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質問

質問

等兄妹倆一前一後地上了三樓，溫喬似乎心情不錯，緩步走到書架旁去看溫淩前幾天放上面的水仙花。

溫淩拿着金粉色的水壺接水時，微微側眸看了她一眼，薄薄的嘴角勾起，“平時他們母子三個嚣張跋扈慣了，倒是很少見他們有這麽吃癟的時候，喬喬，你現在勇敢的讓哥哥都吃驚。”

溫淩說着，有些慚愧地微斂了斂眸，将水壺放上坐板按下按鈕，方才她在前面沖鋒陷陣，他作為大哥，非但沒能幫忙，反而還左右擔心着會惹怒父親。

這麽多年過去了，到如今他才恍然發現，當年的熱血沖勁不知何時早已打磨殆盡，日子過得竟過得一天比一天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天比一天縮手縮腳。

“大哥覺得，七年了，為什麽偏偏這次我願意回來？”溫喬說着，用白瓷杯側頭為水仙盆裏添了點水，又将開的正盛花盆搬到窗邊木制花架上，清透的小臉上笑容輕輕淺淺。

溫淩修長的手指微頓了下，雙手焯入褲袋斜靠在諾大的書架邊，“難道不是因為遠成大哥去世？”

溫喬撥動着奶白色水仙花瓣的纖手微蜷，“占一部分，卻不是主要。”

溫淩驀地笑了下，有些意外她還有什麽事是自己不知道的，沉吟稍許緩緩道，“跟樓下三母子有關？”

伴随着小水壺咕嚕咕嚕的翻騰聲，溫喬将視線投向晨曦漸升的窗外，聲音前所未有的平靜，“大哥，我這次回來，就是要把七年前他們強加在我們身上的陰謀算計生離死別，一點點，一分分，全部歸還給他們。”

“喬喬……”溫淩聽此，湛黑的瞳孔驟然收縮，下意識站直了身子，震驚大過意外，放在口袋裏雙手攥緊，薄唇緊抿着，“你打算……怎麽做？”

溫喬側眸，朝他微微一笑，清秀的眉宇間是前所未有的輕松開懷，“簡單的很，将他們之前所做的，極力想掩埋的真相，抽絲剝繭大白天下。”

“可是父親會不會……”

溫淩的話還沒說完，便突然被溫喬打斷，“大哥，你是不是這麽多年跟父親接觸的太多，已然忘了當初母親的死跟這位溫老爺子也有關系？”

“喬喬……”簡簡短短的一句話竟質問的溫淩有些倉惶起來，他望着溫喬，俊挺的眉宇間一片凝重，“我沒忘母親是怎麽死的，這麽多年來查真相找真兇，我比誰希望将事情平反，還母親一個公道，只是你也知道，當年事情之所以會變成後來那個樣子，父親的出手袒護也占一大部分原因……”

“平反？”溫喬回收目光，望向遠方，聲音嘲諷地輕呵了聲，“什麽叫平反？為什麽要平反？我要的是報仇，我要讓他們也嘗嘗被人從天堂拽到地獄是什麽感覺，把當年他們贈予我們的盡數還回去。”

溫喬說着，轉身向最南邊的玻璃天臺走去，行至溫淩面前時霍然停下腳步，聲音竟比窗外料峭冰寒的北風還要冷上幾分，“大哥現在看他像慈父，當初對我和母親做的那些事情，相較儈子手又何嘗不是有過之而不及？

現如今他妻兒子女天倫之樂，可曾想過當年被整個蘇川城指責唾罵的母親至今靈魂未安，他若是心中還有絲毫的愧疚，也不會繼續要求我們兄妹二人與他們母子三個和睦共處一室，本就是有殺母血海深仇的兩路人，竟然還想着能家和萬事興……”

溫喬說到這裏，突然嗤笑，像是講到莫大的笑話，垂眸盯着地板上鋪着的厚實的毛茸地毯，突如其來的平靜，空氣裏平添了幾分凝重的味道，水壺的翻騰聲落下，安靜地往外冒着熱氣。

溫喬擡眸側側望了眼木然站在原地的溫淩，“其實大哥的擔憂沒錯，我要對付錢文秀母子三個大哥肯定會傾囊相助，若是對方換成了溫老爺子，大哥就可能會猶豫了，畢竟溫恒裕對不起的人唯有我跟母親而已，對大哥這個親兒子一向疼愛有加。”

溫喬說着，笑着搖頭，擡腳往天臺上走去。

“喬喬……”溫淩看着她單薄失落的背影，連忙要上前攔住，手臂擺動間，一個不留神，打翻身旁剛燒開的水壺，溫淩悶哼了聲，第一反應竟是将壺身扶正上桌面。

溫喬看着他瞬間紅腫起來的手背，連忙握住他的手腕拉到水龍頭底下沖涼降溫，明明神情懊悔到不行，卻緊咬着下唇，一個字也不讓自己發出來。

溫淩看着她既委屈又心疼的模樣，手背間的翻湧着的刺痛好像又突然沒那麽嚴重了，嘴角微揚，伸出另一只手輕揉了揉她的腦袋，“女孩子都這麽心思敏感嗎，還沒聽大哥說完就直接給判了死刑，大哥以前說了那麽多遍，這個世界上你才是大哥唯一的親人，提及父親只是覺得，他有可能是我們想要掰垮錢文秀的最大阻礙，以前是，以後也可能是。”

“我知道……”溫喬小聲嘀咕，氣勢比之剛剛一下弱了很多，看沖的差不多了，突然開口道，“我去找找房間裏有沒有燙傷藥。”

還沒等溫喬轉身，門外突然傳來扣扣的敲門聲，溫喬眸色不解地望向大哥。

敲門聲沉沉緩緩，不像是樓下那三個，溫淩默了片刻道，“應該是父親。”

溫喬點頭，轉而繼續往對面的房間，“大哥你去開門吧，我去找燙傷藥。”

說罷，快步小跑着進了屋，反手将門關上。

溫淩見她如此，嘴角的笑加深，轉身抽出一張紙巾将手上的水珠擦幹，單手焯入褲袋，向門口走去。

開門一看，果然是溫恒裕，連溫淩都愣了下神，自從母親雲槿去世後，父親來三樓的次數幾乎屈指可數，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今年這是第一次。

溫恒裕見開門的是溫淩，伸頭往裏面望了下，“你妹妹呢？”

“在房間裏……”溫淩說罷才後知後覺，腳步微退站向旁側，給他讓出過道。

溫恒裕目光一一掠過裏面依舊如十幾年前的裝飾擺設，書架，地毯，壁紙，陶罐……放佛轉眼又回到了自己五十多歲的時候，妻子雲槿溫婉輕柔，兩個孩子天真爛漫。

溫恒裕扶着拐杖，腳步在門口頓了良久，最後還是沒勇氣踏入半步，朝身後端着餐盤的溫畝林示意了下，轉而望向溫淩，“你這麽大老早把你妹妹從夏家接回來，肯定都沒來得及吃早飯，不管喬喬心裏有多氣，飯還是要吃的，等你們活到我這個年齡便知道，什麽都不如身子要緊。”

溫喬從房間裏出來的時候，剛好就聽到了這句話，墨黑的眸底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微光，想活得更久些自然是身子要緊，活得短的人那還有功夫在乎這個。

溫畝林将餐盤放上桌面，剛好看到從房間裏出來的溫喬，雙手放在身前，連忙垂首輕喚了聲，“四小姐。”

溫喬見是他，又看了眼桌上的東西，眼眸彎了彎，“溫叔辛苦了。”

溫喬跟溫淩也算是溫畝林看着長大的，溫大太太雲槿在的時候，為報知遇之恩，相比較溫恒裕，溫畝林更忠心于雲槿，對兩個孩子更是偏愛有加，所以，兩個孩子自小到大都與他尚算親切。

見溫喬從房間裏出來，溫恒裕扶了扶拐杖，往門口又進了兩步，“喬喬，我讓你溫叔把粥給端了上來，別忘記喝。”

溫喬看了眼大哥那只被他燙傷了的手被他焯入褲袋，秀氣的眉微蹙了蹙，淡淡的不滿自眉宇間一閃而過，“您一大早讓我哥把我接回來，就是為了讓我喝這桂花山藥粥？”

溫恒裕眼角的弧度凝了下，不由失笑，聲音裏帶着淡淡的感嘆，“喬喬大了，現在有什麽事也想的比以前周到……”

短暫的沉默，溫恒裕嘴角的笑突然落下，低沉厚實的嗓音裏讓人聽不出什麽情緒，“我昨天聽溫墨說，你去了顧家了？”

原本被營造的溫馨假象陡然轉變，一觸即發，像是只要她回答一句“是”，溫恒裕的拐杖便能直接飛到她身上。

就像七年前那般，大罵一句“野種”，一張機票便将她甩到異國他鄉。

溫喬忽然笑了，笑聲凄涼可悲，又隐隐透着幾分冰冷的嘲諷，“溫老爺子，七年前，您的錢夫人說我不是您親生的，您連DNA都不做就把我從手術臺直接扔到美國，現在溫墨說我去了顧家，您就光明正大理直氣壯的過來質問我？怎麽？是您親眼所見，還是她們母女兩個一開口就是科學真理不容置疑？如果這樣，倒不如當年把我跟我媽一起捅死，還省了這份左右懷疑的心！”

溫喬的話雖然是刻薄的怒極之語，卻句句在理，字字直擊要害，連溫恒裕聽了都忽覺心生愧疚。

是啊，自己老糊塗了，有時候遇到事情竟不知先思索，一聽到溫喬跟顧家人仍有往來，便難壓胸口之火，壓根不顧得去分辨消息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