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章

第 5 章

一夜無夢，楚楚醒來的時候氣色極好。

一大早就纏着見瑤要穿最好看的裙子。

楚楚剛剛九歲的年紀，圓圓的鵝蛋臉還未褪去稚氣，一雙眸子明亮清澈。

見瑤還是喜歡自家姑娘的笑容。

特意找出一身紅色衣裙，“姑娘今日穿這身吧，定然好看。”

在見瑤眼裏，楚楚穿什麽都是好看的。

“好，見瑤姐姐記得給我挑朱釵，楚楚要栀子花的。”

見瑤有求必應，楚楚裝扮好了，又吃了早膳，裴容還沒來。

楚楚幹脆就在前廳坐着等，手邊是見露早上新做的玫瑰露，吃一口，滿嘴都是玫瑰的香味。

小姑娘等啊等，終于傳來了齊王世子登府的消息。

楚楚趕忙擦了擦嘴，就看見裴容穿着一襲青色長袍朝自己這處走來。

“世子哥哥——”

裴容從未見過像楚楚這般的姑娘，明明才見第二次，就可以熟稔的喊着他哥哥。

不過一想到，第一次見面，這小姑娘就絲毫不見外的讓他帶這種吃食。

也就不算奇怪了。

裴容走近了，笑着喚她：“楚楚妹妹。”

楚楚雙手一攤，笑盈盈的看向他，“世子哥哥給我帶的東西呢？”

裴容無奈一笑，從衣袖中拿出一個玉白色的瓶子。

“楚楚妹妹怎麽知道杏花巷中的荔枝醉？”

楚楚看見熟悉的物什，聽到裴容的問題，但笑不語。

只是笑盈盈的看着他，眼神中有些懷念，是你告訴我的，我及笄那年，你買下了杏花巷中的荔枝醉，同我小酌了一番。

可惜現在的你不是當初陪我小酌的你。

可現在的你，依舊是為我買來荔枝醉的你。

楚楚眼眸發亮，“多謝世子哥哥，這酒楚楚分你一半。”

裴容失笑，卻也欣然同意。

“楚楚妹妹，這酒雖是果酒，卻也醉人，可要慢些喝。”

楚楚讓見瑤拿了兩個小杯子，“那楚楚就喝一杯，剩下的都給世子哥哥。”

裴容不常喝酒，這荔枝醉也是偶然得知的。

楚楚已經把酒倒進了杯中。

“世子哥哥，這杯謝謝你讓我嘗到了如此好喝的荔枝醉。”

裴容也拿起杯子，應聲道：“那我這杯酒，就多謝昨日楚楚妹妹沒能與我二弟計較。”

楚楚一聽這話，“噔——”的一聲就把杯子重重的放在了桌上。

認真道：“世子哥哥，明明是你弟弟的錯，為何要你替他道歉，昨日也是，今日也是。”

裴容被楚楚的話說愣了神。

在此之前他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無論是裴瑜還是其他的庶弟，一旦犯了錯誤齊王第一個責備的一定是他這個長兄。

長此以往，自然也就謙卑成習慣了，即使不是自己的錯，也會下意識的替別人道歉。

裴容臉上的笑意有些淡，像風一樣，一吹就散。

“我畢竟是長兄，況且昨日二弟的确做錯了事情，我這個長兄道歉也是應該的。”

楚楚又給自己倒了半杯，順手給裴容的杯子裏也滿上了。

圓乎乎的小臉鼓着，繼續認真道：“世子哥哥，你不能這樣了，都是他們自己犯的錯，就應該他們自己道歉，你是哥哥，哥哥要教弟弟。”

裴容看着楚楚說着說着自己生起氣來的模樣，有些好笑。

小姑娘挺有趣，想來應該是鎮北侯的言傳身教。

思及此，裴容碰了碰楚楚的頭，“好，我記住了。”

一聽就知道是在哄小孩子，楚楚抱住裴容的手。

“世子哥哥，楚楚是認真的，我今天讓世子哥哥過來不是因為想讓你給你二弟道歉的。”

裴容自诩年長，父王的沉穩少說也已經學到了兩分，如今卻被楚楚輕而易舉的破功。

一時間，裴容起了玩笑的心思，“那楚楚告訴哥哥，為什麽想讓我給你拿荔枝醉過來呢？”

楚楚眼睛裏閃了一瞬間的淚光。

裴容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楚楚不告訴世子哥哥——”

裴容好脾氣的很，“好，那下次還有什麽想吃的，哥哥都買來給你。”

小姑娘偷偷喝完了兩杯荔枝醉，已經感覺有些暈暈乎乎了。

楚楚萬萬沒想到，自己雖然重活了一世。可如今的身子還不到十歲，就算是前世她第一次嘗到荔枝醉也是及笄之年，如今自然是一杯就倒。

裴容第一時間發現了小姑娘的不對勁。

“楚楚？”

小姑娘鼻尖都紅了，還抱着小被子不撒手，時不時還伸出舌頭舔舔杯口。

可愛極了。

裴容輕聲走到楚楚的身邊，“楚楚，喝醉了嗎？”

楚楚看見熟悉的人，手上拿着的杯子也不要了，猛地抱住裴容。

嘴裏嘟嘟囔囔的說着些什麽，頭一歪，就倒在裴容的懷裏了。

裴容被突如其來的懷抱愣住了。

慌亂的手都不知道放在哪裏。

“楚楚——”

楚楚蹭了蹭裴容脖頸處的皮膚，打起了小呼嚕。

裴容看了看四周，喚來一個丫鬟，知道了楚楚的院子叫悠悠居。

裴容索性背着小姑娘就往院子裏走。

見瑤剛給楚楚房裏的花換好水就看見昨日見過的齊王世子朝自己走來。

正欲行禮，卻好似在齊王世子的身後看見了自家姑娘的影子。

見瑤神色一變，匆忙快步走了過去，朝裴容行了一禮。

“世子殿下安。”

裴容看見侍女着急的神色，就知道一定是誤會了。

連忙說道：“楚楚喝了些荔枝醉，睡着了。”

睡着了？

見瑤确實聞到了淡淡的酒香味，還聽到了楚楚的呼嚕聲。

見瑤松了口氣。

帶着裴容把楚楚放到了床榻上。

大抵是知道裴容要走了，小姑娘眼疾手快的抓住了青色長袍的衣角。

嘴裏喊着：“裴容——裴容——”

見瑤的臉色都白了，生怕這位世子殿下給楚楚記上一筆。

“世子殿下，我家姑娘說着夢話，還望世子殿下恕罪。”

裴容不在意的擺擺手，讓見瑤去打點熱水來。

自己則是就着坐在了床邊。

小姑娘自己睡的臉紅撲撲的。

居然還在夢裏叫他的名字，也不知道是夢到了什麽。

裴容想起楚楚之前說的話，讓他不要為了別人道歉，他是獨一無二的。

這話之前從未有人說過，往後，怕是也只有楚楚一個人會這樣說。

見到楚楚的第一面就有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

也不知是從何而來。

裴容幼時曾和母妃一起學過禪語，信奉緣分。

“那就當時我與你有緣吧。”裴容幫楚楚理了理被子，任由楚楚拉着自己的衣袖。

見瑤端了溫水過來，裴容擰幹了帕子，生疏的幫楚楚擦臉。

楚楚臉頰通紅，還有些熱意，嘴裏的話含糊不清。

“裴容——”

叫他的聲音倒是大得很，裴容幫楚楚擦好了臉，又擦了擦手。

小姑娘總算安分了。

等裴容把帕子放好再走回床邊的時候，小姑娘的臉上突然兩道淚痕滑落。

嘴裏的話也漸漸清晰，“爹爹——娘親——”

裴容連忙拿出自己随身用的帕子，可楚楚臉上的淚像是怎麽都擦不幹，半張帕子都濕了，楚楚的淚還是沒止住。

裴容知道楚楚這是做噩夢的征兆了。

輕柔的拍着楚楚的手背，溫聲叫道：“楚楚，楚楚——”

楚楚聽不見。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做夢。

夢中，她在無數地方看見了裴容，十裏長街的盡頭，窗外樹下的長廊，踏馬而去的背影。

只有背影，楚楚喊他的名字，想讓他轉過身來。

她不知道裴容心裏有沒有怪他，她只敢叫他的名字，不敢說對不起。

然後楚楚看見了在死牢中的爹爹，娘親，見瑤……

她看得到他們，卻摸不到，爹爹臉上的意氣風發早已不再，只是沉默的握住娘親的手，夫妻倆緊緊的抱着。

楚楚聽到他們說：“還好楚楚被救出去了，楚楚平安救好，夫人 ，只是對不住你了。”

一滴淚落在時夫人的手背上，楚楚看見娘親仍然是衣着幹淨的模樣，對即将到來的一切都毫不畏懼。

“夫君，我不悔。”楚楚聽見娘親這樣說。

眼淚瞬間就淌了下來，娘親說她不悔，可楚楚已是悔不當初。

只恨自己看錯了人，她願意用往後的千千萬萬世，換來一日的圓滿之家。

裴容，裴容，裴容，愧疚到不敢說出口的道歉，用我千萬世的運氣來換吧。

“爹爹——娘親——”

楚楚越飄越遠，最後竟然看見了自己。

自己的墳茔。

“楚楚——”

裴容終于醒來，一睜眼只來得及看清眼前的人是裴容，就躲進了他的懷中。

“裴容。”

楚楚眼中的驚恐帶着恨意，裴容二字脫口而出，像是已經說了千萬次。

裴容清朗的聲音響起，“做噩夢了是不是，楚楚別怕，夢都不是真的。”

楚楚聞着裴容身上令她安心的味道，從他的懷中探出頭來。

“可，夢裏的若是真的，該怎麽辦。”

楚楚的淚還挂在睫毛上，“世子哥哥，如果噩夢真的變成了真的，楚楚怎麽辦。”

裴容毫不猶豫的開口道：“那我會保護你的。”

楚楚聽到了裴容的話，她只相信裴容的話。

因為他真的豁出命保護了她。

裴容仍抱着楚楚安慰道：“楚楚不怕，我在。”

以後一直都會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