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章

第 5 章

早餐過後,寧家別墅內的氣氛異常低迷。

寧父抱臂靠在沙發上,額角青筋突突猛跳,寧母抱着寧弈安坐在他右手邊,看到兒子白脖上一道明顯的勒痕,淚水在眶裏打着轉,心疼地眼睛都紅了。

“簡直無法無天!”寧國平有生以來都沒今天這麽狼狽過,氣得大喝。

別墅裏的保姆,都不敢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随便往前湊。

“目無尊長,哪有半點我的樣子?”寧國平煩躁地揉撚眉心,“這樣下去,送去傅家不出一夜就得被退回來。”

他好不容易搭上傅家這條線,可不能毀在寧熹手上。

寧弈安原本安安靜靜垂着頭,扮演一個合格的受害者,聽到這話心猛地一跳,擡頭就發現父親正朝他看過來。

後脊瞬間竄起一股涼意,直通大腦陣陣發麻。

如果寧熹不去沖喜,就會是他。

這麽多年,寧弈安深知父親秉性,為了利益,哪怕是枕邊人都能犧牲,更何況他。

他幾乎是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察覺到自己反應過激,柔順勸道:“哥哥這麽多年都是一個人,驟然間知道原來自己才是爸爸媽媽的孩子,心裏不平衡很正常,等他想明白爸爸媽媽也是愛他的,就不會做出這種事了。”

聲音一度哽咽,寧弈摸摸脖子,頭埋得更低,“安安沒事,只要哥哥能出了這口惡氣,安安受再多委屈都沒關系。”

“什麽叫沒事!”寧母聽他這麽說心都要碎了,眶裏的淚水徹底決堤,“被抱錯又不是我們的錯。認回來後,我是短他吃還是短他穿了?叫他拿雪球來砸我們,還用圍巾死命勒安安脖子。”

“媽~”寧弈安坐回她身邊輕輕拍她的背,安慰:“或許……哥哥是覺得自己不聲不響被爸媽接回來很沒有面子,正好再有五天到臘八就是哥哥生日,要不給哥哥舉辦一個盛大的生日宴?叫旁人都知道哥哥才是爸媽的孩子,這樣哥哥心裏也會好受點。”

陳枝漸漸止住啜泣,想想倒也不失為一個辦法,可……“那天也是你的生日啊。”

“我沒關系的,”寧弈安懂事地搖搖頭,唇邊扯出一抹苦澀的笑,“只要哥哥開心就好。”

他知道,父親原本的計劃就是在那天送一個兒子到傅家沖喜,至于他還是寧熹都無所謂。

如今寧熹一走了之,毫無疑問會是他。

所以,寧熹必須在那天回來。

他可不想進傅家,天天守着一個根本不會醒來的植物人。

“安安,”畢竟養在身邊的這個感情更深,他越是謙讓,寧母就越愧疚,“媽媽絕不讓你受半點委屈。”

“我知道,媽最好了。”寧弈安笑着抱住她,再看向臉色明顯緩和不少的寧國平,“在那之前,還是得将哥哥找回來才行。”

主角不出場,生日宴給誰準備。

“是啊,他會去哪兒……”寧母突然想起寧熹走之前那句“回家”。

離開寧家別墅,他現在能回去的也就只有養父母家了。

電話很快打過去幾個,無一例外全被挂斷。

寧弈安抿緊唇角,怯怯地道:“哥哥一定還在生氣。”

“怎麽?”寧國平一聽這話,火氣蹭地竄上來,“自己做錯事,還得我們親自去接不成!”

很顯然,他不願,也不許代表他臉面的寧母和寧弈安去。

寧弈安到嘴邊的話沒能說出口。

不讓母親去接,就只能想個法子叫寧熹自己乖乖回來。他安靜片刻,遲疑着道:“聽說哥哥前幾年一直住在舅舅家。”

-

十七.八歲,穿一身黑色棉服的女孩兒縮着脖子在家門口左右張望,寧熹停下腳步,從原主的碎片記憶裏翻出,這是原主舅舅沈建華的女兒,沈田珠。

剛過下午四點,中午還在融化的雪又漸漸凍成一團,東西長巷吹來的風,跟刀子似的往臉上刮。

沈田珠沒戴手套,不停地把手放到嘴邊哈氣取暖,探出腦袋看到寧熹回來,凍發白的小臉轉瞬揚起笑,露出兩顆小虎牙。

“哥!”沈田珠跑着過來,先低下頭落在他胸前,“小黑貓!好漂亮啊。”

漂亮?渾身烏漆嘛黑,就尾巴尖一點白,哪兒漂亮了。

“你來……”寧熹瞟了眼面前的圓臉女孩兒,注意到她耳尖隐隐龜裂,将右手上一袋貓罐頭拎到左手,給她擋了半邊,“外面風大,進來坐吧。”

沈田珠逗兩下小黑貓直起腰,“不了,家裏還有活兒,我爸讓我來叫你去吃晚飯。”

“舅舅。”寧熹喃喃一句,咧開嘴,“是怎麽知道我回來的?”

沈田珠愣愣眨眼,“你沒告訴爸麽?不對,你怎麽又回來了!”

她這會兒才反應過來。

一星期前剛放寒假那會兒,家門前來了好幾輛名貴豪車,說哥其實是房産老板被抱錯的親兒子。

當年姑姑懷胎八月跟姑父過年回老家,不知怎的動了胎氣,沒到老家就在鎮子上生了。

二十一年前不比現在,那時候醫療稀缺,鎮上只一家還算正規的醫院。

偏偏那天生孩子的不少。

護士人手不夠,忙地頭都暈了,抱着兩個男嬰去洗澡,錯拿對方的包巾,無意導致兩個孩子被換。

她當時擱旁邊聽,都覺得能去寫本書了,但事實确實就是這樣,房産老板甚至帶着寧熹去做了兩次親子鑒定。

之後人被帶走再沒音訊。

沈田珠倒是覺得慶幸,也為哥哥高興。

姑姑姑父死後,寧熹哥這些年一直都是一個人,初二在他們家住不到三個月,就被她媽以家裏兩個孩子實在負擔不起為由推去其他親戚家,到寧熹哥考上京大,她媽又巴巴地去太姨奶家把人接過來。現在能多出一對有錢爸媽,寧熹哥以後就不會那麽苦了。

誰知這才過了一個星期……

“這裏是我家,我不回來去哪兒。”寧熹繞過她推門進去。

沈田珠轉頭跟着人進屋,默默地看着人将袋子堆到八仙桌上,打開一個罐頭,再把懷裏的黑貓撈出來放地上。

寧熹搬兩張矮凳,給她一張,另一張塞自己屁.股下,伸長腿交疊着,懶洋洋地看小貓進食。

寧熹哥好像有哪裏不一樣了。

沈田珠挨着矮凳坐下,環顧整個小院兒,直到瞧見屋檐下晾着幾條毛巾,終于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轉回頭眼眶微紅:“他們是不是對你不好。”

她知道寧熹哥一直都想有個家,被大老板帶走的時候,滿眼都是開心,怎麽剛過一個星期就不要親生父母跑回這個空蕩蕩的房子裏。

“……煩得很,吃個飯都不安靜。”寧熹視線放在黑貓身上,看它進食看餓了,想起早上沒吃到的水晶蒸餃,轉頭問:“晚上有蒸餃麽?”

沈田珠一愣,搖搖頭又點點。

“到底有沒有。”

“有煎餃。白菜豬肉餡的。”

“那也行。”

-

寧熹舅舅家住得不遠,穿過兩個胡同巷到大路,左手邊第一家沈記包子鋪就是。

沈建華夫婦經營着一家早餐店,店後面就是一家人住的地方。

沈田珠帶着他從後門進,剛進門,先被滋一臉水,十歲左右的小胖子舉着水槍嘻嘻哈哈走過來,看到跟在她身後的寧熹,扒拉着下眼皮沖他做鬼臉,“掃把星。”

“沈志勇!”沈田珠抹了把臉上的水,氣得高喊:“誰教你這麽說哥哥的!”

“哼!我才沒有一個掃把星哥哥。”沈志勇完全不怕她,說着又舉起水槍有恃無恐地往她臉上滋,胖乎乎的臉,五官都龇牙咧嘴地擠變了形,“賠錢貨,還不快去給我做飯!”

寧熹眉心微跳,擡手堵住噴.射不停的水槍眼,彎腰湊到小胖子面前,眼尾斜斜往上飛,笑着罵:“小畜生。”

王芳擦着手出來,剛巧聽到這話,兩步跑過去指着寧熹鼻子罵:“你個有娘生沒娘養的東西,敢罵我兒子!”

“我這是罵麽?”寧熹松開水槍順勢調轉槍口,沈志勇下意識摁下開關,滋了膀大腰圓的婦人滿臉,“他叫我掃把星呢,不也是,有娘生沒娘養。”

王芳用油光锃亮的圍兜擋臉,火氣蹭蹭上湧:“我兒子說錯了麽?寧士誠夫妻就是有你才被車撞死,現在連你親爹媽都不要你了。你就是個災星,禍害!”

“媽!”沈田珠趕緊過去攔她。

王芳也不知剛摸過什麽,滿手的油就往女兒臉上招呼,“你死人啊!弟弟被人欺負就站在旁邊看。我生你個賠錢玩意兒有什麽用!”

沈田珠臉上火辣辣地疼,但再疼也沒有語言最傷人心。

母親的話如同一把刀紮在她心口,沈田珠沒忍住,眼淚啪嗒滾落。

“多大的人了,說你兩句還哭?”

院內罵聲震天,小胖墩舉起拳頭要去打寧熹,寧熹握住水槍左右一晃,小胖墩被帶着一屁.股摔坐在地上,身下很快淌出一大灘水漬。

十歲,已經是半大不小的孩子,忽然張口開始哭。

王芳趕忙跑到兒子身邊,火力對準寧熹,直罵他心腸歹毒,“要是我兒子出了什麽事,我跟你拼命!”

“行了,你少說兩句。”沈建華剛忙完鋪子到後院兒來,頭疼得不行,拉回老婆那只恨不得戳到寧熹眼睛的手,溫聲勸:“先帶志勇回去換褲子。”

王芳轉頭狠瞪他兩眼,對寧熹又重重哼了一聲,吃力地抱起兒子進屋。

“小熹啊,你別介意,你舅母就這個脾氣,”沈建華擦着手,滿臉歉疚,“十幾年了也改不了。”

“脾氣?”寧熹冷冷沖他笑,“寵兒子上天,卻對自己女兒非打即罵?”

沈建華臉上劃過一抹慘白,蠕動嘴角半天沒出聲。

“我的好舅舅,你們家這頓飯我可吃不起。”瞥眼臉紅紅的沈田珠,寧熹扭頭從來時路回去。

走在胡同巷裏,冷風直往身上吹。

寧熹裹緊羽絨服,忍不住暗罵一聲:“操!”

又沒吃到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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