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救贖（一）

救贖（一）

那天是個雪夜，江家大宅裏一群人吵鬧不堪。

年僅十一歲的小少年，獨自一人坐在客廳的小沙發上。

他身上穿着剪裁精良的小西裝，頭發被打理得一絲不茍。

巴掌大的臉上，五官精致昳麗，肌膚是病态的蒼白透明，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遠遠看去，像極了作工精致的瓷娃娃。

漂亮華貴到了極致，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裂。

堂皇富麗的大廳裏，回蕩着男人激動且難以置信的聲音：“爸，不是說好要把他送去鄉下莊子養着嗎？江慎再怎麽樣也是我們江家的血肉，你怎麽可以為了城西産業園項目，就把他送去明家？落在不知情的人眼裏，還以為我們江家是在賣子求榮！”

“榮軒，難不成你以為把江慎送去鄉下，再把私生子接回來本家，就沒人說閑話了？”江榮軒的二伯冷笑。

端座主位的江老爺子捧着茶杯，慢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江慎去鄉下才真的廢了，我們也是沒法子，才把他送去明家養病，明斯年又不缺孫子，誰敢亂嚼舌根？”

江榮軒還想說什麽，就見一排車隊，浩浩蕩蕩地開進江家大宅。

大門被人打開來，管家領着一群人走了進來。

江老爺子起身迎接貴客，與明家掌權人寒暄的同時，一名高大俊美的男人，徑自來到江慎面前，彎腰抱起他。

窗外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男人身上挾帶着風雪的寒意，懷抱卻很溫暖，就連低沉的嗓音，都帶着能安定人心的力量：“江慎，我是明宴叔叔，是你明嬈妹妹的爸爸，還記得嗎？”

江慎眼睫輕顫兩下。

沒吭聲。

小少年不說話，明宴也只是笑笑，沒有多加停留，便抱着江慎離江家大宅。

江慎被一路抱進車子後座。

江家兄弟倆遭仇家綁架，一個死，一個半死不活。

死的那個早就入土，半死不活的這個，在重症監護裏待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終于被搶救回來。

可惜救回來也沒用了。

回到江家這半個月，依舊大病小病不斷，一副随時都能斷氣的樣子。

不止成了啞巴，整天也渾渾噩噩的，就剩一張臉能看。

可也幸好他還有那張臉。

車子裏的暖氣很足，江慎被明宴放進安全座椅裏。

他擡手，抓了下領結，又重新垂下了眼。

江老爺子擔心江慎着涼發燒，會讓明家的那位小祖宗不滿意，讓管家給他穿了很多衣服。

江慎臉頰蒼白沒有血色，唇色也淡得近乎于無。

額頭、後背，卻都在冒汗。

脖子也很疼。

仿佛Kristen的雙手還緊緊掐着。

可惜，繼哥哥被他害死之後，Kristen也終于受不了他，抛下他走了。

現在就連爺爺也不想要他了。

把他當成商品，輕易地賣給了別人。

江慎坐在前往“新家”的車子裏，感覺哪裏都沒有自己的容身之處。

車子平穩前進，明宴坐在後座跟小少年說話，俊美儒雅的臉龐笑容溫柔：“叔叔現在要帶你回明家，以後你就跟叔叔一起住，你明嬈妹妹聽說你要回來，一直不肯睡覺，非說要等你。”

小少年始終不發一語，看都不看他。

明宴指腹揉按眉心幾下，有些發愁。

前幾天，明嬈跟陸隽顧盼還有蕭起幾個，一起過去江家探望過江慎之後，回來之後就開始大哭大鬧。

也不知道小丫頭在江家都聽到了些什麽，一直哭着說，江家小公子繼續待在那兒，不止會被送去鄉下莊子，還會死掉，非要他們把人接回家裏。

一開始，明宴跟許清棠都沒把女兒的話放在心上。

沒想到，他們不答應，小丫頭就哭得天崩地裂、茶飯不思，最後連明老先生都被驚動了，連夜從北城趕回來，想方設法說服江家，把人給接回明家養。

車子在明家大宅前停下，明宴回過神，抱起安全座椅裏的江慎，司機立刻下車，繞到後座開門。

明宴抱着人，大步地朝本家大門走去。

明家的小祖宗這幾天大哭大鬧，明家上下都知道江家的小公子，以後就要寄養在明家，保姆阿姨早在屋裏候着。

大宅燈火通明，江慎被熟悉又陌生的叔叔抱在懷裏，聽見保姆阿姨的問好聲，稚氣漂亮的臉龐毫無表情，眼神空洞。

江慎木然地直視前方。

明家大廳古典雅致，客廳裏跟江家一樣，都坐滿了人。

明宴剛抱着他踏進大廳，江慎就看到一個抱着小兔子娃娃的小姑娘，朝自己跑來。

她還一直看着他笑，唇邊兩個小梨渦，又甜又萌，說話也奶聲奶氣的：“爸爸真的帶江慎哥哥回來了，爸爸好棒！爸爸我愛你！”

屋裏的人聽到她的話，全都忍不住笑了。

大約是要睡覺了，小姑娘穿着長度到膝蓋下面一點的粉色睡裙，一頭及腰的長發沒紮，散落在腰間，濃密又漂亮。

八歲大的小姑娘生得粉雕玉琢，俏麗的五官與明宴有幾分相似，粉嘟嘟的小臉蛋還有點嬰兒肥，皮膚白皙幹淨，軟糯又可愛。

一雙眼睛尤其大，亮晶晶的，像是有星星落進去。

活像個快樂的小太陽。

江慎聽到抱着自己的男人說：“寶貝，跑慢點，跑慢點，小心摔倒……”

屋裏其他大人也跟着起身，還有保姆小心翼翼地跟在小姑娘身後。

衆人的目光全都追随着她。

眼裏或是溫柔笑意，或是無奈，或是寵溺，全都是很友善的眼神。

一看就是被所有人捧在手掌心裏，在充滿愛和幸福裏被寵着長大的。

江慎居高臨下地看着朝自己跑來的小姑娘，眼神木然空洞，似乎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

可其他人顯然跟他不一樣。

抱着江慎的明宴緩緩蹲下身，對小姑娘笑着說：“寶貝，你跑就跑，怎麽還抱着小兔兔？爸爸差點被你吓死。”

明嬈抱着小兔子，有些難為情地扭了扭，臉紅紅地笑：“我太高興了，不是故意的。”

她繞到明宴身側，踮起腳尖，湊上前，親他臉頰一口：“爸爸不怕，我可厲害了，抱着小兔兔也不會摔倒的。”

真的很會撒嬌。

可愛得要命。

明宴忍笑：“好。”

明宴長得人高馬大，就算蹲下來，人也比女兒高，但是他為了能讓女兒平視自己，是直接單膝跪在地上的。

被他摟在懷裏的江慎，一下子從俯視，換成了仰望。

明嬈垂眸，看着爸爸懷裏的小少年，漂亮的眉毛慢慢擰了起來：“江慎哥哥為什麽還是不笑？”

明宴無聲地嘆了口氣，低聲哄她：“江慎哥哥困了，寶貝不困嗎？”

這時間，換作平常，明嬈早乖乖上床睡覺了，自然是困的。

明嬈打了個小呵欠，單手抱着小兔子，擡手揉眼睛。

眼睛被她揉得紅紅的，因為犯困，聲音帶着點鼻音，軟綿綿的：“困了。”

可她心裏惦記着一件事。

蕭起說，江慎哥哥肯定是知道江伯伯要把他送走，江爺爺也不喜歡他，才會難過得不想理任何人。

只要江慎哥哥離開江家就會沒事。

就會跟以前一樣，溫溫柔柔地對着她笑了。

明嬈看着渾身透着一股脆弱破碎感，依舊面無表情的小少年，臉頰氣乎乎地鼓了起來。

……蕭起騙人。

她明天要去找蕭起算賬！

不對，江慎哥哥來他們家了，應該讓顧盼他們過來陪她和江慎哥哥玩。

明嬈自幼被寵上天，嬌氣又任性，總是想一出是一出，立刻就跟爸爸說起了這件事。

大多人都拒絕不了這樣眼睛水汪汪的漂亮小姑娘，更何況是從小把女兒當寶貝的明宴。

“好，爸爸明天就請他們過來家裏玩。”

明宴擡手，揉揉女兒的小腦袋，正準備喊保姆過來，帶江慎回他的房間睡覺，就聽到女兒說：“今天我要跟哥哥一起睡！”

明宴擡眸看了老婆一眼。

許清棠就站在明嬈身側，抱着手，居高臨下地看着父女倆人。

察覺到自家老公詢問的目光，她點點頭，用眼神表示：我說服過女兒了，女兒非常堅持。

明宴：“……”

明嬈的二伯，明喻在明嬈身邊蹲了下來，陪着弟弟哄她：“乖寶，你江慎哥哥頭一天來我們家，肯定很不習慣，你應該讓他獨處。”

明嬈的四伯也說：“而且他都十一歲了，是個小大人了，你們不能一起睡。”

其他人也都很溫柔地勸着小明嬈。

“伯伯們說得對，”明嬈抱着小兔子點點頭，接着看向小少年，“可要是我，頭一天到別人家裏，會很希望有人能陪着我……不信你們問江慎哥哥。”

明宴：“……”

明喻：“……”

許清棠挑眉，眼裏寫滿“我就說了，女兒非常堅持”。

其他人都在忍笑。

就連保姆阿姨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明宴知道江慎得救之後，就再也沒開口說過話，問也沒用。

明宴正想說什麽，明嬈已經眼眸彎彎地笑了起來：“江慎哥哥沒有搖頭，也沒有說要自己睡，他就是想要有人陪他！我要跟他一起睡！”

“……那爸爸陪他一起睡，你跟媽媽睡，好不好？”明宴把江慎放下來，讓他自己站着，伸手，摸摸他的腦袋。

江慎下意識躲開。

明宴的手停在半空中，大廳裏瞬間安靜下來。

江慎垂着眼睛不說話。

進到屋裏之後，除了主動把小臉湊到自己眼前的明嬈之外，他誰也沒看過，更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少年的膚色呈現不正常的蒼白，病恹恹的，黑如鴉羽般長睫毛輕輕顫動着，身上透着一股脆弱厭世的氣息。

跟衆人認知裏的那位矜貴有禮的江小公子，完全不一樣，雙拳緊握，神色冷漠，渾身上下都寫滿了疏離和抗拒。

跟周遭溫馨的氣氛格格不入。

很沒有禮貌，也很不讨喜。

空氣陷入微妙的靜止之中。

明宴擡手揉揉眉心，沖幾位兄長們笑笑：“沒事，小慎生病了，咱們慢慢來。”

江慎以後是要跟明宴一家一起生活的，不會麻煩到別人，其他人不好多說什麽，只能用眼神安慰弟弟。

明嬈毫無所覺，抱着小兔子湊上前去，仰頭看江慎：“江小慎，你是不是不想跟我爸爸一起睡？”

江慎面無表情地垂着眼。

小姑娘體力沒那麽好，這麽一小段時間，就又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她雙眼沾染着水汽，小臉嚴肅地看着明宴：“爸爸，我困了，我要上樓睡覺了，晚安。”

接着轉頭看向許清棠，以及其他伯伯，軟糯糯地說：“媽媽晚安，二伯晚安，四伯晚安……”

所有人她都道了晚安，乖得要命。

明宴正意外女兒今天居然這麽好說話，就看到她牽過小少年的手。

小少年冷着臉，把她的手甩開，她也不生氣，又抱着小兔子，笑眼彎彎地拉過他的手。

明宴還聽到女兒傻乎乎地說：“江小慎，我已經跟爸爸媽媽說好了，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哥哥，我們是一家人，你要快點像以前一樣開心愛笑哦！”

小少年抿着唇，再次把她的手拉開。

三番兩次被拒絕，平時嬌氣得要命的小姑娘眼眶紅了起來。

但是她不知道想到什麽，又揉揉眼睛，過去牽他的手，小聲說：“算了，你不想笑也沒關系，但是時間很晚了，我真的好困，我們得上樓睡覺了。”

幾次下來，小少年不知是拗不過她，還是不想理她了，居然乖乖跟着她上樓了。

明宴太陽穴隐隐作痛起來。

許清棠看着女兒牽着小少年的背影，眉眼間難得流露無奈：“當初我就說，不能答應，你們一旦幫乖寶把人弄回家裏，她肯定還會再耍賴。”

江慎：……煩

明嬈：？ ？ ？

突然想起來，我還沒寫到念念會說話，後面會再補上幾章崽崽番外，喜歡崽崽番外的，到時記得回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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