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治愈（二）

治愈（二）

江慎又換了個新家。

短短一年不到，他就換了三個“家”。

第一次是從江家搬到明家本家，第二次是從本家搬到“新家”。

只屬于一家四口的新家。

一家四口。

設計師說的這四個字，江慎顯然很喜歡，被明嬈拉上二樓時，沒有再像之前一樣掙開她的手。

江慎其實一直在跟自己說，這些都是假的，他們才不是真正的家人。

小太陽搬出來之後，發現沒有其他人陪她玩、陪她說話，就剩他一個不會說話的啞巴哥哥，很快就會後悔的。

又一邊催眠自己，說，假的也好。

至少現在他有爸爸媽媽，還有一個對他很好很好的妹妹。

他也不再是沒人要的孩子，只能跟保姆阿姨們一起睡在二樓。

他又有家人了。

假的也行。

別墅很大，二樓的房間都是空的，沒有家具，明嬈拉着江慎挑選兩人将來的卧房。

走廊的盡頭有一間大房間，看起來像是用來做二樓的客廳，或是主卧的。

明嬈一眼就看中那間。

但不是當做卧房。

“哥哥，這間可以用來做我們的衣帽間。”

明嬈拉着江慎比劃，俏麗的狐貍眼裏帶着閃亮的光芒，燦若星辰。

江慎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幾秒，搖搖頭，表示自己不需要衣帽間。

明嬈又愣住了。

這是小少年聽到自己被她當成小兔兔、洋娃娃養着的言論之後，第一次回應她。

不是她的錯覺。

江小慎知道他們即将擁有“自己的家”之後，是真的很開心。

媽媽說得對，江小慎想要的不是小心翼翼的照顧，他最想要的是家人。

他不需要特別對待，她要像對待其他哥哥們一樣對他才行。

明嬈眼睛彎成月牙，霸道又任性地說：“我不管，反正我的衣帽間就要分你一半。”

“等以後我們真的搬過來，你也不準鎖門，我還是要像以前一樣去你的房間裏玩。”

明嬈牽着江慎的手，把他拉進他現在還空蕩蕩的房間裏。

“搬過來以後，我還是會跟你一起睡，所以……”她指了指落地窗對面的牆壁，“你的床要靠牆，這樣我才不會睡到一半滾下去。”

明嬈就是明家的小祖宗，明家的所有哥哥們都要讓着她、寵着她、哄着她，她就是孩子們裏的小霸王。

但是江慎被接來明家之後，她很少對他展現這麽霸道不講理的一面。

因為他太脆弱了。

像一朵随時會凋零的玫瑰花，稍不注意就會枯萎。

以至于不知不覺中，明嬈老把他當成洋娃娃照顧、呵護，才會害她的哥哥們和江慎都誤會了。

明嬈扭頭，對上小少年的目光：“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

江慎：“……”

向來沒有什麽情緒的小少年，眼底難得地掠過一抹錯愕。

明嬈歪歪小腦袋，狡黠地笑了起來：“哥哥要是覺得我很不講道理，就快點好起來，快點開口說話，反駁我、吐槽我。”

嬌縱又任性的小公主本來就不會哄人，這才是她的本性。

才是她跟其他哥哥們之間的相處模式。

小太陽是真的很努力很努力的，想要讓他明白，她是真的把他當成家人，當成哥哥。

江慎垂着薄薄的眼皮，盯着她唇邊的兩個小梨渦幾秒，忽地伸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子。

明嬈愕然地瞪大雙眼：“你居然捏我！”

江慎收回手，別開目光，不看她。

像是在說：我沒辦法反駁、吐槽你，我還不能捏你抗議嗎？

明嬈難以置信地瞪了他，沒一會兒，就彎着眼，開心地大笑起來。

那天開始，明嬈一直想要快點搬到新家。

她覺得，只要搬到新家，江慎肯定很快就能好起來。

別墅很大，全部裝修好沒那麽快，還得幫江慎挑選新的鋼琴。

江慎極有音樂天份，有着絕對音感，從小就熱愛音樂，熱愛彈奏鋼琴。

由于明嬈一再強調，一定要幫江慎買一架最好的鋼琴，明宴在寶貝女兒的耳提面命下，最後選擇了Steinway & Sons的三角鋼琴。

明嬈以為，江慎知道自己可以擁有新鋼琴以後，一定會很高興，江慎的反應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此時已經接近年底。

窗外飄着細雪，屋裏開着暖氣，距離江慎被送來明家，不知不覺已經将近一年。

再過幾個月就要過十二歲生日的小少年長高不少，但他的皮膚依舊是蒼白的，看起來仍然像個瓷娃娃一般脆弱。

他看過明嬈手機裏的鋼琴照片沒多久，就轉身，離開卧室。

明嬈愣了下，扔下手機，一路跟着江慎爬上小閣樓。

小少年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的雪景發呆，任她怎麽喊都沒有反應。

明嬈差點被他氣死。

不，正确來說，她是又氣又焦急。

小少年身上散發着一股濃郁又陰鸷的厭世氣息。

很明顯，他又躲進自己的世界裏了。

跟着他一起爬上小閣樓的明嬈，有些無措地呆坐片刻，又急匆匆地爬下小閣樓。

把自己封閉起來的江慎毫無所覺，依舊一動不動，靠在小閣樓的落地窗上。

在接受藥物以及心理治療，雙管齊下大半年，江慎的情況其實沒有持繼惡化，睡眠障礙也改善很多，甚至已經有明顯好轉的跡象。

明嬈不知道為什麽他現在又突然這樣。

江慎雖然還是不願意開口說話，但他是願意跟她交流的，也只願意跟她交流。

其他人跟他說話，他都充耳不聞。

也不怪明嬈的那些哥哥們都不喜歡他。

自從江慎來明家之後，他就霸占了明家的小祖宗，他們的寶貝妹妹天天就圍着江慎轉，還不許任何人說他壞話。

明嬈很快就帶着筆記本和筆回來。

她爬上小閣樓，來到他面前，一把将紙筆塞進他懷裏：“江小慎，你到底怎麽了？”

這個動作有點粗魯，江慎鴉羽色的長睫微動，終于緩緩擡起眸子，看向她。

明嬈皺眉，抓起他冰涼微冷的手，将筆塞進他掌心裏，不滿催促：“快點說！”

江慎毫無血色的薄唇微微抿着。

他的皮膚比陶瓷還要蒼白，眼眶只要有點紅，就像渲染在白紙上的胭脂一樣明顯。

明嬈見小少年眼底好像也浮着一層水霧，一副要快哭了的樣子，瞬間慌了起來。

她結結巴巴地說：“我不是兇你，我是想知道，你到底怎麽了……”

她抿唇，伸手揉揉他的頭發：“你跟我說說看嘛……”

江慎安靜地看着她。

許久，他才低頭，翻開筆記本，執筆寫字。

【當初只有我活着回來的時候，你是不是也跟其他人一樣，都覺得死掉的人是我就好了，因為哥哥是那麽優秀。】

這件事跟鋼琴有什麽關系？

明嬈雖然有些懵，不知道為何江慎要這麽問，還是下意識答道：“怎麽可能。”

“我當然是希望你跟江辭哥哥都一起活下來。”

【那如果只有一個人能活呢？】

明嬈歪着腦袋想了想，看着他說：“我只知道，江辭哥哥希望你活下來。”

她沉默兩秒，重複道：“江小慎，江辭哥哥希望你好好活着。”

所以他才會明明知道，放走弟弟會發生什麽事，也寧願不顧危險，非要他離開。

江慎聽完她的話，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才又重新低下頭，寫字。

他的字就跟他的人一樣的漂亮，看得出來在出事之前，是下過苦心練字的。

【鋼琴是哥哥教的，看到鋼琴就會想起哥哥，我沒辦法再彈鋼琴了，所以不用給我準備鋼琴。】

江慎将紙筆扔到一旁，轉過頭，正準備繼續看雪，就聽到女孩說：“你的鋼琴是江辭哥教的，那他肯定更厲害，對不對？”

他動作一頓，又慢慢将目光挪回她身上。

明嬈抿唇笑了下：“既然江辭哥那麽厲害，當初他為什麽要放棄彈鋼琴呢？”

她沒有等江慎重新拿起紙筆，就自問自答道：“肯定是因為江爺爺不讓他彈對吧？”

所以他只能将對鋼琴的熱愛，全都投注到你身上。

所以他是希望你能代替他，一直彈下去的，因為你們對鋼琴擁有同樣的熱愛。

江慎和她對視片刻，終究還是扭過頭，看向窗外紛紛揚揚的白雪。

那天兩人在小閣樓上看了很久的雪，明嬈最後依然沒能說服江慎繼續彈鋼琴。

但是明宴跟許清棠還是為他準備了琴房。

因為擔心江慎觸景傷情，他們将琴房安置在了三樓，只要江慎不上三樓，是不會看到的。

但是只要哪天他又想彈鋼琴了，他随時都能上樓彈。

不管是愛情或是親情，即使嘴巴不說，也會從很多微不足道的小事與細節表現出來。

盡管許清棠和明宴，從來不曾和明嬈一樣，用最直白的方式告訴江慎，他對他們有多重要，但依然能看得出來，他們是真的将他放在心上。

尤其是搬到新家，只剩他們一家四口之後，這種感覺又更明顯了。

不管他們是不是因為明嬈，才對他愛屋及烏，都不能否認他們對他的在乎。

在這個新家裏，他就是明嬈的哥哥，是許清棠的兒子崽崽，是明家的另一位少爺，沒有人敢怠慢他。

就算逢年過節回明家本家，明嬈的那些哥哥們，也不敢再像以前一口一個洋娃娃地喊他。

只有一點明嬈非常不滿意──

江慎接受治療都快三年了，他還是不肯開口說話。

江慎十四歲生日對着蠟燭許願的那天，明嬈也跟着閉上眼睛，許了個願。

──希望江小慎可以快點開口陪她說話，要不然總是她一個人說個不停，真的有點無聊。

明嬈過生日，從來都是在家裏吹蠟燭、吃蛋糕，再出門玩，江慎慶祝生日的方式自然也不例外。

江慎生日是在西方情人節這一天。

這一天，不管去哪兒玩都人山人海，廣受兒童們喜愛的游樂園也不例外。

尤其是明嬈過生日時，喜歡一堆人陪着，于是江慎過生日這一天，她也把顧盼跟陸隽、蕭起都找來了。

蕭起跟明嬈都有點人來瘋的屬性，進到游樂園時，不但沒有被人潮吓退，反而更來勁了。

明嬈想拉着江慎去玩海盜船。

蕭起卻想先玩過山車。

兩人争執不休時，陸隽的媽媽已經帶着陸隽跟顧盼去玩旋轉木馬了。

幾個小朋友身邊都有大人跟着。

蕭起除外。

蕭起家裏的大人不怎麽管他，他今天出門就歸許清棠和明宴管，只能跟着明嬈和江慎走。

人很多，光是排隊就要不少時間，再吵下去，什麽都不能玩。

最後，蕭起舉起拳頭，眯着眼說：“猜拳！”

蕭起很會猜拳，明嬈跟他猜就沒有贏過。

她才不想跟他猜。

明嬈撅了撅嘴唇，剛想說什麽，手就被江慎拉了過去。

江慎直接拉着她往海盜船的方向走。

蕭起傻眼：“江慎你做什麽！我們還沒猜拳！”

明嬈扭頭對他做鬼臉：“看不出來嗎？江小慎想玩海盜船，壽星最大，先玩海盜船！”

蕭起：“……”

他才不相信江慎想玩海盜船。

明嬈綁着雙馬尾，穿着很漂亮的洋裝，看上去就像小洋娃娃。江慎雖然穿着很簡單的T恤牛仔褲，但是他那雙眼睛和混血的外型，看着也像小洋娃娃。

兩個小洋娃娃走在路上，可愛得要命，好多人都回頭看他們。

蕭起跟在他們後頭碎碎念：“今天到底是誰的生日？為什麽明嬈穿得跟小公主一樣，江慎就穿得那麽随便？”

明宴跟着幾個小朋友排隊，聽到蕭起的話，忍笑道：“明嬈的衣服是江慎給她選的，江慎的衣服是他自己選的。”

明嬈說了，過生日的人最大，出門玩要穿什麽衣服都聽江慎的。

蕭起聽到明宴的話，一臉難以置信：“江慎居然把她弄得個洋娃娃一樣？”

江慎：她就是洋娃娃

明嬈：？ ？ ？

蕭起：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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