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簾外春寒賜錦袍
林夫人見桓素舸臉色不好,精神欠佳,便忙起身告辭。
桓素舸因為身子不适,也并未挽留。
錦宜陪着林夫人朱靜兒出了院門,林夫人握着她的手,凝視着她的雙眼道:“頭上的傷,還疼不疼了?”
原來那日錦宜匆匆走後,林夫人畢竟起疑,打聽起來,便問到了林清佳身上。
林清佳知道母親心細,不敢隐瞞,便簡略告知。林清佳又道:“妹妹怕擾了喜宴,也不讓我驚動母親,如今太子殿下送她回去了。”
林夫人聽後,又是驚心,又是感嘆。若這件事在府裏鬧出來,只怕這喜事就不知要變得怎麽樣了,錦宜卻這樣懂事識大體,聲息不聞地悄悄去了。
要知道……在這之前,還有一些不懷好意愛看熱鬧的人,暗中嘴碎嚼舌,說錦宜将成了未來輔國夫人,指不定為如何的難林家,且以她那種性情,興許還會在宴席上鬧事呢,誰知這幫人竟全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錦宜一笑道:“早就不疼了,都快好了。”
林夫人問:“不能留疤?”
錦宜搖頭:“并不是什麽大傷,不會的。”
林夫人松了口氣,點點頭道:“好好。”心裏自然有很多話,但是今時不同往日了,一則對錦宜有些愧疚,二則她又将是輔國夫人,林夫人便很有分寸地停口:“既然這樣,我們就先去了,你不要送,留神風撲了。”
才要松手,錦宜突然把她的手握緊了些,林夫人一愣,錦宜卻又緩緩松開,只行了個禮道:“您老人家也保重身體。”
林夫人心中大為感動:“好孩子……”輕輕一嘆,欲言又止。
朱靜兒過來行禮,婆媳兩個便往外走了。
錦宜一直目送林夫人的身影消失眼前,才轉身回到屋內。
到了中午,外頭丫鬟叫嚷小少爺回來了。錦宜擡頭看時,果然見子邈跟八紀一前一後跑進門來。
錦宜見他的臉紅紅的,舉手摸了摸,果然冰涼:“怎麽也不知道避風?”
子邈道:“不打緊的。”
八紀上前道:“姑姑!”自己爬上錦宜身邊的椅子上坐了,又問,“姑姑在做什麽?”
錦宜道:“給子邈做件棉衣。”
子邈滿不在乎地說道:“姐,我衣裳夠多了,不用給我做了。”
錦宜只是一笑,也不理他。八紀在旁羨慕的看着:“幾時也能給我做一件兒呢?”
錦宜回頭看他一眼:“你要這個做什麽,你們府裏的不比這個強上百倍?”
八紀道:“姑姑親手做的,那當然不一樣啦。”
錦宜瞥他一眼,不禁笑道:“小小年紀就這樣油嘴滑舌,怪道……”說着便深深低下頭去。
子邈喝了幾口熱茶水,突然說道:“對了姐姐,前天家裏到底怎麽了?”
錦宜道:“什麽怎麽了?”
子邈道:“那讨厭的王家兩個人怎麽突然就不見了?三叔公還跟爹一起回來,還叫我們在屋裏不許出來……八紀說一定有事發生。”
八紀狠狠地踩了他一腳:“什麽我說的,你怎麽又賣人。”
子邈摸摸頭,讪笑:“是是是,不是八紀說的,是我猜的。”
錦宜道:“問我幹什麽,我那天睡了大半天呢,你們怎麽不去問你三叔公呢?”
子邈吐吐舌頭:“我可不敢去。”
錦宜哼了聲:“柿子撿軟的捏是不是,再跟我亂打聽,我告訴他去。看怎麽罰你們兩個。”
兩個小家夥才忙消停了,又央求錦宜不要向桓玹透露。
奶娘又送了些點心果子進來,兩個小家夥吃吃喝喝,過了會兒,八紀捅捅子邈,道:“你還不快說那件事?”
子邈一怔,旋即想了起來:“對了姐姐,有一件正經大事。”
“什麽大事?”錦宜問。
子邈道:“下個月,我跟八紀就要去翰墨讀書啦。”
錦宜正在往衣料上均勻地鋪棉花,聞言,手上那一簇棉絮便飄搖而落:“下個月,不是說過了年麽?”
八紀道:“姑姑,你果然知道了?是我無意中偷聽到三叔跟翰林院陳學士說的,所以才先透露給子邈,不會有假的。”
子邈則問:“姐姐,三叔公果然提前告訴你過?”
錦宜回頭呆呆地看着兩個人,無法回答。
八紀嘆道:“你也就算了……我想不通的是,怎麽連我也要去?我還想在府裏跟着三叔多混兩年呢。”
子邈幸災樂禍道:“多半是三叔公煩了你,所以早早地打發你過去的。”
八紀嘆了口氣,小小地年紀居然流露出大人般認真的惆悵:“說起來,我還真舍不得三叔呢,趕明我再好好地求求他,興許他改變主意呢。”
子邈忙拉住他,一臉驚恐:“你要是不去,我豈不是一個認識的也沒有了?你……你不跟我作伴啦?”
錦宜在旁看着兩個小家夥低聲商議,半晌無聲地笑了笑,仍回去撣鋪棉花去了。
***
轉眼間進了臘月,子邈果然跟八紀一塊兒去了翰墨,這翰墨地處長安郊外,據說原先是個有來歷的道觀,後改成了學塾,足容納四五百號人。
之所以地在城外,就是要讓學生們遠離鬧市的繁華喧鬧,安心地讀書修習,有所大成。
這其中讀書的孩子們,出身多是非富即貴,跟子邈自然不是一路人,幸而有個八紀在身邊陪着,子邈才不至于太過凄惶,也慢慢地習慣了學院的生涯。
學生們因為在翰墨住宿,每個月有兩天的時間回城返家探望,錦宜正有些擔憂,畢竟天氣更冷了,怕子邈的棉衣不夠,吃飯上也不知怎麽樣,
上個月他回來的時候,因為去了新鮮地方,又有八紀陪着,精神倒是不錯,如今眼見臘月中了,錦宜日夜盼望,子邈還沒回來,桓府卻派了四個女人過來。
原來桓府的四小姐桓纖秀生辰将到了,特意差這兩人來請桓素舸跟錦宜到時候過府飲宴。
桓素舸笑了笑,道:“給四丫頭做壽,這是老太太的主意?”
其中一個婆子道:“是二奶奶的主意,老太太也正有這個意思。這才湊到一塊兒了。”
桓素舸點頭道:“我原先在家裏的時候,就曾說過四丫頭太低調了,每年過個生日都悄然不聞的,這下倒是好了,可以好好地熱鬧熱鬧。”
婆子笑道:“三小姐跟郦姑娘若去,就更是錦上添花的熱鬧喜慶了。老太太聽說您有了身孕,恨不得自己親身過來看看,因為天冷,衆人都勸阻着,饒是這樣,一天在家裏還念叨幾次呢。您這次回去,就可以好生地多住幾日了。”
這些來請的人去了後。桓素舸便叫林嬷嬷去告訴錦宜此事。
林嬷嬷自去錦宜房中,卻見奶娘不在屋裏,也沒有丫頭伺候,裏外都靜悄悄的,林嬷嬷叫了聲:“姑娘。”
轉到裏間,卻見錦宜手裏握着一件兒素白色的裏衣……雖驚鴻一瞥,也能瞧出是男子的制式。
錦宜聽見動靜,忙站起身來,手随着把那件衣裳攏了起來扔在身後。
林嬷嬷見她眼睛微紅,不知何故,便假意沒看出來的,只陪笑道:“姑娘,方才桓府裏派了人來,三天後是四小姐的生日,他們來請夫人跟姑娘過去吃酒呢。夫人那邊兒已經答應了。”
錦宜道:“我也要去?”
“那是自然了,”林嬷嬷笑道:“本來那來人還要親自過來請呢,是夫人給一并應承下來了。”
錦宜點點頭:“那好吧。”
林嬷嬷道:“既然這樣,我回去回複夫人了。”
***
桓府來請的女人回去後,次日,子邈從翰墨回來了。
錦宜在裏頭,聽說了這消息,忙不疊地就跑出來,才跳出二門,迎面就見子邈,八紀兩人說說笑笑進門,錦宜叫了聲,正将撲過去抱住,便見另一人從兩個身後走出來。
一眼瞥見那道身影,錦宜一下子便站住了腳,左腳甚至往後悄然挪出了一寸。
此刻子邈跟八紀卻争先恐後地向着她跑了過來,一個大叫“姐姐”,一個大嚷“姑姑”,一左一右,把錦宜的手給抱住了。
這會兒那人也正含笑看着錦宜,跟他目光一對,錦宜忙低下頭,只裝作打量兩個小家夥的樣子。
但是子邈跟八紀兩個唧唧喳喳的說話聲卻幾乎無法傳到錦宜耳中去。她只是本能地露出笑容,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陪着八紀跟子邈回來的,自然正是桓玹,就在三個人糾纏一團的時候,桓玹走到跟前兒。恰子邈道:“三叔公去接八紀,順便就也送我回來了。”
在忙忙地混亂聲響中錦宜聽明白了這句,她點點頭,垂着眼皮,向着桓玹行了個禮:“三……輔國……呃……”
這兩個奇異的稱呼在嘴邊上轉來轉去,終于道:“三爺好。”
桓玹挑了挑眉,卻又溫聲道:“外頭冷,快進去說話吧。”
錦宜擡頭向着他一笑,便轉過身,順勢在子邈頭上摸了一把:“……這一個月不見,似乎長高了。”
八紀忙跳起來:“姑姑,我呢?”
錦宜仔細端詳了八紀一會兒:“你也長高了不少,只是好像比先前瘦了些呢?”
他們三人在前方走,桓玹不緊不慢地随在身後,雙眼卻始終都在錦宜的身上。
錦宜在八紀跟子邈的簇擁下進了門,又聽兩人說在翰墨的種種,說了會兒,又叫嚷餓了。
奶娘忙催廚下做兩碗面來給他們點饑,又忐忑地詢問桓玹是否也要吃飯。
等面做好了,奶娘便攏着兩個小家夥到桌子上去吃飯。錦宜正也要過去,桓玹起身,不偏不倚擋在她身前。
錦宜臉色微變,繼而垂頭道:“三爺坐會兒,我去看着他們……”
桓玹道:“他們又不小了,噎不着的,不用你看着。”
錦宜擡頭瞥了他一眼:“是了,還沒謝您送子邈回來呢。”
桓玹笑笑:“你知道我不是為送他回來的。”說着,便握住了錦宜的手,“我心裏想一個人,總要找個借口來看她才好。”
錦宜深深呼吸,卻像是那吸進去的一口氣都變成了暈紅,盡數出現在臉上:“你、你怎麽……”
“我怎麽?”
錦宜咬了咬唇,轉開頭去,又試圖把手抽回來,桓玹握的緊緊地,突然看見她手腕上戴着的玉镯,便笑道:“看你還戴着我就放心了。”
錦宜悄悄看了一眼八紀跟子邈,見兩個人如兩只餓昏了的小豬,埋頭在飯盆裏吃的喧天的響。
她又笑又略覺心酸,便悄聲道:“你怎麽放心了?”
桓玹道:“還戴着,就是說你不讨厭它,東西雖不算名貴,好歹是我的心意。”
錦宜想轉開頭去,但不管如何,都似逃不脫他的目光,何況手還不肯放開自己的。錦宜定了定神,問道:“對了,這個镯子……是哪裏得了的?”
桓玹道:“問這個做什麽?”
“我只是好奇,你怎麽會突然在身上帶着這個……難道,是什麽人送給你的,你就随手給我做個順水人情了?”她說着,便又瞟向桓玹,似笑非笑,嬌俏狡黠的模樣,宛如在開玩笑。
桓玹笑了笑:“不瞞你說,原本我是打算這樣說的。”
錦宜的心一跳,桓玹道:“不過既然你把這蹩腳的借口都搶先說了,我也不好再用這借口來搪塞了。”
錦宜無端地咽了口唾沫:“我不懂你說的話。”
桓玹道:“這個東西,是從人手裏搶來的,因我覺着這更配阿錦,所以才特意拿來給你。”
錦宜想到那天朱靜兒的話,唇角的笑有片刻的凝固。
桓玹道:“怎麽了?”
錦宜低頭道:“又何必這樣呢?奪人之美總是不大好的。”
桓玹道:“既然夫人這樣說了,下次我改就是了。”
錦宜猛地一顫,繼而用力撇開桓玹的手:“誰是你……”才說了三個字,便只壓低嗓子道:“不要亂叫,給我惹得麻煩還少麽?”一跺腳,扭身進了裏屋。
身後傳來嗤地一聲笑,依稀是八紀。桓玹回頭淡淡一瞥,八紀忙把臉又埋進面碗裏。
桓玹站了會兒,邁步跟着到了裏間,卻見錦宜背對自己,立在床邊上。
桓玹默默看了她片刻,目光轉動,卻瞧見桌上的那疊起來的一件白色的中衣,他走過去拿了起來,抖開看了看:“這個……”
錦宜聞聲回頭,忙過來搶了去:“別亂動我的東西。”
桓玹問:“這是……誰的?”
錦宜道:“是子遠的。”
“子遠穿這個,似乎有些太大了吧?”
錦宜一愣,繼而道:“是給我爹的。”
桓玹笑道:“我看郦郎中只怕也撐不起這個。”
錦宜無言以對,便只用兩只微睜的眼睛瞪他,桓玹一徑走過來,将衣裳拿來手上:“是給我的?”
錦宜嗤了聲,微微轉身,似乎想否認,但又找不出合适的借口。
突然一雙手臂從身後探過來,竟将她攏在懷中。錦宜猛地一跳:“你……”
桓玹的手縮緊:“怎麽一個月不見,你待我反而生分了很多?”
錦宜本要掙開,聽了這話,便不再亂掙:“我……哪裏有,只是三爺你……你怎麽這樣沒規矩的。”
桓玹索性俯首,在她泛紅的耳朵尖上輕輕地親了一下。同時也看見她猛然抖了一抖,桓玹道:“我的規矩都是對外人的,不是對夫人的。”
“你、你……”錦宜仿佛氣結。
桓玹不再言語,複壓下來,貼在她腮邊上,像是魚兒翕食般細細地淺吻不止。
錦宜顫聲道:“別……”剎那間,從耳朵到頸間,都已經泛出了淡潤的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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