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圖謀
第12章 圖謀
索額圖去赴宴了。
這回戈洛文十分謙遜、言語晏晏,與之前那傲慢無禮的模樣全然不同,索額圖認為他們懼怕大清陳兵對岸,終于知道服軟了,便也拿出誠意來與鄂使對飲暢談,卻不慎被套出了和談的最後底線——以尼布楚為界。
這是康熙的最後底線,自然是最不得已時才能采取的最後方案,怎能在鄂使的真實意圖都還不明了時和盤托出?
胤礽夢到此急得想沖過去捂住索額圖的嘴,動彈不得。
第三日談判,迎來的便是出爾反爾、氣勢洶洶的鄂國使臣。
談判自此深陷泥沼,愈發被動,索額圖自知闖下大禍,将和談事宜交由徐日升、張誠斡旋,自己一個人躲在軍帳裏給康熙邊哭邊寫請罪折子。
最終,歷經十六日,恰逢尼布楚農奴□□的推動下,大清以丢掉額爾古納河、喀爾喀蒙古及貝加爾湖以東的全部土地,與沙鄂換來和平關系。
一回到京城,索額圖連家門都沒進,就跟着傳旨太監到乾清宮見駕,剛進大殿,他自覺脫了頂戴花翎,垂頭跪好。
然後就被康熙拿茶杯砸了滿頭茶湯。
明珠就站在一旁搖着扇子,聽哐當一聲,都替他疼了一下。
胤礽夢到這也只剩嘆息。
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做一個如此真實、前後照應的夢。
他在夢裏甚至都知道自己在做夢。
可是如今不是才三月末麽,今兒在皇阿瑪那兒還在吵是否要與沙鄂和談,并未确定議和人選,他怎麽會夢見下個月的事兒?
而且這是一場失敗至極的和談,竟讓了這麽多土地給沙鄂,胤礽想起了額爾古納河——那有一片一望無際的草原,空曠安靜得像是神明游牧之地,水靜靜流淌,野鴨與灰鶴乘風而上,牧人縱馬馳騁,擡臂吹響呼哨,鷹隼便破空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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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爾古納河……可是他們女真族的“母親河”啊!
胤礽都有種說不出來的憋屈和氣悶,更別提康熙了。
他看着康熙對着索額圖痛罵了一個時辰,連赫舍裏皇後都搬了出來:“你怎麽連你姐姐半點的聰慧靈敏都沒學到?”
胤礽聽了都臊得慌。
随即,他的心底蔓延起了疑惑——這夢好長。
仿佛為了印證他所思所想,他嗅到了一陣若有若無的茶香,夾雜了果子的味道。誰在煮茶?仿佛還有人在哼一首小調。
他好像在哪兒聽過。
是了,這“天青色等煙雨……”是程格格在哼家鄉小曲呢吧?
然後他便猝不及防地醒了過來。
既沒有詭計多端的鄂國使臣,也沒有無邊無際的漠北。
他還窩在那搖晃的躺椅上,向窗外望去,黃昏已灑落長長宮巷,朱牆紅瓦籠上了一層朦胧的橘色,烏鴉飛過琉璃瓦頂,站在粗使太監點燈用的長竹竿上梳着羽毛。
快點燈了啊……
胤礽這才察覺自己似乎睡了很久很久。
轉過頭,程格格還沒發覺他醒了,盤腿坐在蒲團上,一邊飲茶一邊看話本子,手邊放着宮女們剝好的松子、果脯,她很小聲地哼唱,好不惬意。
胤礽就這麽靜靜地望着她,只覺周遭靜谧非常。
程婉蘊是到:“月色被打撈起……”才發現太子已經醒來,并且饒有興致地支着下巴不知聽了多久。
“你很喜歡這首曲子。”太子語氣篤定。
她已經不會像頭一次被抓包時那麽慌亂了,淡定點點頭,正要解釋自己其實五音不大全只會這一首歌(倒是實情),忽然又聽太子說:“這曲子是譜得不錯,只是這詞卻寫得很有些露骨,往後只在我面前唱唱倒便罷了。”
程婉蘊:“……”絕美中國風,你個清朝人不懂!
她微笑表示受教了,且在他堅持下,答應日後只唱給他一個人聽。
眼見着晚膳時分了,太子卻還霸占着她的躺椅,随手拿過她看了一半的話本子翻閱,半點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程婉蘊暗暗着急,說好的等會還要出門呢?
說曹操曹操到,何保忠進來了,回禀道:“太子爺您醒了,萬歲爺特意囑咐您不必跑一趟,皇貴妃娘娘方才已轉危為安,但還需靜養着,不便打攪,也省得您過了病氣。”
佟佳皇貴妃久病多年,大夥兒都時時刻刻提着心,心裏也預備着景仁宮恐怕挨不過今年了。若真有那一刻……報喪的鐘聲早就響了,怎麽會由他一覺睡到傍晚,因此必定是從鬼門關裏搶回了一條命。
雖料到了,但胤礽聽着這消息還是松了口氣。
“那便在這兒用膳吧。”胤礽心情好了起來,順手又拿起她的杯子喝了一口,“你這茶不錯,唉?你怎麽沒給我倒茶?”
程婉蘊:“……”
這躺椅她八成是享受不上了。
#
另一邊,東廂房,李氏獨自坐在窗前撫琴。
未出閣前,她也素有才女之名,只是如今誰又還記得呢?
金嬷嬷端着藥送外頭進來,見李氏衣袖下露出的一截瘦得骨節突出的手,忍不住鼻頭一酸。李氏見她來了,便停下手,撐着桌案想站起來。
春澗連忙來扶,李氏驟然起身卻還是引起一陣頭暈,胸悶得喘不過氣,險些将早些時候用的素粥都吐了出來。
“快,快拿水來。”金嬷嬷放下藥碗,急得跳腳。
李氏說不出來話,艱難地擺擺手,好不容易才順下一口氣,喘着道:“別忙了,姆媽,我想去外頭坐會兒。”
金嬷嬷像哄孩子似的:“外頭風大,還是在屋裏吃了藥歪一歪才好。”
李氏搖搖頭:“太悶了些。”頓了頓又問,“太子爺可是還沒回宮?你差人去前面問問,都在乾清宮住了好些日子了,可要給殿下送些日常起居的東西去?可別叫萬歲爺怪罪殿下身邊的人伺候得不周到。”
金嬷嬷想起方才小太監遞進來的話,真是生生梗在喉頭吐不出又咽不下,竟頭一回大逆不道對太子生出了怨怪之情,仔細攙着李氏道:“您只管多惦記惦記自己,也不會将自個作踐成這樣了。”
李氏聞言神色凄然:“我何時作踐自己了?不過是那我沒緣的孩子給我留下的教訓……太醫不也說了,這毛病急不得,只能這麽茍延殘喘地養着……姆媽,我再不甘心,也只能從此都絕了念想啊。”
說着便掉下淚來。
金嬷嬷也受不住,摟着李氏直哭:“我苦命的繡琅啊……老天爺不開眼為何要這般待你……就連太子爺也叫那出身卑賤的小妖精勾了魂去,這就連身邊多年的枕邊人也不顧了……”
李氏聞言僵住,猛然擡起滿是淚痕的臉:“太子是不是回來了?”
金嬷嬷怔住,随即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李氏還能有什麽不明白,何況……她的脈案只怕早已呈上禦前了。她患了這下紅之症,再也不能伺候太子,毓慶宮往後再進新人也是遲早的事兒。
從來只聞新人笑,幾時聽得舊人哭。
李氏這時反倒哭不出來了。遙想程楊二人剛進宮時,她還躊躇滿志,懷抱着養好身子再生子的期望,但誰知不過一月,她便成了這般模樣,何談攏住太子的心?
“太子爺可是去了程格格院裏?”李氏臉上淚痕猶在,見金嬷嬷猶豫着點頭,絕望的眼底卻漸漸浮出一絲狠意。
原先她根本沒将程格格放在眼裏。她的出身太低,萬歲爺絕不會允許她成為太子爺的側福晉,因此才有了楊格格。但如今,她的出身對她而言卻是件好事,她原本一直游移不定,只想着自己還年輕,日後再生養也不遲,但……太醫話裏話外的意思是她這輩子再不會有自己的孩子了。
她已無力承寵,再沒個孩子,日後有了太子妃,她真就成了沒用的人,要被擠得沒站腳的地兒了。
一個庶長子,哪怕長女也好,将是她日後最好的依仗。
哪怕日後太子妃誕下嫡子,也不能動搖她分毫。
至于楊格格……若叫她搶了頭籌生下長子,日後毓慶宮定會多一個楊側福晉。而不論是太子或是萬歲爺,都不會允許她抱養楊格格的孩子。
李氏盯着那碗黑沉沉的藥,一飲而盡。
只有生母出身夠低微,又是太子爺的第一個孩子,她才能開這個口。
“姆媽,康海柱今兒去給楊格格梳頭了?”李氏忽然問道。
金嬷嬷附到李氏耳邊說:“楊格格很喜歡康太監,今兒特意叫康太監梳了頭,抹了新頭油,打扮得滿頭珠翠,去了程格格那邊,沒多久柳兒便遞話出來,說太子從乾清宮回來了,奇怪的是,太子爺前腳剛到,楊格格後腳便走了……”
李氏聞言嗤笑:“有什麽奇怪的,定是太子爺打發了她。她啊,怎麽不明白,太子爺眼裏沒她,再怎麽做都是丢人現眼。”
因此程格格得寵,李氏心裏雖然酸楚,卻從來不上趕着到太子跟前礙眼。
“咱們不必管,”李氏像是重新找到了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就讓楊格格去撞南牆,至于程格格,她如今越得太子的心越好呢。”
太子已經十五了,早有風聲說太子大婚也不過這兩年的事兒。
就讓太子爺把她寵得不知天高地厚才好,等她養了程格格的孩子,一個出身低微的寵妾,便是未來太子妃的眼中釘,都不必髒了她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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