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雙亡

雙亡

手術如期舉辦。

周尋培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是頭頂柔軟的燈光，然後是坐在床邊的父親：“尋培，你醒了，感覺怎麽樣？”

周尋培仔細地感覺了一下身體，從前那般死氣沉沉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猶如朝陽一般，有着無限的活力。

原來這就是身體健康的感覺。

他問周父：“宿眠怎麽樣了？”

周父道：“還沒有醒。你們情況不一樣，他肯定比你更需要休息。”

那就是人還活着了。周尋培松口氣：“我有些渴，爸，幫我倒杯水吧。”

周父起身，倒了一杯溫水，然後把床鋪搖起：“醫生說你的身體還沒有完全适應，為了防止排異，這兩天你不能吃喝，只能輸營養液。這水你用棉簽沾了，擦擦嘴就行。”

周尋培應了一聲，上半身随着床鋪的搖起，而慢慢地坐着。在這個過程中，胸腹處突然傳來一陣疼痛。那種疼痛不像來自于皮肉，而是有人割開了他的身體才留下的疼痛。

他震驚地低頭看去，掀開被子和病號服，果然看到肚子上蓋了一層紗布。

“爸！你不是答應我只換血的嗎？”

周父垂眸：“我反悔了，行了吧。”

“你！”

“我能把你的肝和血換到他身上，已經很照顧你的情緒了。”

周尋培不想聽他說什麽，他掀開被子就要下床：“我要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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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培！”周父喝止他：“你不會真的喜歡上了他吧？”

“我.....”

“也是，以前你就喜歡他，現在肯定也喜歡。”

周尋培驚訝地望向他：“爸，你在說什麽啊？”

周父道：“宿眠，就是阿舒。這是他找到我，親口和我說的。知道自己的父母被我連累害死，他還能這麽幫助你，尋培，看來你真有兩分本事，用這男人之間虛無缥缈的愛情，困住了他。也是，他父親就是個癡情種，想來宿眠也絕情不到哪裏去。果然啊，還是老話說得對，龍生龍鳳生鳳，你看，咱們父子倆，都是心狠手辣之人吧，這就是血脈相傳。”

周尋培呆愣地看着他，還是沒有反應過來。

周父哼笑：“虧你當年為了他還和我鬧，說什麽喜歡他喜歡的連死都不在乎。尋培，宿眠就是阿舒，你喜歡的那個阿舒。他在你面前待了十天，十天，不是十秒鐘十分鐘，而是十天，你們同吃同睡，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吧，可是這樣你都沒有認出他。你說，他該多傷心啊。”

周尋培緊咬着牙。

“好好在這待着，想想等他醒來之後，你該怎麽和他說。沒有我的允許，不準出這個房門，不然我讓你永遠都見不到他。”

周父說完，昂頭大闊步地離開了病房。

獨留坐在病床上的周尋培，像是一瞬間失去了支柱一般，整個人無力地倒在床上。

天旋地轉，頭暈的厲害。

周尋培扯過被子，蓋住自己，而後慢慢閉上眼睛。

如果要用一個詞描述自己的話，周尋培第一個選擇的詞語就是：自私。沒錯，他是自私的，他也知道自己是自私的。因為沒有人知道，他早就認出了宿眠就是阿舒。

喜歡阿舒是真的，想要他的肝髒和血液，也是真的。

曾經在無數個瞬間，周尋培拼命地對自己說，他喜歡的是小時候的阿舒，是和他一起玩耍一起上學一起睡覺的阿舒，而不是現在這個在外流浪了五年，早已變了模樣變了姓名的宿眠。

所以阿舒和宿眠沒有關系，他周尋培，也沒有做錯，沒有對不起阿舒。

他的身體更重要，阿舒已經離開了他，所以他的身體更重要，活下去更重要。

對，一定是這樣。

接下來的每一分每一秒，周尋培都在重複這句話，都在給自己洗腦，他這麽做是對的。哪怕自私，但對他自己的身體來說，他沒有做錯，他不自私。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病房的門被打開，是一個溫柔的女聲：“要換輸液瓶了。”

周尋培插着留置針的手放在外面，一動不動。

換了藥瓶之後，護士收拾好器具，剛要離開，周尋培終于睜開眼睛：“宿眠在哪裏？”

護士愣了一下：“是和你一起手術的那個少年嗎？他被楊小姐帶走了。”

“楊晴？他怎麽會帶走宿眠？”

“我也不知道，他醒了，主動跟着楊小姐走的。”

周尋培在醫院裏住了三天，三天的時間一到，他立刻去了楊晴的住處。

被楊晴攔下了：“宿眠不想見你。”

“姐，他情況怎麽樣？”

楊晴向後看了看，房門緊閉，沒有絲毫動靜：“很不好，自從醒來之後他不吃不喝，身體很虛弱。”

“怎麽會，那你讓他吃東西啊！”

楊晴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我讓他吃他就吃嗎？以前你自己的身體你不了解？我讓你吃東西，你搭理過我嗎？”

周尋培啞然。

“姐，你讓我進去吧，我就看他一眼，看一眼就走。”

“不行，他現在信任我，如果我放你進去，他肯定覺得我和你站一邊，就不再信任我了。你也不想他沒有信任的人，一個人孤苦伶仃地跑出去再次流浪吧。”

周尋培不知該怎麽辦。

“要不你先回去吧，好好休息幾天，等恢複的好一些了再過來。他在我這裏，你就放心吧，我絕對不會虧待他的。”

目前也只能這樣了。

送走周尋培，楊晴關好房門，來到了宿眠的房間。

宿眠此時正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眼窩深陷，骨瘦如柴。楊晴嘆口氣：“我真為你感到不值，說真的，宿眠，我給你的那顆藥你到底吃沒吃啊？我怎麽覺得尋培的臉色越來越好呢。”

宿眠閉着眼，看樣子像是睡着了，也不知聽沒聽到她的話。

“你也真是的，”楊晴知道他沒有睡覺，只是懶得睜眼，她坐在床邊，接着說：“要不然你就見尋培一面呢，說點話刺激刺激他。他現在的身體肯定還沒有完全接受你的肝和血，稍微刺激一下他肯定雪崩。就用我舅舅昨天來看你說的話，我保準他聽了之後活不下去。”

宿眠還是沒有反應。

楊晴一個人說的無聊，沒多久也離開了房間。

關門聲響起之後，宿眠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和以前那雙永遠在閃着光芒，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不同，此時的這雙眼蒼老，無力，透着死氣。

周所長昨天過來探望他時說的話？

他說了什麽來着？

哦對了，他說尋培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說尋培想要活下去，說尋培為了讓自己心甘情願做手術，才密謀的這一切，說尋培從來沒有喜歡過自己，那些告白的話都是假的，說尋培喜歡的自然是女子，堂堂生物研究所所長的兒子，怎麽可能是個變異者。

他說了很多，宿眠的記憶力現在是呈現疾速衰退的狀态，已經記不太清楚了。

記不清也好，就這樣待在這個房間裏，安靜地等待死亡。

房間裏的窗戶被關上，厚厚的窗簾完全遮住了外面的日光，牆上空無一物，宿眠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也不知道過去了幾天，他感覺自己的生命，就像是這過去的一分一秒一樣，來到了盡頭。

楊晴又來了：“尋培在外面呢，吵着要見你，今天還是不見嗎？”

宿眠睜開眼睛，多日沒有進食和喝水，他的喉嚨幾乎發不出聲音：“讓他進來吧。”

他想在臨走之前，看看周尋培健康的樣子。

“啊？哦，行，那你等一下啊。”楊晴也看出了他好像在回光返照，替他做了簡單的基礎檢查之後，轉身快速地走出了房間。

房門關上。

楊晴看着站在樓道裏的人，說道：“他今天也不想見你，尋培，你回去吧，別再來了。”

周尋培看着腳下的地板，不說話，也不肯移動。

楊晴道：“他說欠你的已經還清了，不，他不欠你什麽，是你和舅舅欠了他的。現在他又把生命獻給了你，你還要再來打擾他幹什麽呢，你讓他清靜一下吧。”

周尋培道：“他是我的人，他只是生氣我爸要了他的肝，他會想見我的。等他身體裏的其它器官把肝髒和血液淨化，等他身體康複，他會想見我的。”

楊晴張張口，不知該說些什麽：“你們這對小情侶，我真是沒辦法了。”

時間滴滴答答，兩人在走廊裏站了大半個小時，約莫着差不多了，楊晴道：“那你再等等，我進去勸勸。”

楊晴說完，向後推開門走進去。

将近一個小時，再怎麽回光返照，此時也該死的透透的了。

可是看到病床上，還睜着眼睛的宿眠，楊晴驚訝出聲：“你怎麽還沒死？不是，我的意思是.....”

再怎麽解釋，也于事無補。

宿眠的腦海有瞬間的清明，怪不得她給自己送潤滑油撮合自己和周尋培親熱，怪不得她在研究所裏告訴自己那麽多實驗的事情，然後還讓自己看到周尋培和別的女人親熱，怪不得她給自己那個破壞血液細胞的藥。宿眠以為她只是想着未婚夫被研究所的人抓走，想要報複研究所，阻止這個手術的發生。

卻沒想到她真正的目的，是尋培和他的父親。

宿眠掙紮着想要起身，去告訴門外的尋培這一切。

可是身體已不足以支撐他做出這麽激烈的動作。

楊晴看着他一次次的想要坐起來，又一次次的倒下去，得意地笑出來：“放棄吧，阿舒，你阻止不了的。”

“你...為什麽？”

“為什麽？”楊晴啞着聲音：“當然是為了報複啊。當時我未婚夫根本沒什麽問題，只是一點點皮膚的變異，就被我舅舅無情地抓緊了研究所，被折磨而死。我求他啊，我跪在地上求他，求他看在我們的關系上，放過我未婚夫。可是他偏不，他多大公無私啊，就連自己外甥女的未婚夫變異了，他都能按照正常流程處理。”

楊晴走到床邊，眼睛怒瞪：“可是他的兒子，我的表弟，在初中的時候基因就變異了，他喜歡男人，他不光喜歡男人，他還不遮掩，身邊的男人換了一個又一個。都這樣了，我舅舅，我的好舅舅還在為他掩藏，憑什麽，他兒子的命是命，我未婚夫的命，怎麽就變成了他鞏固位置的階梯了呢？我不服！”

宿眠的手緊緊地攥着身下的床單，他努起最後一口氣，朝着門口大喊嘶喊：“尋培！”

而後身子無力地倒下來，閉了雙目。

楊晴哭笑着，用醫療監視器給他做了全身的檢查，确認他已經死透了之後，放任自己大聲哭出來，然後打開房門：“尋培，尋培你快進來啊，宿眠不行了。”

外面周尋培聽到喊聲，迅速的跑進來，就連中間因為腳滑摔了一跤都沒有在乎。

楊晴後退半步，給他讓出了位置，走到了床的另一邊。

看到他如今的樣子，周尋培半跪在地上，張口說不出話。

“尋培，宿眠他.....”

楊晴話未說完，眼睛卻看到宿眠枕頭下，露出一個小亮點。這材質.....她把那個東西拿出來，果然就是當時她給宿眠的藥丸。盒子裏面是空的，看來在做手術的時候，宿眠已經吃下去了。

她就說嘛，經歷了這麽多事，沒有人能這麽大度地原諒周家的人。

周尋培并沒有死心，他掀開被子，開始搶救宿眠。他是醫學生，知道各式各樣的搶救辦法。

連着試了三四種，他的動作越來越快，可宿眠還是沒有反應，倒是折騰的宿眠滿身狼狽，就連衣服都松散了。

“尋培，放棄吧，讓宿眠安心地走吧。”

周尋培像是沒聽到一樣，還在不死心地按着宿眠的胸膛。

楊晴又去勸，随着宿眠的身體被周尋培來回撥弄，楊晴看到那個原本應該早就被他消化的小藥丸，竟然出現在了宿眠身體的下方。

楊晴：“.....！”

一瞬間，她的怒氣從心中噴湧而出。

要不是因為周尋培不死心地搶救，她幾乎要被宿眠騙過去了。

楊晴呼口氣，慢慢地說：“別救了，他體內的器官都已經廢了，救不回來了。”

周尋培聽到了這句話，雙眼赤紅：“都廢了？什麽意思？我就只要了他的肝，只要一段時間，他的其它器官都會...”

說到這裏，周尋培反應過來：“我爸換了他體內的所有器官？”

楊晴擡頭：“不然這才三天的時間，他怎麽會這麽快就不行了。”

周尋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又回頭去看宿眠。

“不可能！我不相信！”

“不信的話，你回去查一下這臺手術的資料就行了。而且這也是經過阿舒，啊不是，經過宿眠同意的。”

“你叫他什麽，阿舒，你怎麽知道阿舒？”

楊晴抿着唇，為難了許久，才說：“之前舅舅來過，他和宿眠說了很久的話，我聽到的。尋培，宿眠知道你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對他這麽好也只是為了他的器官和血液，也知道你身邊男男女女衆多，他親眼看到過你和曉晨護士親熱，他.....他說他願意。”

周尋培的胸膛來回大幅度的起伏，他伸手想碰一碰阿舒的臉，可是手指在距離他的臉只有兩公分的時候，周尋培突然轉頭，噴出一口鮮血。

他坐在床上的身體搖搖晃晃，最後還是沒撐住，整個人頭朝下，狠很地栽在了地上。

前胸朝下，挨着地面，可上面的腦袋卻扭轉了九十度，朝着床頭的位置看去。

一秒，兩秒。

一分鐘，兩分鐘。

十分鐘之後，等周尋培體內的血都涼了，楊晴捂着腦袋，大聲地尖叫着，跑出了門。

《全文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