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是夜

第1章 是夜

穿書後的第三個月,李時居覺得自己又要死了。

-

後背貼在灰石磚牆上,眼前繡春刀抵住她的下巴。

冰冷鋒利,一種無路可退的絕望感。

夜色濃重,半步遠外的錦衣衛似乎眯起雙眼:“你是什麽人?為何闖入北鎮撫司衙門?”

李時居不敢遲疑,壓低嗓子道:“路過……”

“路過?”錦衣衛冷哼,打量眼前一身寒素短打的少年,“我懷疑你是武德侯共犯!”

何止是共犯,她就是武德侯李慎那唯一的倒黴閨女啊!

李時居掙紮着擺了擺手,“官爺……”

“手裏提的什麽?”刀刃又朝脖頸處壓近了些。

她垂眸握緊食盒,清粥小菜裝在瓷碗裏,沉甸甸,還冒着熱氣。

——那是給父親準備的晚膳。

卻在此時,有铛铛馬鈴自東北方傳來,突兀而急促,打破了夜的沉寂。

哪家貴人會在夜半出門?

錦衣衛擰頭望去,手中力度不由輕了幾分。刀尖終于移開一點位置,給了李時居可乘之機。

“咣當”一聲脆響,她把手中食盒砸向身後牆壁,然後伸手進去一撈,掬起一把混着瓷片的白粥,全都糊到了那錦衣衛的臉上。

滾燙啊,燙得她手指都疼了,瓷片兒在肉上割着,錦衣衛退去幾步遠,撂下刀,捂着雙眼嚎叫起來。

李時居撒開丫子,不管錦衣衛如何罵罵咧咧,沒命地往衙門外跑。

頭上巨大雲翳散去,月色抹在深灰的官道上。她下意識繞過兩個道口,直到叫罵聲漸漸遠了,才停下來喘了口氣。

前方,一輛青幔車靜靜停着,車轅上沒人,素雲頭青帶籠着微光,就在不遠處的轉角。

看來剛才沒聽錯,真的是馬車上的鈴聲,只不過這車的主人看起來品階不高,不知是敵是友。

正在猶豫的當口,身後又傳來腳步聲,空氣随着繡春刀出鞘而嗡嗡振動。

來不及多想了,李時居看準時機,一個飛撲便攀上車轅,挑起車簾,鑽進車內。

車裏竟然坐了個年輕男子,淡淡茶香飄浮,料絲燈點得暗暗的,正切合初春的寒意,将他照得面目飄渺。

唯有那雙眉眼,沉着容清地望向眼前的不速之客。

“公子,您是?”他發出疑問,面上卻是無波無瀾,十足方正齊楚的君子之風。

第一個念頭是此人沒有惡意,她用盡力氣平穩氣息,“別多問。”

男子雙目簾垂,道了聲“巧遇”。

“……他娘的,還真給那小子跑了!”

數名錦衣衛已經追到車外,可是沒了目标,就只能分頭尋找。

車內卻靜得只能聽見呼吸聲。

四目相對了一瞬,李時居從袖子裏撥出最後一片碎瓷片,握在手心,以備不時之需。

一陣聲響後,駕車的侍從也回來了。

“小的打聽清楚了,北鎮撫司今夜有人闖入,數名錦衣衛正在搜捕,疑與武德侯及其子李時維有關,”侍從隔着簾子低聲請示,“殿下,咱們走麽?”

——殿下?

她疑惑地打量眼前人,朝中無親王,用得上這個稱號的僅有三位皇子。

難以想象,這麽低調樸素,竟是位千金之子。

武德侯是權臣,一家子常在宮內走動,她怕被這位殿下認出身份,不敢再看,趕緊低下頭來。

“殿下?”侍從又确認了一次。

“您能不能……幫我個忙。”李時居用蚊吶般的聲音說。

“……無事,繼續走。”沒多猶豫,他淡淡張口,玉石一樣溫潤好聽。

-

一日前。

官邸的大門被猛地推開,外頭闖進來一撥人,都穿飛魚服,眉目又硬又冷。

領頭的是北鎮撫司指揮使江德運,麒麟服上繡着猙獰的四獸,聲口裏一股拿腔拿調的味兒,“錦衣衛搜查,全部面牆站好!”

武德侯李慎,家中只有一房夫人,一雙子女,長子李時維,如今正任着皇子侍讀,而次女便是李時居。

夫人雲氏當年也是官宦人家出身,見此等場景,挺身出來問道:“人早就被帶走了,江指揮使這又是何故?”

雲氏說得沒錯,昨日李慎和李時維依例進宮,一個去上朝,一個去伴讀,只是一直到暮色四合,兩人都還沒回府。

找人去宮中一問,這才知道當天上朝前,好有幾道彈劾折子遞到禦案上,衆臣群起而攻之,皇帝當廷發難:武德侯父子結黨營私、玩弄權術,被帶入北鎮撫司審問。

大邾律相對寬和,且不論尚未定罪,即便當真結黨營私,也不會殃及女眷。

但出了這麽大的事,侯府上下到底一夜未眠。

天亮後,雲氏和李時居在盤算有多少轉圜之機,江德運就帶着衙役找上門來。

府邸內院裏傳來翻箱倒櫃的聲響,江德運站在花廳下的石階上,叉着腰,蹙眉看她:“沒什麽緣故,想來夫人還不知道,您家公子昨夜跑了,武德侯在牢中昏迷了一回,聖上傳令出來,錦衣衛就得把人找回去。”

他嘬了嘬牙花子,“李公子一個沒品階的侍讀,還能上哪兒去呢,我想了又想,只能先上侯爵府找一遍,把差事交了要緊,您說是不是?”

原本人被帶走還不是什麽大事,武德侯扶持皇帝上位,多少人恨得牙癢。

這裏頭指不定有什麽誤會,是誣告,說明白了就好。

但是如果江德運沒有騙人,李時維一夜失蹤,李慎陷入昏迷,這可不是什麽洗清冤屈的征兆。

雲氏在原地怔了半晌,天塌了一般,順着磚牆歪倒在地。

錦衣衛鬧了這一通,自然是沒收獲的,江德運似是意料之中,又帶着看笑話的神色,大搖大擺地走出了胡同。

侯爵府用的都是好物件,眼下一半被人順走,剩下一半砸的砸了,燒的燒了,昔日金玉滿堂,這才一夜功夫,就變成了垃圾場,落差委實有點大。

李時居望着滿地破爛,深吸口氣。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沒啥感想,就是很懷念社會主義好。

她是三個月前穿越過來的。

為人民服務的生活很繁忙,李時居平常不大看小說,還是因為有個女炮灰跟她同名同姓,那本書才被同事硬塞進她手中。

其實她對這種傑克蘇爽文向來敬謝不敏,剛好分派鍛煉的基層單位路途實在遙遠,才拿來路上解悶。

說是女炮灰,“李時居”出現的次數确實屈指可數。

開篇作為女主的表妹,充當過稱贊男主好帥的人肉背景板。

結尾則成了主動去和親的罪臣之女,助攻男主當上帝師的工具人。

工具人就得有工具人的覺悟,她穿來後評估過生存境況,雖然沒有金手指加持,但原主是金尊玉貴的侯府嫡女,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生活富足滋潤,實在無可挑剔。

只要一路抱緊男女主大腿,最後不要跳出來感動衆人搞一下自我犧牲,應該問題不大。

不過看眼下,劇情似乎出現了偏差。

比如她分明記得武德侯出事是在新帝登基之後,距離現在還有七八年光景,奈何風雲變幻,怎麽就到了今天這步田地?

她的心情比被錦衣衛踩爛了的綢緞還稀碎,這世上還有比她更倒黴的穿越者嗎?

本以為要走宅鬥劇本,結果侯府人丁稀少,一片祥和。

也不是甜寵路線,原書男女主,也就是她的表姐和表姐夫,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而她既沒見天降才俊,也無帥氣竹馬,甚至連系統都沒有,充滿了複古的滄桑感。

能怎麽辦呢?盡全力茍一茍,保命要緊。

啼哭聲傳入耳畔,李時居晃了晃胡思亂想的腦袋,把雲氏從地上撈起來。

“娘,您也別太傷心了,身子要緊。”她攙着雲氏回到正房,“您先歇着,我去和管家清點一下,爹和哥哥出事,後頭指不定有要用錢的地方,先把能賣的賣一部分,家人仆從都遣散了,我再去外頭探聽消息。”

雲氏點點頭,淚水順着蒼白臉頰落下。

武德侯府四個主子,近百口家丁,府邸闊大,還帶一座花園,眼下沒了俸祿進項,肯定養不起了。

李時居心裏留有後手,真到無錢糊口時,這宅子賣一賣,或許還能應付上好一陣子。

“居兒,給你父親帶點好入口的,還有……別穿姑娘的衣服。”轉身離開時,雲氏叮囑了一句。

李時居點頭稱是,在兄長的院子裏找出件書童的舊衣,烏墨長發一并束起。趁着在廚房煨粥的當口,順手摸把炭灰,塗在臉頰和脖頸的白膩皮膚上。

攬鏡自照一番,原主這副皮囊實在好看,只是身子纖瘦,書童的衣服也不甚合體,只能拆一件小夾襖,用裏面的棉花将肩頭填滿,倒是有了些少年郎的英偉挺闊。

她做了萬千準備,只是沒想到,北鎮撫司會查得這般嚴密。

-

馬車外的聲音變得嘈雜起來,李時居的思緒轉了個彎。

她用餘光一瞥,這位殿下的膝蓋上擺着試卷,封皮上正寫着“會試”二字。

纖長白皙的手翻弄紙頁,在暗金的光影裏翻出波瀾,忽又将卷本阖起。

“手,疼嗎?”

“嗯?”

李時居低頭一看,被熱粥燙傷的地方已經腫起水泡,關節處還有傷口,血已經不流了,凝固成褐色的血痂。

“……不疼了。”

“不疼就下去吧。”沒有一點兒好人幫到底的意思,他眼皮都沒擡,朝侍從喊一聲,“崔靖,停車。”

于是李時居就在侍從茫然的目光中爬出車廂,蹦到地面。

回過神來時,青幔已經飄得老遠了。

晨光熹微,遠處的角樓上高懸八方宮燈,金紅的火光沒那麽濃豔,但依然能将天地照成斑斓的顏色,好像泛着琥珀光的池水。

她發現自己站在禮部衙門前,這裏到處都是人,擠得像春節前的大潤發。

今天,正是春闱杏榜張貼的日子。

衙役們滿面紅光,将老大一張榜紙擡出,畢恭畢敬地貼在門前的彩亭上。

她撥開人潮,努力辨認回家方向,腦中卻突兀地響起了一道聲音——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帝師系統,一款真正人性化的智能語音,竭誠為您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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