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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窗外的蟬鳴聲宣告着烈日的到來,室內的空調機械地吹着冷風,二者共同合奏了一曲冰火兩重天。
臺上的女人也正處于冰火兩重天中。
“那麽我們又怎麽理解‘而那過去了的,就會成為親切的懷念’這一結尾呢?作者想要告訴我們的是什麽呢?”她環顧教室一周,見學生們大多都翻起了手中的參考書,便柔聲說道,“大家按座位前後合作讨論,五分鐘之後要來驗收成果哦。”
楚楚折斷了手中的粉筆,半截輕扣在講臺上,半截緊握在手中,像抓住了某種不知名的寄托。
學生們熙熙攘攘地開始讨論,她緩步走下講臺,傾聽每一組的讨論。
走路帶起的風吹動了她的長裙,原本及腰的黑色長發被剪短至肩膀,染成了蜜茶色。再配上一副歲月靜好的容顏,倒是讓她看上去青春靓麗許多。
楚楚走到教室中間,便不往下走了,選擇從講臺上繞道另一邊。
你問她為什麽呢?
視線轉向教室後排,那裏坐了一排“牛鬼蛇神”。說是突擊檢查,來聽課檢查學生的上課情況順便察看教師的教學質量。但誰看不出來呢,某人正不知道發什麽神經,仗着自己投資了學校的身份跑到這裏來聽課。
正中央端坐着的那人,眉眼如雕刻般深邃俊美,一雙星眸定定地看着楚楚,目光帶着探索與打量。熨帖得體的西裝配着一條寶藍色的領帶,正襟危坐,看上去十分認真。
楚楚心想:帶着我送的領帶來這裏算什麽意思?
這人正是她的前夫——陸之時。
前夫的意思就是三個月前,他們已經離婚了。
從法律層面講,他們從此并不相幹。從私人角度看,她半毛錢關系都不想和他搭上。
三個月不見,他看上去和從前一樣,依舊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總以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而她,仿佛變了許多。
五分鐘時間過的很快,主動舉手的同學多了許多,楚楚認真聽了每位學生的發言,适當給予鼓勵與激勵。
她看着教材上“假如生活欺騙了你”這個醒目的标題,聲音中帶了一絲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顫抖,開口總結:“這句話呢,我們可以把它看成是作者普希金在強調一種積極樂觀的态度。他告訴我們無論過去是什麽樣的一種經歷,都将是一筆財富,在未來人生的道路上,會讓你受益無窮。”
“不過呢,好馬不吃回頭草,過去的就過去了,也不用太過緬懷和介意。”
手心不知為何出了一層細汗,不遠處那道讓人無法忽視的視線還粘在她身上。
下課鈴适時響起,楚楚快速開口:“請同學們課後聯系自己的實際生活來理解這首詩歌,當你們面對困難挫折時會怎麽做。”
底下立刻有學生問到:“老師,不寫作文吧?”
楚楚莞爾:“不寫。”
頓時歡呼聲一片,真拿這些學生沒辦法,她又說:“但是——”
又是一片鴉雀無聲,都屏息聽着她的後半句,連根針掉了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楚楚被他們這副緊張的樣子逗樂了,笑着說道:“記得背誦!”
這首詩簡單易懂,篇幅又短。大家都松了一口氣,笑着說:“放心吧,楚楚老師!”
不遠處的陸之時被她的笑容晃了一下神,在他的記憶裏,似乎從來沒有看到過她如此明媚地笑過。
課後,楚楚回到辦公室,剛喝了口溫水潤潤喉嚨,語文教研組組長就過來了。
組長姓伍,頂着一頭稀松卻硬是抹着發膠的頭發,不懷好意地對着她笑:“楚楚啊,剛才表現不錯。”
她禮貌性地笑了笑,誰知伍組長把手搭到了她的肩上,手指還有意無意地隔着衣服磨挲着,意味深長地說:“一中那邊有個培訓名額,培訓過後回來就能憑高級職稱,你意向怎麽樣?”
話是這麽說,不過他的眼神中帶着顯而易見的潛臺詞。
她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錯開了那只鹹豬手,說:“不了吧組長,我資歷太淺了,能力也不出衆,我們組還有許多比我更優秀的老師,他們比我更合适去培訓。”
伍組長“啧”了一聲,一副覺得她不懂事的樣子,不滿意地說:“機會是給有準備的人,現在我就給你這個機會了,你也不要?”
楚楚垂眸,看了眼自己的長裙裙擺,心裏暗暗想:誰不知道你是出了名的色鬼呢,再說天上哪有掉餡餅的好事。
“組長,真不是我不給您面子,只是你看我像是準備好了的人嗎?”她故意露出空白的教案。
伍組長這人呢,好色,但也是有真本事的,不會真拿一個空瓶裝墨水瓶。
果不其然,這個老色鬼恨鐵不成鋼地冷哼一聲,憤憤地走了。
楚楚松了一口氣,還好她平時有個習慣,不喜歡寫教案,更喜歡直接在書上标記。
下一節課很快就開始了,偌大的辦公室剩她一人。
從剛才那節課開始,眼皮就一直在跳,心緒莫名煩躁。備課改作業都完全不能靜下心來,楚楚索性起身,走到窗邊發呆。
大概是從三個月前開始,在她和陸之時被偷拍到辦理離婚手續。大家漸漸意識到,她已經不再是陸太太了。
陸之時是什麽人,不過27歲,就成為了海市商業奇跡,在其他人煩惱如何賺錢的時候,他卻思考該如何把錢花掉。
而她,除去陸太太的身份外,什麽也不是。
連組長也能看出,她和陸之時已經沒有關系了,是能随便調戲潛規則的女人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
一回頭就看到某人矜貴地坐在她的座位上,骨節分明的手指正随意地轉着她的筆。
這樣熟悉的畫面,讓她險些失了神。
當初,他們還沒離婚時,他就總是這樣,霸占她的書桌,也是這樣轉着筆。目帶嫌棄地看着學生們的試卷,半天吐出一句:“沒一個能及格的。”
不過,楚楚很快就回過神來。用疏離清冷的調子問他:“陸先生這是有什麽事嗎?”
陸先生?
陸之時下意識皺起了眉。
他站了起來,高大的身軀在楚楚頭頂落下一層陰影,無意識地添了一份壓迫感。
手指輕輕勾起她的一绺發絲,被她巧妙地避開,發絲擦着手指劃過。他并不生氣,又用手指挑起一寸群角,細細打量了會兒。
半晌才遺憾地說:“太太,你現在品味似乎有所下降,這并不适合你,不是嗎?”
他指的是楚楚身上的短袖配長裙,以及被她剪短并且染過的頭發。
楚楚不怒反笑:“是嗎?我挺喜歡這樣的,都說我看上去年輕了許多呢。”
陸之時:“衆所周知,大多數人會為了讨好別人而說一些違心的話。”
“如果說這就是違心的話,那我還挺喜歡的。比起某些人的違心話不是讓人舒服多了嗎?”楚楚看着眼前這個男人,滿眼盡是“你現在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不禁有些好笑。
陸之時沒想到她會這樣說,一時間沒了話。
“雖然說陸先生不缺錢了,但也是貴人事多,來這裏一定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吧,我就不打擾了。”楚楚及時止損。
他本來也沒想一見面就打擊她,只是那句“陸先生”讓他無端冒出一股火氣。
緩了神,他依舊是高高在上的陸之時。
他說:“回來吧,太太。”
楚楚不可否認,聽到這句話時,心還是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這個男人,無論離婚前還是離婚後都把她拿捏得死死的。
不過有些事,是無法原諒的。
曾經她為了他,甚至連笑容都是計算好了的,什麽角度什麽弧度的笑是最好看的,她都算的分毫不差。
而現在,她再次揚起這樣的笑:“沒記錯的話,陸先生,我們已經離婚了。”
陸之時突然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就是這樣,面前這個女人在他面前的笑容,從來就是這樣。這許多年來,一成不變,就像是個精美的洋娃娃,而不是她在上課時朝學生們無意間露出的燦爛笑意。
一口一個“陸先生”更是劃清了他們之間的距離,情緒紛亂之下,他下意識脫口而出:“你的東西還沒有拿走。”
原來找她回去就是讓她拿走剩下的東西啊。
像是有人在千瘡百孔的心又補了一刀,楚楚僅存的那麽一點期待也消磨殆盡了。
心裏苦笑一聲,卻依舊面不改色地說:“不麻煩陸先生動手,随便找個人幫忙扔了吧。”
接下來沒她的課了,只需要晚自習的時候再過來。楚楚簡單收拾下東西,準備走了。
陸之時卻拉住了她的手腕,聲音意味難辨:“別賭氣了,太太,你知道我不喜歡浪費時間。”
“賭氣?浪費時間?”楚楚回頭,掙開他的手,不敢相信地看着他,“看來我們在一起多麽多年,你還真是一點都不了解我呢。”
這是他們認識的第七年,她不禁有些心寒。
他沒有說話,定定地看着她。
“我這個人呢,說的好聽點就是不吃回頭草,說的難聽點,就是喜新厭舊。我記得當初我們結婚前說過,我們之間可以沒有愛,但不能忍受謊言與出軌。正巧,你都占了。而那過去了的,在我這裏連懷念都不會有。”楚楚最後看他一眼。
她的前夫如精雕細刻般的臉龐終于裂開了一絲縫隙,抿緊的雙唇也說明他并不像他看上去那樣勝券在握。
“我……”
他還想說什麽,楚楚先打斷了他:“陸先生——我還有事,先走了。”
這一場“博弈”,看似是她贏了,可也只是贏了個落荒而逃的結果。
她餘光回頭看過一眼,陸之時已然恢複了萬年雷打不動的表情。
對于他來說,不痛不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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