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自由

自由

戶戶沒注意到其他人的情緒變化,聲音有些沉悶,擡眸看向阿緋:“我也想再去看看他。”

當初沒能施以援手一直是他心裏的一個結,現在他有能力了,不想再當無力的旁觀者。

阿緋重重點了點頭:“那吃完飯,我們就回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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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了任務後,他就被男人轟了出來,讓他不要待在裏面礙手礙腳。

他捂着手腕,毫無目的地在院子裏亂逛,不知不覺就逛到了圍牆邊。心有靈犀似的,他突然毫無預兆地擡頭往上看了一眼,正好和阿緋的視線對上。

小男孩:“!!!”

因為情緒波動過大,他蒼白的臉上出現了些血色,看着不再那麽病恹恹了。

阿緋悄無聲息地趴在牆邊,用口型問他:“你願意我們來你屋裏做客麽?”

說完,她側開身,露出了後邊突然齊刷刷冒出來的一排頭。

小男孩愣怔地看着,下意識數了數。

一、二、三、四、五……五?!她居然帶着五個人來做客麽?

那瞬間,小男孩心裏不知作何感想,只感覺,自己那冷冰冰的、黑不溜秋的小屋……似乎要多一些人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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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緋簡直不敢相信會有人住這樣的房間。

坐南朝北,屋子裏一扇窗戶都沒有,陰森冷暗是她對這個屋子最直觀的感受。屋子裏空蕩蕩的,地是最普通的石地,床是最普通的小木板床,可憐兮兮地靠在牆邊,上面只象征性地鋪了床薄薄的被褥。

除此之外,連套像樣的桌椅都沒有,更遑論其他家具擺件。

小男孩帶他們來了之後,才意識到不妥,開始後悔,此時他無措地揪着自己的衣擺,垂着頭,一句話也不說,嫩白的耳尖紅得像是要滴血似的。

戶戶緊抿着唇,聲音幹澀不已:“你的……爹爹,就讓你住在這種地方嗎?”

小男孩吶吶無言,手指把衣擺揪出一道道縱橫的褶皺,沉默了一會兒,小聲道:“我有住的房間,也有睡的床鋪。”

這話乍一聽牛頭不對馬嘴,但戶戶竟然奇跡般地聽懂了。

他是滿足的,雖然是住的是“這種地方”,但他有一個遮風擋雨的屋子,還有能安然入睡的床鋪,就已經足夠了。

六只一齊沉默了。

小男孩在這寂靜中更加後悔,整顆頭都變得通紅。

最終還是阿緋打破了這片沉默,故意用了輕快的語氣,想讓氣氛活絡起來:“對了,我還沒有問你的名字呢。”

小男孩很明顯地愣了愣,垂下眼,出了會兒神,才用微不可查的聲音道:“我娘總是喊我‘小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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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玄視線移到小男孩故意擋住的手腕處,輕聲問道:“小正月,你總拿衣袖擋着手腕做什麽?”她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輕柔。

小男孩身體驟然緊繃起來,聲音都變得有些磕巴:“沒什麽,就是,就是袖子有些長而已。”

阿緋被阿玄提醒了一下,也起了疑心。似乎從他們在院子裏見到他開始,他就總是拿衣袖遮着手腕。

“我可以看看麽?”阿緋在他面前蹲下.身,溫柔地問道。

小男孩把手往後藏了藏,慌亂道:“不好看的。”

他實在長得太過瘦小,做出這幅慌亂模樣的時候就更讓人心疼。

阿武不知何時走到了他的身後,突然伸手 ,以一種溫柔但強硬的力道握住了他的小臂,拉開了墨黑的衣袖。

“!!!”看清他手腕的瞬間,在場衆人都瞪大了雙眼。

只見那細白的手腕上,全是縱橫交錯的疤痕,一道接一道,如蜈蚣般盤桓着,觸目驚心。

阿武皺着眉,又拉開了他另一只手的衣袖。

這只手的手腕上纏着一圈圈白布,裏層透露出星星點點的紅。

阿緋啞口無言。

阿綠面露不忍,輕聲問道:“他真的是你的親生父親麽?”

小男孩慌亂地收回手,重新放下袖子,吶吶道:“他……我……”

他确實不是掌櫃親生的。

他是掌櫃從人牙子手裏買來的。

因為他和掌櫃親生的寶貝兒子在同年同月同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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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緋他們花了好一會兒時間才理清小正月和掌櫃之間的關系。

小正月是被人牙子拐.賣到這座小鎮的,他剛來這兒的時候是五歲,現在是七歲。也就是說,他當了兩年的藥引子——掌櫃不知聽了那個殺千刀的亂說,信了旁門左道,覺得只要用和他兒子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另一個小男孩的血做藥引,就能讓他兒子慢慢好起來。

這當然是扯淡,小正月日日三頓用血供着他兒子,也沒見他兒子好起來。然而掌櫃仿似被豬油蒙了心,覺得這是小正月不誠心的錯,對他也越來越差,讓他睡這麽個連柴房都不如的地方,還總是打罵他。

小正月身上的傷就沒好全過,總是新傷疊舊傷,層層疊疊又疊疊。

阿緋又氣又心疼,當下就去翻找芥子空間,找了治外傷的藥,細細給他塗抹。

小正月乖巧的不行,就坐那兒,一動不動,看着阿緋給他抹藥。

戶戶已經要氣炸了,頭頂的呆毛都翹了起來,炸刺刺地立着,跟點着了火的的火.藥桶似的。

阿玄臉色陰沉,手指甲已經變成了黑色。

大白沉聲道:【我想帶他離開。】

他這句用的是傳音,只有他們幾個能聽到。

出乎意料的是,阿武竟然是第一個附和的:【我支持。】

阿緋也聽到了,她放柔聲音問道:“小正月,你想回家嗎?”

小正月濯黑的眼瞳出現一絲迷茫:“回家?”

阿緋一邊給他上藥,一邊耐心地道:“嗯,回你自己的家,和你娘團聚。你想嗎?”

小正月蒼白的唇瓣動了動,似乎是想說什麽,但是又瑟縮了一下,低聲道:“走不了的。我的賣身契還在……他手裏。”

他其實并不太理解“賣身契”是什麽東西,但是掌櫃說,只要賣身契捏在他手裏一天,小正月就算插了翅膀也逃不出他的手心。

阿緋堅定地給他信心:“走得了,只要你想走,我們就帶你走。”

小正月定定地看着她,眼眸裏漸漸亮起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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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篤篤。”

誰會在這個點敲門?掌櫃有些疑惑,但還是去開了門。

沒想到是昨天剛見到的典當珍珠的一行人。

為首的少女穿着一身紅色衣衫,英姿飒爽,看着像是江湖來的俠女,沖他抱了抱拳,客氣地道:“晨安。”

掌櫃一邊側身迎他們進門,一邊回道:“晨安。”

阿緋想了想,還是進了門,不然她怕待會兒掌櫃惱羞成怒,一氣之下把他們關在外面。

掌櫃領他們去了客廳。

都坐下,給他們上了茶後,掌櫃率先開口:“陋舍粗鄙,有招待不足之處請多擔待。不知幾位大早上來找某有何事?”

這回是阿綠開口:“實不相瞞,有一事相請。”

掌櫃對待大主顧還是很有耐心的,一點看不出來是個人面獸心的僞君子:“請講。”

阿綠注視着他的眼睛,聲音溫沉:“實不相瞞,我們此行是來尋找失蹤的舍弟的,他只有五歲,在一次外出中與我們失散,父母為此愁白了頭發,我們便出來尋找,至今已尋找兩年了。”

掌櫃面色微微一變。

他不動聲色,微笑着道:“餘兄可以描述一下令弟的長相,某不才,在這鎮中有些人脈,或可為餘兄問詢一二。”

阿綠緊盯他的眼睛,慢條斯理地道:“年七歲,膚色雪白,瞳色與發色皆為純黑,臨安六年正月十五生人,乳名小正月。”

掌櫃的眼底略過一抹驚異,搭在扶手上的關節用力到泛起青白色。

他強撐着露出一個微笑,道:“好,某今日就去幫餘兄問問。”

幾乎是立刻,他看到坐在餘綠旁邊的黑裙女子突然動了一下,朝他看過來,眼尾上揚,說不出的妩媚:“依我看,倒是不用去問旁人了呢。”

掌櫃後背出了許多冷汗,聲音也壓了下去:“姑娘這是何意?”

另一個身着白色短打的魁梧男人也朝他看了過來,嗓音沉沉:“因為我們昨天恰巧在此地看到過舍弟。”

掌櫃勉強笑了一下,道:“各位怕是看錯了,某這家中,除了某與犬子,便只有一小厮,并無諸位所找之人。”

然後他就見那年輕的紅裙女子露出了一個微妙的笑容,輕聲道:“在與不在,一探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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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人聚集在小小的屋子裏,大眼瞪小眼,默默無言。

掌櫃沒想到他們竟然能找到這麽個偏僻的小角落,明明這裏從外面看只是一處幾乎被草木遮擋完的廢棄院落,但這群人目标明确,竟是直接本着此處來。

看樣子是早有準備。

小正月看到這麽多人,瑟縮着肩膀,緩緩地往房間最裏面的角落裏挪了挪,像只受了驚的小兔子,恨不得把自己縮短到地縫裏。

阿緋有力的手掌卻牢牢按在他的肩膀上,帶着他直面他的噩夢之源。

“掌櫃瞧,這不就找到了麽。”她雖是笑着的模樣,眼神和嗓音卻極冷,仿佛藏了冰渣似的。

掌櫃十分後悔,後悔自己給他們開門,後悔自己鬼迷心竅答應讓他們自己找,簡直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他沉着一張臉,冷聲道:“這小子是某花了真金白銀買回來的,可由不得諸位想帶走就帶走!”

阿武沉聲道:“你花了多少買的,我們如價支付便是。”

掌櫃眼珠一轉,故意開了個高價:“一千兩白銀。”

阿玄冷笑一聲道:“掌櫃莫要把我等當無知小兒欺騙!”

掌櫃老神在在:“就是這個價,諸位愛信不信。如果拿不出這麽多銀兩,人,我是不會放的。”

戶戶氣急:【就不該和這個老奸巨猾的衣冠禽獸多廢話!】

他眸中驟然閃現出濃郁棕色光芒,沉聲問道:“我問你,你究竟是花了多少銀兩?”

掌櫃感覺自己全副心神都被攫取住,不由自主地回答道:“一兩紋銀。”說完後,那禁制驟然消解,他驚出了一頭冷汗,嘴唇哆嗦着,手指抖着指着他們:“你們……你們究竟是什麽東西?!”

阿緋隔開抛給他一兩碎銀,冷聲道:“與你無關。銀貨兩訖,這孩子我們帶走了。”

戶戶眼中棕光未消:“賣身契在哪?”

掌櫃不想說,但嘴巴仿佛有它自己的想法似的,順着回應道:“縫在我枕頭裏。”

他話音剛落,戶戶就如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又似風似的刮了回來,手裏拿着那張賣身契。

他當着小正月的面,讓那張薄薄的紙無風自燃,放輕了聲音道:“小正月,你自由了。”

你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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