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道是無情卻有情
雪松見桓素舸暈了,忙請容先生再看,先生略一診脈,道:“不妨事,夫人應該是太過驚喜了導致一時的暈厥。”
用銀針刺了幾處穴道,桓素舸便幽幽醒來。
容先生道:“夫人留意小心,且不要太過大驚大喜,會對身子不好的。”說着,又吩咐藥童去拿藥,以及叮囑嬷嬷跟雪松平日裏的注意事項等等,便告辭而去。
桓素舸一言不發,隐隐覺着肚子裏的孩子在躍動一樣,這數月來她偶爾也有這種類似之感,卻以為是自己因為小産之後每每生出的幻覺,起初還跟嬷嬷們說了幾次,後來就連提也不提,只狠心地不讓自己多想。
卻又怎麽想到……竟是真的呢。
之前才嫁過來的時候,每次跟雪松行房,都會喝些避子湯,直到那天雪松喝醉了,一時盡興而忘情,便沒有喝,倒也沒什麽事兒。
此後又有幾次未免也懈怠了,直到那天大夫診了出來。
但她明明已經喝了那湯藥,堕了下來的!
這件事太過匪夷所思了,已經這幾個月了,就算自己不知道,身邊這幾個老嬷嬷竟然也一無所知……一念至此,桓素舸看向外間的林張兩位。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桓素舸心裏隐隐有個想法,卻居然不敢細想。
***
夫人有身孕的事兒,很快傳遍了郦府,而容先生這回去桓府,那邊的老太太們自然也都即刻會知曉。
錦宜聽說之後,出了會兒神,沒有說話。
沈奶娘道:“我就說嘛,一定是前幾個月那會兒了,只不知道怎麽夫人竟瞞着不說,就算是前三個月要定一定,那也不用瞞的這樣久。”
錦宜聽到這裏,笑說:“奶媽先前也說過,她有她自己的打算。這次興許是湊巧了,要不是容先生過來,爹又在場,誰知道是不是又像是上回悄無聲息的了呢。”
奶娘愣了愣:“這到底圖什麽呢?”
錦宜嘟了嘟嘴:“誰知道她圖什麽呢。”
沈奶娘見她低頭淺笑,心裏略有些疑惑,這若是在之前,錦宜只怕會先高興起來,畢竟家裏又要添個小弟或者妹妹了,但這會兒她雖臉上含笑,卻并不像是真心喜歡的樣子。
奶娘忽然看見她手上戴着的那個新镯子,便道:“這個是昨兒三爺給的?”
錦宜擡手看了眼:“是呀。”
奶娘笑道:“三爺也真是有心了。是了,昨兒他來了一趟,也委實忙亂,竟沒空閑給他量一量,好做那件衣裳呢?”
錦宜本正在撿針線簸籮裏的碎布頭,聽了這句手勢停了停。
奶娘見她低頭不語,便道:“總要趕在年前做好了才是,到了年後,就要籌備婚事,只怕沒那個空閑了。”
又過了好一會兒,才聽錦宜說道:“三爺家裏的衣裳都穿不完,想必不缺我這一件兒,就算做好了,人家也未必看得上,還是不用做了。眼見天要冷了,我給子遠子邈做兩件棉衣裳才是正經。”
沈奶娘萬沒想到會聽見這句,呆了呆。
她疑心錦宜是害羞所以才故意這樣說,便笑道:“都起了意了,練手的那件都做了一半了呢,怎麽中途又說這話?兩位少爺的衣裳才是缺不了,再者說,那緞子那樣貴價,不給三爺做衣裳穿,又有什麽人配穿?放在那裏倘若又有個蟲兒之類的啃咬,那豈不是要心疼死了?”
錦宜見她說了這一串話,才擡頭笑着回答:“好了,知道了,瞧您這迫不及待的勁兒,倒像是認定人家是您老的孫女婿一樣。”
沈奶娘忙先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又道:“簡直是折煞我了,我可是幾世也修不到這樣的福氣的,是我們阿錦福氣大。”
“福氣?”錦宜念了聲,一笑:“是呀,我是有福氣的。”
這一整日,雪松破天荒地沒去工部,只留在家裏陪着桓素舸。
郦老太太在院子裏聽了消息,當真也是欣喜欲狂,昨兒她被雪松訓斥了一頓,心裏總算是有了些懼怕,也沒了昔日的氣焰,本想在院子裏畏縮幾日,突然聽說兒媳婦有了喜,且已經五個月了,便興頭的忙叫人扶着,一瘸一拐地也出來探望。
桓素舸最是煩她,這會兒因為身孕的事,連昔日的假意笑臉也做不出,聽見她的聲音,便不耐煩地皺眉擺了擺手。
不等嬷嬷們開口,雪松便已出去攔住了老娘,只說素舸身體欠佳,大夫吩咐要靜養,絕不能大驚大喜的。
郦老娘為着孫子的緣故,倒也十分體諒,就站在外頭,仰頭張望了會兒,又吩咐底下人好生伺候,叫雪松也多陪陪媳婦兒,就仍喜喜歡歡地回去了。
昨晚上被雪松訓後,郦老娘還像是鬥敗了的公雞,無精打采,這會兒就把心思都放在了沒出世的孫兒身上,她回到屋裏後,就嚷嚷着讓底下人找子遠當年穿過的衣裳,突然又想到過去這麽多年,那些衣裳也早老舊,這新孫子又格外嬌貴,便又一疊聲催人去找好料子,她得親手給孫兒做衣裳。
這一天,便如此波瀾不驚的過了。
次日,林侍郎家裏來了人,原來是林夫人,陪着過門的兒媳婦朱靜兒來探訪兼回禮了。
林嬷嬷跟張嬷嬷兩個,本以為桓素舸身心欠佳,是不願意在這時候會客的。正要領着小丫頭出面去辭了,桓素舸卻偏吩咐把人請進來,順便,再請小姐過來。
兩人面面厮觑,只好從命,一個在裏頭幫着梳妝整理,一個出外命丫頭們分頭行事。
錦宜房裏,奶娘先聽說林家來人,夫人命過去相見,便有些為難地看錦宜。
原先奶娘當然也認為林清佳是錦宜的良人,但是……這寫意樓裏幾乎摔斷了腿,渭水河畔吃了耳光,去吃喜酒又打破了頭,這林家仿佛跟錦宜犯沖一樣,所以這會兒只看錦宜的意思,她要去就去,不去自然也好。
錦宜正拿着那練手的中衣打量,聽了消息,像是聽了什麽令人驚奇的有趣之事,她思忖片刻,便起身更衣,又重新整理妝面。
沈奶娘心裏驚訝的很,見錦宜坐在梳妝臺前,打量鏡子裏自己的臉,又喃喃道:“我這裏沒有眉黛,胭脂也少,稍後叫管事再置買一些才好。”
奶娘愣了愣,錦宜從來都素面天生,對于塗脂抹粉敬謝不敏,什麽胭脂眉黛,更是唯恐避之不及,今兒卻是怎麽了,她遲疑地叫了聲:“姑娘……”
錦宜也一怔,望着鏡子裏自己朦朦胧胧的影子,忙坐直了身子:“沒什麽,好了奶娘,咱們過去吧,別叫人等久了。”
起身的時候,她舉手輕輕一撩鬓角。
雖然是随手的動作,姿勢卻如此曼妙,纖纖手指好像是一朵玉白的花兒,腕子上的玉镯被窗外的一絲微光照到,水色流轉,投影在錦宜的臉上,那只上了一點兒胭脂的唇角恰到好處的上挑,眼底豔光潋滟,倒像是個不折不扣的臨水照花之人。
***
錦宜來到夫人房裏的時候,林夫人已經帶着兒媳落了座,正在跟桓素舸寒暄。
見了錦宜,林夫人雖是長輩之尊,卻也不由地站起身來,朱靜兒更是不消說,而已起身相迎。
錦宜向着夫人行了禮,跟朱靜兒對行過禮,又見過桓素舸,才又落座。
桓素舸上下打量她一眼,看見她仍戴着那枚镯子,一時恨不得立刻給她摔成粉碎,免得刺眼。
臉上打點出兩分笑意,桓素舸道:“錦宜是越發知禮了,昔日叫她出來見客,都是小丫頭似的跑出來,今兒倒是特意妝點了些,夫人你看,是不是比平日裏更好看了?”
林夫人的目光掠過錦宜額頭那一點兒傷,也含笑道:“姑娘從小兒就麗質天生的,略施脂粉就更出色了。何況畢竟是大姑娘了,過了年也要嫁人的呢。”
錦宜聽了這句,似乎臉紅了紅,羞赧地低了頭。
桓素舸道:“是呀,嫁了人,就更安定了。”
林夫人總覺着兩人之間似乎有些什麽,又不确定,只随笑着點點頭。
朱靜兒在旁坐着,因成了親,換做了婦人的裝扮,她心裏記得當初跟錦宜的不快,如今就想盡量彌補昔日的恩怨。
正愁插不上話,突然見錦宜手上那镯子,因比她的手腕寬大的緣故,竟滑到了手背上。
朱靜兒一愣,脫口說道:“那個镯子……”
錦宜瞥她一眼,林夫人轉頭看向兒媳婦:“怎麽了?”
朱靜兒抿嘴笑笑,道:“這镯子看着有些眼熟的。”她便問錦宜:“姐姐這镯子哪裏得來的?”
錦宜道:“人家給的。”
朱靜兒怔忪道:“是嗎……我、我還以為是從琳琅軒裏得的呢。”
錦宜問道:“為什麽這樣說?”
朱靜兒道:“早聽說琳琅軒裏有個鎮軒之寶的,當初……”
當初朱靜兒置辦嫁妝的時候,也想再添點好東西,聽說了有這個物件兒,便過去看,誰知那店老板死活不肯賣,說是周閣老給夫人看中的,早交了定金,所以如今只是“展覽”而已。
如今朱靜兒看着眼熟,便笑道:“想必不是那個,聽說周閣老的夫人厲害,她看中的東西是萬萬不會讓給別人的。”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朱家雖然也是尚書府,卻仍舊得知難而退。
錦宜原本淺笑,聽了這話,不知為何笑容收了收。
桓素舸見她竟然不言語,便慢條斯理地說道:“你大概是沒看錯的,這個镯子,是桓府裏三爺給的。周閣老別的人不肯相讓,如果是輔國,自然是得拱手奉上的。”
朱靜兒吃了一驚:“真、真的是那個嗎?怪不得我看着一樣,心裏還詫異,那本是個獨一無二的寶物,怎麽竟又跑出個一模一樣的來了呢?”
她因為只顧震驚這镯子竟然易手的事實,居然沒聽出桓素舸底下的意思。
林夫人倒是聽出了一點兒,卻只裝作不知道,反而笑說:“不愧是桓府,到底是比別人底氣足呢。錦宜許了這樣的好人家,也是叫人欣慰。”
桓素舸卻又看向錦宜,因見她沉默不語,還以為她是在長輩之前,可能終于生出一點羞恥之心了。
她略覺得意,正要再旁敲側擊幾句,肚子突然疼了疼。
桓素舸“哎呀”了聲,舉手在肚子上按了按,皺緊眉頭。
林夫人吃了一驚:“夫人怎麽了?”
桓素舸仔細聽着肚子裏的動靜,那小家夥卻又無聲無息了。她心裏惱怒,一時沒了再挑撥的心思。
身後林嬷嬷卻忙上來問詢:“夫人是不是覺着身上不适?要不要去叫大夫來看?”
“不用!”桓素舸忍不住喝道。
突如其來的惱聲讓林夫人跟朱靜兒都驚了驚。
錦宜卻緩緩擡頭,微笑說道:“夫人還是別大意,叫人看看最妥當,可知從昨兒得了喜信兒,我就高興的一夜都睡不着,總盼着夫人快些給我添個弟弟妹妹呢。”
桓素舸滿胸氣悶,恨不得當面啐她一口。
林夫人卻驚動起來:“夫人是有喜了?哎!……我竟不知!”
朱靜兒也忙道:“夫人真是大喜呀。”
桓素舸突然覺着腦袋被吵的疼,暗中瞥錦宜一眼,卻見她正低着頭似乎在看那個镯子。桓素舸勉強一笑:“嗯,同喜,同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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