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章

第 6 章

帶着滿肚子怨氣回到家,小黑貓早已經吃飽喝足,安安穩穩趴在寧熹走之前用舊衣服給它做的小窩裏。

聽到腳步聲,蹭地揚起腦袋,發現是寧熹,放心地夾着音叫喚。

“睡你的。”

小黑貓又乖乖趴回去,黑漆漆泛着油光的耳朵,在寧熹路過帶起一陣風時動了兩下。

大餐沒吃上,寧熹只好燒鍋開水,泡面。

站在八仙桌前撕着調料包,額前碎發在回來時被風吹亂,層層疊疊甚至翹起一縷,燈光傾瀉而下,細碎發影落在毫無瑕疵的臉上,似有暗光浮動。

寧熹往桶裝面裏灑下調料又用牙咬開兩根火腿腸,掰成幾段扔裏頭,等到水開澆下一潑熱水,坐矮凳上抱着捂手。

屋外又開始下雪。

四周除了穿堂過的寒風,就剩窩舊衣服裏的小黑貓,呼嚕呼嚕。

寧熹:“……真安靜。”

尋常這個點,也是醫院放飯的時間。

像他這種每天按時吃藥,病情穩定又待了好幾年的,還能跟着護士醫生後頭溜去食堂,東看看西摸摸,來了興致扮成食堂打飯阿姨,給自己的主治醫生打他們最讨厭吃的食物。

其他病人則由護士專門送到房間。

這個時候,病房也很熱鬧,特別是那些神志不清,喜歡大吼大叫的,一旦犯病,恨不得将整棟樓都擡起來。

寧熹吃完飯趕得巧,就會去醫生辦公室“借”來白大褂,跟着一群腳步匆匆的醫生大搖大擺過去,在被他們發現攔門外邊後,抓把瓜子靠門口,順帶跟搶他瓜子的隔壁床病友打一架。日子也算有滋有味,現在……

也不知道他那倒黴病友,有沒有借屍還魂這個好命。

-

同一時間,傅家老宅三樓卧房。

兩米二的大床左右,各種精密儀器忽然沒來由地發出警報。

很快,一群醫生沖進房間。

傅夫人晚飯吃到一半得到消息,也緊随其後趕來,兩手死死握着,焦急望向床上雙眼緊閉的年輕男人。

“何醫生,怎麽樣了?”守了五年,還是頭回出現狀況,傅夫人既高興又怕落得一場空,問地越發小心翼翼。

何醫生和其他幾名醫生一通檢查下來,紛紛緊抿唇角,比起沒有希望,可能還要更糟糕。

“大少爺的心跳快停了。”

意識剛剛恢複的傅聞禮:!?

何醫生一句宣判,傅夫人腿軟得險些站不住腳,好在保姆吳媽及時扶住。

但也沒好到哪兒去。

傅夫人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哭着撲到床邊,聲聲呼喚:“阿禮,是媽媽啊,你睜開眼看看媽媽好不好,你不能就這麽狠心地丢下媽媽不管啊。”

母親!是母親的聲音!

他,回來了!

傅聞禮費力地想要睜開眼,可是不管怎麽掙紮都像有件重物死死壓在身上,他動不了,只感受到母親正輕柔地撫摸自己的臉,聲淚俱下。

“夫人,”吳媽走過來安撫傅夫人,“看來只能照青玄道長說得做了。”

“可是……”傅夫人年輕時也是數一數二的美人,即便為兒子的事愁了五年,也依舊掩蓋不住其灼灼風華,眉頭微蹙,大顆眼淚往下掉,堪比黛玉葬花。她不同意道:“沖喜不是害了人家孩子麽。”

青玄道長?沖喜!

電光火石間,傅聞禮猛然想起,他所在的這個世界其實是本替嫁虐受文。

根據文中設定,他會因車禍成為植物人昏迷五年,直到炮灰受替假少爺嫁過來沖喜,半個月後奇跡般蘇醒。

然而醒來的他,從此卻成了炮灰受的噩夢。

他向來對沖喜這種迷信思想嗤之以鼻,十分不滿母親在他昏迷期間私自為他安排,對炮灰受一直都不冷不淡。

無論是在傅家被欺壓,還是遭受假少爺欺淩都視若不見,直到他因醉酒強上了炮灰受。

可他們的感情并沒有更進一步。

他甚至颠倒黑白,當衆指責炮灰受勾引自己,罵他惡心,将本就脆弱不堪的人徹底打進深淵,在身心雙重折磨下,炮灰受不到三個月便患上嚴重的抑郁症,最後割腕自殺。

也是在炮灰受死後,他才幡然悔悟認清自己的心,但這時已經晚了,自此他都在悔恨中度過餘生。

傅聞禮半夜想起這個胃疼的劇情,都得坐起來給自己兩嘴巴子。

他怎麽會是這種人?

傅聞禮想了很久,決定還是要從根源解決問題,避開最初的劇情點成功躲避車禍。但他似乎逃不開劇情框架,沒過多久就被人推下樓,還沒來得及看清是誰就暈了。

這一暈就是五年。

不行,他得趕緊想個法子,絕不能叫悲劇上演。

傅聞禮暗暗發誓,耳邊又傳來吳媽的聲音,“寧家那邊倒是挺願意的。聽說前陣子剛尋回了親兒子,企圖将這個推過來。”

傅聞禮:呵!為了搭上傅家這艘船,他們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我打聽過,這個寧熹長得不錯,還是京大金融系的學生,成績優異,年年都拿獎學金,性格也比寧家另一個好。”

傅聞禮:就是性格太好了,最後才被磋磨……等會兒,寧熹!

昏迷的這五年,傅聞禮的意識穿進了另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他睜眼就被家人強行送到精神病院。

起初是要逃的,但在入院後瞧見扮作猴子在樹上蕩來蕩去的長發女孩,傅聞禮忽然覺得逃出去也沒什麽意思,關鍵他對姑娘一見鐘情,尤其是她坐在樹上,龇着大白牙摘桃往下砸的時候。

他不知道女孩得了什麽病,只知道她抓着借治療名義欺負女病人的醫生狂揍時,在發光。

主治醫生告訴他,女孩名叫寧熹,比他早來三年,病其實不算特別嚴重,但他終身都得待在精神病院,否則出去後進的就是監獄。

寧熹殺過人。

十六歲那年,将欺負妹妹的繼父亂刀砍死,事後還十分冷靜地将屍體剁碎,抛屍多地。

據說警察在廢棄工廠找到他的時候,正在熬一鍋人頭湯。

手段可謂極其殘忍,本該死刑,但由于他未滿十八加之諸多因素,死刑改為了無期。

可在服刑不到三個月時,唯一的妹妹自殺了。

寧熹也就瘋了。

傅聞禮聽後無比心疼女孩的遭遇,有意無意接近她,在堅持不懈兩個月後,對方看他的眼神要噴火。

第三個月找他打了一架,第四個月,寧熹的長發已經齊腰,卻被她全部剪了,剪完頭發回來在他面前脫下褲子……比大小!

入院四個月後,他才知道寧熹是個男生。

長發是給院裏一個得了白血病的小姑娘留的。

傅聞禮悲痛欲絕,封心鎖愛一晚上,用鈔能力搬到了寧熹隔壁床位。

打過架、吵過嘴,嗑過同一捧瓜子看熱鬧,也在醫院天臺上躺着數過星星。

每年盛夏,他都會陪寧熹翻牆去給妹妹掃墓。

寧熹不知道,其實每年那天晚上,院長都會叫保安把院牆那一片的監控關了,巡邏的人也會刻意繞開,看見只當眼瞎。

他們知道,寧熹不是逃跑,他也一定會在天亮前趕回來。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整整五年,傅聞禮沉溺其中,有時覺得就這樣一輩子好像也不錯,直到那只黑貓……

寧熹被它吓得摔下牆正好砸自己身上,他就這樣穿回來了。

那寧熹呢?吳媽說寧家要送過來的沖喜對象也叫寧熹,會不會就是他!

算算時間也就這幾天的事,最遲不超過一個月,就能見到他了!

-

寧熹呼哧呼哧吸完一桶紅燒牛肉面,連同湯一并喝幹淨,身上終于暖和點。

收拾完桌上的狼藉,走到堂屋外扯下凍成冰條子的毛巾準備洗漱。

門外忽然傳來幾道規律的敲門聲。

寧熹将毛巾扔進臉盆裏去開門,一張謹小慎微的中年男人的臉裹着冷風擡起來。

“舅舅有事?”

沈建華笑了笑,拉下棉服拉鏈,從懷裏掏出用塑料袋層層包裹住的飯盒,整個人凍地直哆嗦,“珠珠說你想吃煎餃,舅給你送幾只來。”

寧熹心裏對沈建華并無怨恨,原主這個舅舅對原主應該還不錯。

“進來擋擋風吧。”

正好他也想知道,寧家叫他來幹什麽。

進入堂屋,寧熹把門關上擋住風,再給沈建華倒杯熱水。

“養貓了啊,還挺漂亮的。”

有生人靠近,小黑貓立刻警覺地豎起耳朵厲聲叫喚,邊叫邊往寧熹腳邊跑,順着他的腿往上爬,跳到寧熹懷裏方才作罷。

“舅舅來,是有事吧。”寧熹不搭他的話,往桌上煎至焦黃的煎餃瞥兩眼,喉頭上下一滾,只覺得剛才那一桶面吃了個寂寞。

但他也知道拿人手軟。

任何示好都是有目的的。

沈建華原想客套兩句,不曾想他把話說得這麽直白,吸了吸鼻子讷讷道:“就這麽跑出來,爸媽不得擔心死啊,你看這兒什麽都沒有,不如早點回去?”

煎餃似乎也沒他想象中那麽好吃。

寧熹咧嘴笑笑,一只手自覺撸着小黑貓,問:“你知道他們要我回去幹嘛麽?”

沈建華不說話了。

他知道,知道寧家是想讓寧熹代替寧弈安沖喜,在明知是這種情況後,依舊來勸他。

“是誰讓你來的?寧弈安?寧國平?還是陳枝……哦,原來是她。”只看沈建華欲言又止,寧熹就知道了。

倒是意外,原以為會是寧弈安,沒想到竟是她。不過現在也無所謂誰不誰了,都一樣,他們每一個人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

“小熹,去傅家沖喜不虧的。”沈建華說得自己臉都紅了,很明顯,他不擅長這種勸人跳火坑的事。

本來,唱紅臉的該是舅母,可他卻在戲開唱前走了,游說的事就落到沈建華一人頭上。

寧熹将塑料飯盒蓋子蓋上,笑容倏地落下,“想都別想!”

他又不是原主,他又不欠他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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