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試探

試探

沈執荑躺在床上,剛才那個吻讓她到現在都還些發懵,她不解地窺探守在她床邊的陳習彧。

這個人就打算這樣幹坐整晚嗎?

“你不走嗎?”沈執荑小聲道。

她現在已經清醒許多了,她雖然還有點擔心陳習彧會将自己交出去,但他剛才吻了自己,暫時應該不會反悔的吧。

沈執荑今天都聽行月說了,陳習彧帶兵圍了縣公府,還找了自己整天,昨晚也算是整夜都沒合眼。

他這樣會不會自己病還沒好,他反倒先暈過去了。

陳習彧搖頭:“你不是擔心我把你交出去嗎?”

他只要坐在這裏,那不就肯定不會有機會把她交出去了嗎?沈執荑沒想到這層嗎?

陳習彧知道現在有些話沈執荑不敢說,即使他說得再清楚,也不能讓她真的相信自己。

無數次失望過的人,很難再鼓起勇氣去信任其他人。

沈執荑被陳習彧緊握住手,她感受到他掌心的溫暖,聽到他哄着自己:“別怕,沒事的。”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

陳習彧沒恢複記憶,但他和記憶裏的少年真的很像,他們都會握緊自己的手,說“不怕”。

沈執荑自以為自己不相信這話,但卻緩緩放松,心情也平和了許多。

她看着陳習彧坐在眼前,他是背光坐的,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但沈執荑總覺得他今天不大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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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她得哄好陳習彧,不然他萬一哪天就把自己交出去了怎麽辦?

于是她微微往陳習彧那邊挪,貼心問:“你要上來睡嗎?”

這句話的意味太過明顯,說出口後沈執荑便縮進了被子裏。

她也是在心裏仔細想過許久後,才說出來的。世人都說她恬不知恥,但她是有的,至少在年少陳習彧面前她是會害臊的。

不過……她發現只要認定陳習彧早就不是年少的他,有些話說出口就不再困難。

沈執荑靜靜等陳習彧的反應,然後他聽到他喟嘆了一聲:“你還是不明白。”

明白什麽?她覺得是陳習彧他自己不明白,她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他還是無動于衷。

陳習彧從袖中拿出那封隔着六年光陰的信,他道:“這是從你母親那裏拿到的,應該是你還沒嫁人時,我寄給你的,你看看吧。”

他的安慰終究沒用,他想大概還是沈執荑心裏那個人才能安慰她。

聽到陳習彧的話,沈執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猛地坐起來搶過那封信。

她都沒注意自己除了單薄的中衣什麽都沒穿。陳習彧起身替她默默披了件衣裳,然後看到沈執荑在哭。

她只是摩挲着信封上幾個熟悉的“卿卿親啓”便眼淚縱橫。

陳習彧突然開始擔心年少的自己會不會說話。

萬一信裏的話刺激到沈執荑怎麽辦?

沈執荑顫抖着撕開封口,從裏面取出那封泛黃的信,信紙粗糙低劣,不知道是什麽材質。

「山水千裏,難寄相思……別哭了,我就知道你肯定又哭了。」

沈執荑抹了把淚,他怎麽知道自己在哭。

「執荑,我之前給你寫的信,你都沒回,是沒收到,還是你惱我寫的信太少?我想你應當是沒收到。告訴你一則好消息,家中長輩均允你進門,我馬上就能來娶你了。」

沈執荑一直覺得年少時,陳習彧只謙恭守禮喚她“沈娘子”。原來,他在信裏喚她執荑,原來他一直挂念着娶她。

「江南已入冬,記得添衣裳。知你愛美,但此處難尋釵環,遂寄一花予你。」

「臨書惓惓,不盡欲言,順頌卿安。」

沈執荑拿着信紙抖着,一朵小花果然悠悠飄落在錦被上,這朵花已然幹枯,又因為經年堆積都已發黴。

她想撚起那朵花,花卻被她一碰就散了。

沈執荑崩潰恸哭起來。

她看了信上落款的時間,這是她收到私奔信的前幾日。為什麽這封信沒能寄到她手裏?

如果那時她收到了這封信……是不是她就不會私奔,是不是她就能和陳習彧好好的。

就算陳習彧失憶不來,她也會去上京找他,便是千裏之遠,她都會去。

可她沒收到這封信。

陳習彧攬着沈執荑安慰:“都過去了。”

他問沈執荑能不能把信給自己看看,沈執荑便遞給自己,但她還是哭得不能自已。

陳習彧輕輕拍着她的肩,讓她發洩心裏的難過。他輕聲哄着,等沈執荑哭累昏睡過去,才将她放回枕上。

陳習彧展開這封信,這封信的字和他如今的字很不同。

都說字如其人,這個字的主人一看就是真的溫和明朗,而不像他這般溫柔是真的,無情也是真的。

他失憶後的字與從前原來有這般大的區別。

看到十七歲的自己是如何安慰沈執荑的,他有些羨慕。

那個他真的很喜歡沈執荑。這封信寫的近白話,或許是怕沈執荑看不懂,故意在很多地方都寫的簡單。

信不長,但看得出字裏行間流露的愛。

陳習彧從沈執荑房內出來,喚來劍柔給她比劃了一下,問:“能找到這種花嗎?”

劍柔在這一刻,突然理解樂頤前段時間為何狗過路他都想踹兩腳了。

這花那麽多,比比劃劃就讓她去找?她是白衣衛副使,不是神仙派來的使者啊?

找花這事比要“甜的藥”合理多少?

劍柔隐晦表達自己的意思:“這樣恐怕找起來太慢,主子不如幹脆換個法子。”

比如放棄。

她不能直接這麽說,畢竟行月說好下屬說話要委婉。

陳習彧思忖片刻,叫人拿來了紙筆。

剛才隔得近,他倒是有看清花型,就是不太确定這花沒幹枯前是什麽顏色。

他勾勒出大致花型,然後把畫交給劍柔,吩咐:“按這個去找,越快越好。”

行月不是告訴她說話委婉,主子自能體會嗎?騙子!

不過陳習彧補了一句:“事成以後,辦這件事的人各賞五十兩白銀。”

倒也不是不能接受,雖然這個任務還是太過震撼。

讓他們這群每天刀尖舔血的人去找花……算了,至少這件事錢多還不會死人。

這幾日天已放晴,行月問沈執荑要不要出去看看,但她一聽到這話就搖頭不肯,眼裏也滿是恐懼。

沈執荑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她就是害怕出去,更不想去曬太陽。

她想待在卧房就好,如果不是因為這是陳習彧的房子,她甚至想把其他人都趕出去,再把門上鎖。

這樣就沒有危險了,她就能一個人安安靜靜待在屬于自己的小地方裏。

誰都不能再傷害她。

陳習彧看出來沈執荑對外界的抵觸,樂頤讓他去勸勸沈執荑,他聽後默默良久,最後還是沒去,只讓行月好好陪着她。

沈執荑現在對自己也有偏見,他去了反而怕惹得她又以為自己有所圖謀。

沈執荑在這裏每日惶惶不可終日,就算行月想和她多說說話,她也大多以身子不适搪塞過去。

不過行月是個話多臉皮厚的,依舊見縫插針與她說話。

日子久了,沈執荑便對她略放下心防。這日她主動喊住行月:“可以麻煩你給我找個木盒嗎?”

行月聽到沈執荑主動開口要東西,立刻就去找了,然後抱回來一大堆。

沈執荑看着眼前各式各樣、各種材質的木盒,覺得行月這會不會過分熱情了。

她挑了大小合适又普通的那個,然後笑着道:“多謝娘子。”

行月擺手:“沈娘子別說這話,您的吩咐那我肯定得做好。您是貴人,只是幾個盒子而已,哪有什麽謝不謝的。”

而且這些又不花她的錢,都是陛下出的,她可不敢邀這個功。

她撮合道:“都是公子吩咐我們的,只要您開口,別說幾個盒子,就算天上的月亮都得給您摘下來。”

陳習彧當然沒說過這句話,但是作為有用的下屬,要做的就是替主子說好話。

沈執荑聽到這句話有些意外,但還是認真道:“那麻煩你幫我向他道聲謝謝。”

行月:“這可不行,得沈娘子親自說才好。哪裏有人就在這兒,還托人去遞口信的規矩。”

沈執荑聞言又縮回她自己的世界,只默默把信件、鑰匙和長命鎖放進木盒。

陳習彧進來時,看到沈執荑坐在妝臺前望着銅鏡裏的自己發呆。她只松松挽了個發髻,不施粉黛,整個人像是缺少主心骨般失魂落魄。

他從行月口中了解對方今天做的事,便輕敲了門提醒她:“沈娘子。”

沈執荑這才像是如夢初醒般起身,向他行禮。

她沒想到陳習彧會來,她還以為得罪了縣公府和王氏,他肯定這幾日都會忙着處理爛攤子。

沈執荑有些不安地等陳習彧說話。她不知道這人來找自己做什麽。

她聽到陳習彧體貼問:“雪消了,要出去看看嗎?”

她立刻搖頭拒絕,然後又怕陳習彧生氣,剛想開口解釋就聽見他點頭:“也好,雪化時更冷,着涼了不好。”

“屋裏待着悶得慌,我讓人去給你買了些話本子送來,你無事時可以翻翻。”陳習彧讓人把話本子送進來。

沈執荑等人把東西搬進來,才明白什麽叫“有些”話本子。

因為是整籮筐的書,行月和人一起擡進來的,看起來十分不易。

沈執荑這是真沒想到陳習彧會這麽做,她以為的也就是一點,這樣的行為……她還以為只有從前的他才會做。

從前學累了閑聊的時候,沈執荑說自己喜歡漂亮釵環,陳習彧便說送她。

沈執荑只當他開玩笑,畢竟陳習彧平日裏看起來很是節儉,她只道:“好啊,不過你送的,就算是木簪子我都喜歡。”

她怕陳習彧買不起貴的,特地給他遞臺階下。

第二日,陳習彧約她到酒樓,送了她整套頭面。沈執荑立刻推拒了,他反而不解。

“你怎麽能給我送頭面呢?”沈執荑羞紅了臉。

江南只有夫妻間和新婚的聘禮裏會送整套頭面,陳習彧他、他居然是這種心思。

“那我先收着,等到你家下聘時再送給你。”陳習彧也不知道江南是這種風俗,上京貴族間送頭面作禮是件很尋常的事。

從回憶中反應過來,沈執荑忍不住笑了,給她送這麽多話本子,真以為她是小孩子呀。

拼命想笑的時候怎麽也笑不出來,結果陳習彧不經意的行為卻把她逗笑了。

陳習彧:“有事?”

“沒有,謝謝你。”沈執荑低下頭想遮掩住笑意,結果她發現自己真的還是想笑。

好生新鮮的感覺,好久沒因為一點小事笑了。

她低着頭,自然也沒有看到陳習彧的笑意,更不知道他的手進來時便緊緊攥着,直到看到沈執荑笑時才松開。

沈執荑發現陳習彧這些日子入夜都不會再來找自己,都是趁中午用膳後來看她。

她開始想陳習彧是不是很忙,又猜他是不是被琅琊王氏的人纏上了,他會不會……

沈執荑的猜測在她聽到院子裏的聲響時被打斷。

她打開窗,向外面探出頭去看,是有人在庭院裏種花。這還不知道後面會不會有倒春寒,他們怎麽就開始種花呢?

沈執荑問:“他們種的什麽花呀?”

“不知道,聽說是關外的野花。公子說是以前寄給沈娘子的,現在種下,過段時日就能開花了。”行月解釋。

看到窗外忙碌的人,沈執荑忘了自己剛才那些偏執的念頭,主動從房中出來。

院中人都還從沒見過這位傳聞中的“沈娘子”,只見她生得比仙女好看,人也像馬上就要被風吹走般。

他們向她行禮:“沈娘子好。”

沈執荑點頭微笑,她試探着伸出腳,春光灑在她的裙擺上,金絲繡的花團在光下華光溢彩。

她一腳踩到地上,感受到陌生但讓人心裏充實的感覺。

她問那些人:“我能和你們一起種嗎?”

這些人都是白衣衛的,這個任務雖怪但卻是陛下的命令,他們哪裏敢随口答應。他們其中一人,看向遠處檐下的主子和劍柔大人。

主子微微颔首,示意可以。

沈執荑彎腰鏟開一個小坑,把種子放了進去,又好生埋上土。

過段時日這花就能開了吧。

絕對的偏愛才能慢慢治愈舊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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