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金風玉露一相逢

金風玉露一相逢

乾景元年三月。

“林将軍回來了！”

“林将軍打了勝仗回來了！”

也不知道是誰起了頭，一時間，晉國都城封安的大街小巷沸嚷起來。

只見城門大開，一隊兵馬伴着百姓的歡呼聲威風凜凜而來，為首一人身着銀白輕铠，皮膚白皙，面容俊美，在身後一群麥色肌膚的漢子們的映襯下顯得尤為亮眼。

青年将軍在百姓們尊敬而崇拜的目光中微微笑着，背脊挺拔，穩若松柏，給人一種安定的力量。

人群中一個紫袍的年輕小公子微微挑了下眉，展開手中折扇，聲音中有一種輕佻的風流：“這就是林将軍麽？看起來像個小白臉……”

這句話頓時招來旁邊大叔大嬸們的怒火：“你這小子怎麽說話呢！竟敢對林将軍不敬！大家夥兒給我扁這小子！”

大叔大嬸們就地抄起家夥就要上，紫袍小公子身後站出兩個身材魁梧的男人：“誰敢動我家公子！”

一番動靜驚動了不遠處馬上的将軍，将軍停了馬，皺着眉頭詢問身邊一位小将軍：“前方何事吵嚷？”

“屬下去看看。”

小将軍說着，下了馬跑到前面，用力扒開人群，一本正經地問：“你們因何事吵嚷？”

“哎喲軍爺您可來了！”

大叔大嬸們像是找到了救世主一般向那小将軍撲過去，小将軍被這陣仗吓了一跳，一個趔趄差點沒站穩，拍拍胸脯心有餘悸，也顧不得軍民之隔，脫口而出道：“你們這是咋地了？”

大叔大嬸們齊刷刷指着紫袍小公子義憤填膺：“這小子對将軍不敬！我們要為将軍讨個公道！”

小将軍看向衆人所指的紫袍小公子。

被這麽多人看着，那紫袍小公子絲毫不懼，嘴角還勾着一抹輕蔑的笑容。

小将軍問：“怎麽個不敬法？”

“他他他……他說……”

一大叔率先開了口，又想到這話不太妥當，偷瞄了一眼不遠處馬上的林将軍，一時間結巴了。

“他說将軍……”

旁邊一人見這大叔結巴了，急得接起話，說到一半意識到這大叔的難處，也沒有說下去。

一個兩個都這樣，引起了小将軍強烈的好奇心：“到底說了什麽？”

大叔大嬸們瞄了幾瞄不遠處馬上的林将軍，面面相觑，沒人敢說。

這時，紫袍小公子忽然發出一聲嗤笑：“這就是我大晉的子民，一個個膽小如鼠……”

緊接着，他走到小将軍面前，目光中帶着戲谑：“我說，你們将軍是……”說到這裏他故意頓了一下，湊近小将軍的耳朵，輕輕道：“小白臉……”

說完，他滿意地看到小将軍又驚又怒地瞪大了眼睛。

“你……！”

小将軍指着紫袍小公子剛要發火，便看見不遠處的将軍策馬過來：“裴祯，還未問清何事麽？”

小将軍低頭行禮：“回将軍，屬下……問清了。”

将軍道：“何事？”

小将軍指着紫袍小公子道：“此人對将軍出言不敬，引起了此處百姓的憤怒。”

将軍的目光移到了紫袍小公子身上，紫袍小公子也望向了他，那眼神幽深，帶着探究、好奇，似乎還有一些……他也說不出來的，別的東西。

将軍頓了一秒，問：“本将可有哪裏得罪過你？為何對本将出言不敬？”

“将軍你沒有得罪我，我只是随口一說，沒想到被這群暴民聽了去，便要打我，我也很無辜啊！”紫袍小公子說着，眨了眨他那天真的大眼睛。

“你還無辜？”

之前在大嬸後頭說話那大叔一聽這話肺都要氣炸了，連忙對将軍道：“将軍您可千萬別聽這小子花言巧語，這小子狂得很，今天他敢對您不敬，明天他就敢殺人放火，将軍您可千萬不能姑息他！”

這話一出，引起了衆人的一致同意：“對，您可千萬不能姑息他！”

紫袍小公子從容不迫地展開折扇，望着将軍：“我也很想看看，将軍打算以哪條罪治我？”

小将軍裴祯想，将軍的性格溫和，大抵是不會計較的吧，可這麽多人看着，将軍若是放過這小子，豈不是助長了這種行為的氣焰？以後有更多的人辱罵将軍怎麽辦？

将軍亦淡定地看着紫袍小公子：“你對本将的印象如何？”

紫袍小公子認真打量着将軍，道：“将軍儀态非凡，就是身材瘦了些，臉白了些，其他就沒什麽了。”

衆人是又氣又服，這小子還真是什麽都敢說啊！

他們倒是十分想為将軍讨個公道，奈何将軍面前無人敢造次，是以衆人屏息等待将軍的反應。

将軍笑了笑：“本将雖然吃得少，但是這打仗的力氣還是有的。至于你說本将的臉白，卻也是無可否認的事實，本将會努力把它曬黑一些，免得以後再有人說本将的臉白。”

曬黑？紫袍小公子看了看那張白玉無瑕的臉，這可不行！趕緊道：“将軍這樣就很好，不必刻意強求。”

我們将軍大人有大量不計較，這小子他媽還敢得寸進尺！裴祯聽得都要打人了！

将軍搖搖頭：“非也，今日你因說本将的臉白引起了衆怒，本将覺得你并沒有說錯，本将要采納你的意見，以免以後再有人因為說本将的臉白而引起今日之事。”

将軍說到如此地步，紫袍小公子不會不明白，終于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低頭拱手作了一個長揖：“将軍，是在下錯了，在下不該言語唐突将軍，請将軍見諒。”

“你說得沒有錯，不必自責。”将軍說着，輕輕扶起紫袍小公子。

“将軍大人大量，在下甘拜下風。”紫袍小公子說着，認真地看着将軍：“不知在下可否有幸知曉将軍名諱？”

“林亭之。”

玉石一般的嗓音猶如一汪清泉在心間流淌，紫袍小公子望着面前溫和清澈的眉眼，有一瞬的失神。

林亭之見紫袍小公子沒說話，不由問：“閣下又如何稱呼？”

紫袍小公子忽然一笑：“将軍下次見我時便可知曉了。”抱拳道：“林将軍，再會！”說完，帶着兩個下人轉身離去。

小将軍裴祯望着三人的背影憤憤不平：“将軍，你就這麽放他們走了？”

林亭之道：“本将見方才那小公子衣着談吐不似平常之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新帝剛即位不久，回朝之日不宜多生事端，我們還是趕緊回朝觐見陛下吧。”

“是！将軍！”

裴祯想，還是将軍考慮周到，不過他實在是想不出來方才那狂妄自大的小子還能是個什麽人物？

林亭之的兵馬快至晉宮前，便見遠處百官整整齊齊地列在道路兩旁，為首的是丞相溫仲。

溫相看見林亭之的兵馬，便命身邊的人擊鼓吹號。

林亭之與身邊幾位将士率先下馬走過來，溫相俯身一拜：“林将軍此戰辛苦了，陛下有些事情耽擱，特命老臣來為将軍接風洗塵。”

林亭之忙扶起溫相：“溫相快快請起，折煞末将了。”

溫相道：“将軍此戰不但擊退了瑤兵，還拿下了瑤國三座城池，陛下說要好好封賞将軍一番，此刻正在殿內等候将軍，觐見陛下之前還請林将軍卸下身上的兵器。”

“那末将在此先謝過陛下了。”

林将軍拱手行了一禮，将身上佩劍交給溫相身邊的下人，走進宮門。

林亭之身旁的幾位将士也要跟随林亭之進去，卻被溫相攔住：“陛下吩咐了，只準林将軍一人進去。”

林亭之腳步停了一瞬，心裏多了一個猜想，卻仍然走了進去。

一路上都沒見什麽人，整個晉宮顯得很冷清。

這時，忽然傳來太監大總管魏良尖細的聲音：“宣大将軍林亭之觐見——”

林亭之加快了腳步，一路行至晉宮大殿前，魏良笑眯眯地看着他攤出手掌指引：“陛下在裏面等您吶，請吧林将軍。”

林亭之推開殿門走了進去，大殿寶座上空無一人，林亭之喚了兩聲陛下，卻無人應答，心下正疑惑之際，卻聽得一聲厲喝：“跪下！”

新帝即位時林亭之正在與瑤國激戰，是以他并未見過這位新帝，但能在這大殿中說話的自然是這位新帝，這聲音有些年輕，還帶着一絲莫名的熟悉感。

林亭之不知這位新帝要搞什麽名堂，從容跪了下去。

而後，大殿內響起了腳步聲，林亭之感覺到新帝一路走到寶座前坐了下去，接着，他聽到了新帝刻意壓低的質問聲：“林亭之你可知罪？”

林亭之默了一瞬，道：“臣……不知。”

新帝道：“朕的登基大典你為什麽沒有參加？你不知道所有大臣都要來參加麽？”

大晉哪條律例有這條規定？林亭之覺得荒謬，卻也耐着性子解釋道：“陛下恕罪，您即位時臣在與瑤國交戰，實在是趕不回來。”

新帝聲音一沉，怒道：“什麽趕不回來？朕看你是根本沒有把朕這個皇帝放在心上！”

林亭之心裏咯噔一下，新帝言語之間的目的顯而易見，他的猜想是真的了。飛鳥盡，良弓藏。這道理他又怎麽會不懂？

回朝之前，就有人告訴過他，新帝狂妄自大，要他多加小心，他以為新帝剛即位，羽翼未豐，不會對他下手，如今看來是他想錯了。

只是他痛心，沒想到他如此為大晉，卻落得如此下場，他是真的不甘心，便不卑不亢道：“臣與瑤兵交戰，就是将大晉放在心上，亦是把陛下放在心上。”

“哦？”新帝的聲音緩和下來，“那麽為了大晉，為了朕，你願意做到什麽地步？”

“臣只是一介武将，一個武将的職責是誓死守我大晉國土，揚我大晉國威。所以，臣，願誓死守我大晉！”林亭之的聲音清澈響亮，回蕩在大殿上，久久不息。

他在扞衛一個武将的尊嚴。

“死？”

新帝的目光劃過青年将軍低下的頭顱，在那一小段白皙的後頸上流連片刻，忽地一笑，低聲呢喃了一句：“朕不需要你死。”清了清嗓子，又道：“林亭之，擡起頭來，看看朕。”

林亭之擡起頭，寶座上的帝王穿着明黃常服，這張臉年輕俊秀，略顯稚氣，雙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整個身子往椅背靠去，看着他的眼神風流又狂妄。

這個人似曾相識，他上午剛剛見過。

新帝聲音慵懶：“林将軍，朕說過，下次見到我，便可知曉我的名諱了。現在，朕告訴你，朕，姓蕭名珩，乾景帝蕭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