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章

第 8 章

後悔不管不顧跳下海。

後悔拼了命在海水裏尋覓。

後悔兩次用顫抖的手臂試圖将人拉緊。

也後悔上輩子的癡心，後悔這輩子明明想好了要放手，卻沒能守住對自己的承諾。

不應該跳下來的，不應該習慣性先想到對方、先考慮對方的。

賠了整整一輩子還不夠嗎？如果不夠，把這輩子再賠上總行了吧？至于下輩子...

下輩子...

下輩子要怎樣？意識陷入黑暗前，顧初心髒突然狠狠抽了一下，有這輩子已經難得，下輩子有沒有誰能說得準？！

垂落的手臂再次劃動起來，顧初掙紮着将頭擡出水面。

別什麽下輩子了，這輩子就得好好過。

被海水封住的口鼻再次感受到流動着的空氣，顧初一邊大口大口喘息，一邊努力拍打水花。不知道是看見了他的動作，還是因為出水後聽力變得清晰，顧初漸漸聽到了岸邊的喧嚣和呼喊，也感受到了探照燈白茫茫的光線。

在光線籠罩下，顧初終于睜開眼睛。

第一眼看到的，是謝星澤比夜色還要晦暗的雙眸。

那雙眸子裏不見喜怒，不見波瀾，只有平靜的淡漠——就好像睥睨蒼生的神，垂眸打量某只瀕死蝼蟻。

說不清是被這種眼神凍的，還是被刺骨海水凍的，顧初身體和心髒同時抖了起來，手臂卻撲騰得更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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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不是想死嗎？”謝星澤靜靜看着他撲騰，“怎麽又舍不得了？”

“我沒想死！”顧初聲音顫得厲害，雙唇也因為寒冷而抖動着。

只有那雙眼睛亮得驚人。

雖然沒有火焰，謝星澤卻莫名記起了昨晚火堆旁的那對小兔子。只不過昨天那對兒兔子是有些怯怯的、帶着似有似無的探究，而今天這對...卻好似燃燒着熊熊烈焰。

盯着顧初瞳仁看了幾秒鐘，謝星澤伸手，拽住了他手臂。

被拖着游回岸邊，被葉民和工作人員圍住，解釋了自己沒事只是有點冷後，顧初又被急急忙忙送回別墅。

一路上海水混合着汗水氤氲雙眼，朦胧的視線裏光影飄忽。

終于在房間落腳，顫抖着摸出藥含在舌下，顧初才漸漸從飄忽感中回了神。

類似的感覺，他上輩子也經歷過，只不過當時他身邊沒有海水、沒有人、也沒來得及拿到藥。

不過想想，上輩子那種結局也算是某種程度上的衆望所歸吧？反正本來就是工具人，反正本來就已經被絕大部分人嫌棄和厭煩。

又想了會兒有的沒的，顧初再次看向空着的那張床。

回到岸邊後，顧初就沒看見謝星澤，不知道是被節目組拉去解釋，還是就着爆了的熱度在繼續直播。

不論是哪種原因，能不出現就是好的，回憶了一小會兒海裏謝星澤淡漠的目光，顧初沉默着縮進被子。

第二天，顧初是被電話鈴聲叫醒的。

迷迷糊糊接通電話，是沈慧的聲音：“初初，我知道你做事情都是有原因的，但你怎麽不考慮考慮自己的身體？你心髒不好自己不知道的嗎？那麽冷的天，還是晚上，怎麽能随随便便就往海裏跳？你知道我看見熱搜時的心情嗎？”

語速很快，透着焦急。

顧初愣了愣，趕緊道：“對不起，讓母親擔心了，我…”

沈慧：“你父親也打電話回來問過你的情況，我們都很擔心你。”

“對不起、對不起。”顧初聲音更小了些，帶着愧疚和隐隐約約的無措，“放心，不會出事的，我小時候...”

“不要總提小時候。”沈慧再次柔聲打斷了他，“你是顧家的孩子，是顧家名正言順的大少爺，我對你、對娜娜和天睿從來都是一樣的。”

顧初輕輕嗯了一聲，垂下眼睫。

沈慧對自己，對顧娜、對顧天睿，确實是一視同仁，這點顧初從來不懷疑。

甚至，因為自己和顧天睿私生子的身份，沈慧對他們比對顧娜還要照顧。這點也引起了顧娜的反感和不滿，這種不滿在顧初大學畢業進入公司後達到頂峰。

換位思考，顧初是能理解顧娜這種不滿的。

做了十幾年的獨生女，突然有天多了兩個弟弟，家被這兩個人分去、父親被這兩個人分去、連母親也要被這兩個人分去，換做顧初，他自認也不能心平氣和接受。

更何況再後來，顧初這個私生子還考進了很好的大學、畢業後進了公司、成了跟她平起平坐的副總，并在進入公司最初就投資了某綜藝項目，成功挖掘到日後大紅大紫的藝人...

在顧初陷入回憶的時候，沈慧又大概囑咐了幾句保重身體，話鋒微轉：“昨天把你救上來的，是謝家少爺吧？”

“救？”沉默片刻，顧初在心裏默默備注：準确的說，是我本來打算去救他。

然而，他嘴上卻沒能說出任何辯駁的話：“是的，是謝爺爺的孫子。”

“第一天跟你在礁石上說話的，也是他吧？”沈慧又問。

再次得到肯定答案，沈慧輕聲笑了起來：“沒想到你跟謝家少爺玩的這麽好，這樣很好。”

“之前經常聽謝老講起他孫子，說是最桀骜不馴、最不服管的，眼看着大學都快畢業了，依舊對家裏事業半點興趣也沒有，但明眼人都知道，再沒興趣謝家也将是他的，并且也只能是他的，跟他結交，對你、對我們顧家都是有益的。”

這點，沈慧還真說錯了。

默默在心裏嘆口氣，顧初又忍不住回憶起上輩子。

當時，謝星澤不理世事、對接手謝家全無興趣，一心撲在對藝術的追尋上，卻又不曾試圖展露鋒芒。

直到被顧初算計參加了這檔選秀，他才如出鞘的寶劍般展露出絢麗光彩。

再之後的出道、得獎、乃至光芒四射、為簽下他的顧家帶來榮譽和財富，也為發掘到他的顧初帶來更多的認可與更高的地位。

只是後來...

還沒等顧初回憶完，房間門被無聲推開。

是一夜未歸的謝星澤。

可能是看顧初在打電話，謝星澤皺眉打量他片刻，擡腳走進衛生間。等謝星澤擦着濕漉漉的頭發再次出現時，顧初已經挂掉了電話。

昨天的事歷歷在目，謝星澤淡漠的目光和冰冷刺骨的話語還印在腦海，甚至因為沈慧那通電話，顧初剛剛把上輩子的情形和遭遇也回憶了一遍。

就這麽帶着兩輩子的情緒四目相對，顧初有點不知所措。

然而，謝星澤明顯沒類似的困擾。

瞥了眼還縮在被子裏的顧初，謝星澤表情依舊冷冷的。

卻又跟昨天那種淡然不太一樣。

“你欠我個人情。”一邊擦着頭發，謝星澤一邊随口說。

他這話說的太随意，聲音也太正常，正常到有那麽一瞬間，顧初有點懷疑昨天的淡漠、睥睨蒼生什麽的都是自己極端疲勞下的錯覺。

然而，欠人情是什麽意思？

“昨天是我把你救上來的。”謝星澤解釋。

顧初：...？

顧初慢慢瞪圓眼睛。

他很想問問到底有沒有天理，沈慧不清楚就算了，作為當事人，謝星澤難道也不清楚？

到底是誰先跳下水？到底是誰去救誰？到底是為了救誰才害得自己差點溺水？

然而對上男主深不見底的雙眸，這些話顧初又沒勇氣說出口。

倒不是怕對方不承認。

只是謝星澤的思維一向出人意料，顧初怕他突然問為什麽要救自己，或者提起昨天海裏那段對話。

雖然上輩子是求而不得暗戀過，但這輩子都決定放手了，卻還要被逼着承認曾經的心思，并且被冷冰冰拒絕來拒絕去，換誰都不願意感受吧。

好在謝星澤并沒繼續這一話題。

扔下那兩句仿佛是闡述、又仿佛是提醒的話，謝星澤甩了甩半幹的頭發，轉身走了。

顧初微微松了口氣。

誰知走到門邊後，謝星澤不知道想起什麽，再次扭回頭。

看着顧初毛茸茸的發頂，謝星澤突然問：“礁石上你說的話，還記得嗎？”

礁石上的話？

重新認識一下呀，我叫顧初，顧念過往的顧，回到最初的初。

我知道你有個花容月貌的心上人，我會為你保守秘密、竭盡全力幫你抱得美人歸。

所以，我們可以算是結盟了嗎？

這是重生後，顧初冥思苦想一整天才想出來的臺詞，也是顧初給自己這輩子定的方向目标。

這些話，顧初當然記得，但摸不清男主的意思，他遲疑着沒出聲。

“同盟我不需要。”漆黑的瞳仁盯住顧初雙眸，謝星澤眉尖微揚，仿佛在給與什麽恩賜，“但我缺條狗。你要是實在想，就做我的狗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