒垂頭行禮,瑟瑟地越發不知如何。

桓玹沒有理,只一眼看見靠在車壁上的錦宜。

她的風帽早滑落下去,額頭上的紗布已經滲出血來,一張臉卻丁點血色都沒有,原本嫣紅的櫻唇現在只透出一抹脆弱的淡粉。

她雙眸緊閉,乍看過去幾乎難辨生死似的,桓玹原先繃緊的心弦突然就亂了,他匆忙掠到錦宜身旁,想将她抱入懷中,盯着額頭傷處,又不敢動。

“阿錦?”桓玹單膝半跪,張手輕輕地握住錦宜的肩頭。

錦宜并沒任何反應,桓玹又叫了聲,換了個姿勢,讓她小心靠在自己懷裏,又避開她額頭的傷。

手順着肩頭滑落,在她的纖纖柔荑上握了握,入手竟然冰涼,桓玹微微用了些力,不由提高了聲音:“錦宜!”

懷中的人顫了顫,才慢慢地擡起頭來。

桓玹此刻才終于呼了口氣,他低頭看去,正對上錦宜緩緩睜開的雙眸,但她只是呆呆怔怔地看着他,仿佛一時不認得是誰。

桓玹被她這眼神看的又是心疼,又有些心驚,不由喚道:“阿錦?阿錦……是我。”想大聲點喚醒她,又怕反而吓到了她。

如此反複喚了幾次,才仿佛把錦宜從夢中驚醒一樣,她還未答應,眼中兩顆極大的淚珠先滑落出來,錦宜道:“三爺?三爺……”叫了兩聲,突然撲在他胸口,“你怎麽才來!”

她再也沒有原先面對李長樂時候的冷靜沉默,反而毫無掩飾地放聲大哭起來,仿佛先前所有的委屈跟痛楚都随着眼淚一塊兒滾滾而出,瞬間幾乎把桓玹淹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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