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村長和小鹿

村長和小鹿

從系統越來越沉默中,樂曉曉早有猜測它有別的事在做,此時并不訝異,聞言只是點了下頭。

“小殿下,我們怎麽辦?”

樂曉曉定了定神,“我已飛鴿傳書讓人過來治理蛇患,修理城牆,而樓蘭的統治者,我回去商量一下,至于最要緊的是水患……”樂曉曉忽然想起一個芥子靈袋中的寶貝,遲子衿所求的疏通九曲河水之物,她對着樓蘭護城河孔雀河的湖水,試着珍藏的萬年胡楊根。

河水像是吸收到了什麽物華天寶,原本漆黑泛着密密麻麻氣泡,現在忽然澄澈清亮,樂曉曉用靈力隔空舀了一勺在地面,判斷了一下,“這水再養三日就好。”

大祭司遙遙望着樂曉曉忙碌的背影,心生感慨,她手中不停地比劃祈禱,從前是感謝聖女,如今聖女的血脈也是如此,她護不住前者,卻祝願小殿下日後能平平安安。

——————

又一年四月,嶺南大水災,江河決堤,民不聊生。

水稻等糧食被連日的大雨沖刷,再是喜水的農作物也被活生生得澇死,各家農戶中常有雞鴨鵝豬,此時圍欄已破,還未出欄的小動物在水中游到力竭,只能無力得翻白了肚皮,慘死在了水面上。

當地的縣令帶着治水的方式輪軸轉了數日,将将保住了大多百姓的性命,他們把家搬上了山坡高地,沒有材料建房子,就用茅草油布簡單地搭成難民營,十幾個面色發白的人一個狹小的帳篷,他們沒有叫苦,只是麻木得看着山下渾濁又泛着惡臭的大水。

水位依然是那麽高,往日的家鄉被大雨毀成斷壁殘垣,不光是死去的家禽,糧食和破瓦,水上更多的,是夜裏熟睡被活生生淹沒的人類屍體。

那些逝去的人中,不光有年老體衰的阿爹阿婆,還有稚子天真的幼兒幼女,他們的身邊有的有團團護佑他們致死的青年男女,有的沒有。

高山縣縣令擦了一臉汗,卻沒法停住腳步,他們是在和死神搶人,雖說他們縣正好有高山可以避難,卻依舊急需人手,他們需要趁着暫時雨停,安排人去挖溝渠将現存的水引入大江大海,他們需要人去将大雨後的屍體收集焚燒,防止疫病産生,他們需要去溝通得到糧草的支持……

時間根本不夠,還好他們雖然艱苦,仍然看得到希望。

嶺南地處東陽國最南方,因為靠近南疆國土,兩國交界處的戰備區自然經濟不富裕,在東陽國各地官員還在扯誰對誰錯時,江湖首富的浮雲閣聯合臨江仙慷慨解囊,加派人手馬不停蹄得駐守類似于高山縣的營地處布施熟食熱粥,給了驟失生活家園的人一點重新生活的希望。

也是他們派的掌櫃和當地縣令商讨挖溝渠、焚屍體、防疫病的事項,東海總工會直接派人馬過來駐守一起幹,好歹讓他們活着的人能手頭有事,心中不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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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高山縣的信鴿喜報,東陽王朝內部似乎被皇族痛斥了一番,肅清了處理該事的欽差大臣,朝廷的撥款和清廉的赈災人員終于緩緩前來。

而這,只是嶺南三十縣中的一景罷了。

“賣孩子了,賣孩子了,男孩100文一個,女孩50……”

樂曉曉帶人騎馬行至卞縣,忽然聽到氣息微弱卻讓人震驚的話。

蕭芸兒橫眉一掃,和她一起皺着眉頭勒馬停了下來。

只見一個眼窩凹陷,顴骨突出的中年男人攙扶着一個爛了雙腳生死不知的老婆子,背後還背了兩個瘦的像小猴一樣的小兒女,他看見風塵仆仆的樂曉曉二人,“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又重複了開頭那段話語。

蕭芸兒的小臉因為連日奔走瘦了一圈,卻仍氣勢不減地舞鞭質問,“你這畜生,竟然還賣孩子,虎毒尚且都不食子!”

中年男人雙眼灰暗,似乎很疲憊,他十分麻木得說,“可是我再沒有錢跟別人換藥,我的老娘就也要死了。他們一直想搶倆娃去吃肉,我打不動了,我也快走不動了……”

樂曉曉仔細看了男人傷痕累累的雙手和後背,他的後背上滿是人為的爪痕和拳頭砸下的青紫色,甚至腰間還被剜下一大口肉,兩個小孩雖然瘦得皮包骨,卻被男人護在後背,沒有一絲傷痕在身,只有大的吓人的雙眼哀求得看着她。

蕭芸兒被這話的內容吓了一跳,質疑的話就再也說不出口了。

眼前的苦難是如此驚心,樂曉曉難受得閉了下眼,說話的語氣卻愈發堅定,“林掌櫃,你先安排人帶他們去後方醫館救治。”

跟随她來的浮雲分舵主趕緊應是,他手下馬上訓練有素得一馬抗一人護着那老母親和男人上去,醫館由飛雪閣和雪谷臨時派人搭建,此時還不知道卞縣不比以往,已到了人相食這種最壞的程度。

那男人似乎反應了好久,貴人竟然分毫未取得救自己全家人命,奈何他被掌櫃的人已利落得帶上馬,只能連連作揖,高聲提醒,“多謝恩人大恩!卞縣現在窮兇極惡,人肉可食,屍骨無存,恩人一定要當心。”

樂曉曉點頭,看着他随着浮雲閣的夥計快馬加鞭地離開,那殘忍的人間畫面随着話語在風中飄散,可依舊驚心得留在衆人心中。

林掌櫃活了四十多年了,也算見多識廣,可也被吓得只咽口水,只能讷讷得看向樂曉曉,他的腳都在發軟。

樂曉曉沒有為難他,“你和後面的糧隊就地駐紮,”她看向蘇雨笙,“可能這是最壞的情況了。”

後者理解得亮出劍,點頭,蕭芸兒身後的東海軍也肅容。

樂曉曉看着一臉哀戚的蕭芸兒溫和道,“也許卞縣還有活人,也許沒有,我們要做的是圍剿,讓當地安息。”

——————

屍橫遍野,泡在水裏的血腥味沖天。

途有餓殍匍匐前進,樂曉曉趕緊散了人,這些訓練有素的東海巡游軍隊看到活着的人就先帶回,并喂上一口米粥。

蕭芸兒沒有相關經驗,一開始帶了許多發面十足的大饅頭,因為這個最為頂餓了,誰能想到第一口喂下去,那些腸胃餓的萎縮成一團的人就生生噎住了,若不是及時拍打腹部穴位,反而能将人活生生得撐死。蕭芸兒好心辦了壞事大哭了一場,樂曉曉卻叫人将饅頭泡在粥裏等面團散開,解決了一車糧食的同時,也讓難民的口糧更加頂餓了。

蕭芸兒擦幹淚水,親力親為得幫助那些沒有瘦的驚人,只見幾排肋骨的難民喝下暫時飽腹的米粥,那些老眼昏花的,身強體壯的人在這一刻無一不像個剛出生的嬰孩般大口大口得吞下救命的一口粥。蕭芸兒從一開始的心酸到現在的沉默。

帶來的人多,好處就是很快事就辦好了。

東海巡游軍隊從四面八方快速帶回殘餘的難民,并報告了他們附近啃得潔白的屍骸骨,顯然,這場人相食的□□已經結束,唯有讓人窒息的難民的眼神。

頭一回,樂曉曉希望他們的效率不要這麽高,因為此時,卞縣的河岸處只有零星的幾個活人,他們手腳或有殘缺,面色麻木,卻在吃到那口熱粥時露出了悲傷的表情。

太遲了,他們吃了身邊的親朋好友,他們有罪,但卻茍延殘喘地活着。

蕭芸兒擡頭看着刺眼的太陽,心中有着散之不去的悲傷,樂曉曉靜默了一會,“帶他們回後方醫館。”

人慢慢得散去,樂曉曉看着最後一塊土地的安息,心緒不寧,她做過太多這樣的工作了,可是做得再多也永遠不能釋懷。

一聲微弱的“咴咴”叫聲傳來,樂曉曉以為聽錯了。

可那聲音不死心得繼續叫,還伴随了一聲人類的咳嗽聲,竟然,還有人?

樂曉曉握緊短刀,向着一塊倒塌的木頭架子中去,“咴咴”聲愈發明顯。

“嘩啦——”樂曉曉除開架子,只見一個滿身傷痕的小鹿小心地護住半截身體的一位大叔,因為此情此景太過詭異,樂曉曉都晃了一下神。

良久,她傳了一個特制的煙花信號給醫館方向,明清荷趕緊把調配好的藥分給東海城的軍隊,“是樂閣主,我得去看下。”

一定是遇到了什麽醫學上的麻煩。

明清荷趕來時也是傻眼,但學醫的總有良好的心理素質,她趕緊用靈力護住大叔的半截身體,心底卻涼了半截,“他應該沒救了。”

“咴咴——”傷痕累累的小鹿不服氣得繼續叫喚,似乎在抗議說再試試。

反而是那大叔臉色如常,除了能咳嗽,他甚至還能說上兩句話,“好心的姑娘們,別白費力氣了,”他眷念得看了眼小鹿,“謝謝你了,你快走吧。”

樂曉曉終于看出端倪,這個小鹿竟然有靈力,它是靈族,所以在用自身滋補着早該逝去的大叔。

小鹿人性化得露出了不舍和倔強的眼神,大叔搖搖頭,“我是救了你,你也救了我啊,要不是你我早被大家吃掉了,我現在唯一的心願就是你能好好活下去。”

可是小鹿唯一的心願就是眼前善良的人類能好好活下去。

大叔又咳嗽了一聲,臉色轉為灰敗,他支撐太久了,只能強撐着對樂曉曉和明清荷說,“我是卞縣的縣長,沒想到在我的鄉親們倒戈相向時,只有多年前救過的小鹿沒有逃離大水,硬生生得回頭救了我一命……大家都說靈族邪惡又該誅殺,但我瞧着小鹿是很好的,兩位好心的姑娘,請不要傷害小鹿,放它離開吧……”

樂曉曉點頭,明清荷看了下小鹿身上斑斑駁駁的傷口和眼底徹骨的悲傷,應道,“我不會傷害它的,如果可以我會治好小鹿。”

大叔看了一會兒明清荷的眼睛,像是終于放心一般,心裏的那口氣瞬間散了。

“卞叔!——”一聲稚嫩的男童聲傳出,他悲痛欲絕得搖着大叔的身體,身上斑斑駁駁全是露骨的傷痕,哪裏還有小鹿?在最敬重的人類去世後,他在悲痛之下突破修為障礙成功化形。

小男孩抱着卞叔的半截身子極其悲傷得放聲痛哭,他就像個普通的人族小孩子失去了最最親愛的長輩,從此天地之間孑然一身,只能伶仃過海,萬分苦楚。

更遺憾地是,他只是個剛化形的靈獸,在長輩去世前,都沒能親口言說他的不舍和依戀。

樂曉曉強忍住淚水,喉嚨卻酸澀不已,明清荷像是想起了過往,也跟着哭了很久。

最終,她還是上前摸了一把孩子細軟的頭發,輕柔得說,“我們一起把卞叔安葬吧,然後姐姐們帶你回去療傷。”

——————

回去醫館治療時,很多人對這個自稱是玉林的小男孩感到萬般好奇,怎麽那麽多人都沒找到他,不愧是浮雲閣主,樂曉曉一去就找到了。

樂曉曉沒管那些眼神,叮囑玉林跟着明清荷後,就發着呆看着天,這麽多天奔波她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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