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過度

過度

蕭望和馬丁幾人一直打球到中午放學，渾身淋的濕透了，卻又散發着騰騰熱氣，衣服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老天還挺會來事，一到放學雨就停了。

“走，吃飯去。”馬丁吆喝道。

“老子都快餓瘦了，打球都沒力氣。”

老萬鄙視他：“你特麽是不是飯桶投胎？”

“艹，老子也一直這麽猜的。”馬丁摸着後腦勺，明明是個又高又壯的兇悍長相，笑得卻像個十足憨貨：“要不然怎麽都吃不飽？”

老萬：“……”

蕭望也無語得很，他扯了扯黏濕的衣服，渾身不得勁兒，扔下球說：“算了，不打了，我先去換衣服。”

“蕭哥，我們中午去吃啥？”馬丁立馬屁颠颠跟在後面。

老萬和其他人也跟在後面一起去更衣室。

等到到了體育館的更衣室，蕭望就後悔了。

一群出了汗又被雨淋透的大老爺們擠在一個小更衣室，那味兒別提多酸爽了。

還有個有腳臭，一脫鞋簡直要了人命，蕭望直接塞兩坨紙堵住鼻孔，快速把衣服換了，然後不等其他人就直接走了。留下一室換個衣服都歡樂上天的男孩紙你看我我看你。

“艹，蕭哥這個假潔癖，男人沒點味兒那還叫男人嗎？聞聞，這多有男人味兒。”

“你特麽惡心不惡心。”

....

跑出更衣室，蕭望拔下塞鼻孔的紙巾，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鮮空氣，潮濕的空氣還夾着泥土的腥味，有點....

“........”

體育館門口的垃圾桶被雨水淋得髒兮兮的，看不到裏面的情況，但他已經腦補了很多畫面。

蕭望想把剛才吸進去的空氣吐出來。

馬丁幾人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沒見到蕭望人，馬丁左顧右盼：“蕭哥這耐性，以後女朋友逛街他不得發狂，我換衣速度可是杠杠的。”

老萬掏出手機看了眼：“他回去洗澡換衣服了，我們先去青青小飯館等他。”

“艹，蕭哥一天到底要洗幾次澡？”馬丁再次忍不住吐槽，“我一周都沒他一天洗得多，他怕不是香妃投胎。”

老萬和另外兩人：“.......”立馬捂着鼻子一臉嫌棄離馬丁三米遠。

馬丁看着周圍真空地帶：“……艹！”

.....

下午雨停了，蕭望和馬丁幾個一起吃了午飯，他也沒回學校。拿上自己心愛的小滑板打車去了附近常去的一個滑板場。

剛下過雨，滑板場的人并不多，不過蕭望還是看到幾個眼熟的滑板友人在碗池玩起來了，炫得很。他摸摸自己心愛的深藍色浪花小滑板，放地上單腳站上面，一腳蹬地很順暢地滑了過去。

“來了？”

“有幾天沒見了啊。”

“我前天才來玩了。”蕭望道。

和熟人打了個招呼，蕭望熱完身又做了幾個簡單的技巧，也進了碗池開始炫起來。

像蕭望這種熟手早就不帶護具了，玩轉了幾圈，他直接做起了空中技巧，漂亮得周圍人又是一陣起哄吹捧。

一男的在他休息時滑過來，然後一屁股坐蕭望身邊：“小蕭，過段時間H市要舉辦滑板交流大賽，屆時會去不少高手，你要不要去熱鬧一番？”

“比賽？”蕭望喝完水，沒什麽興趣問道。

“也不算，就是大家一起交流玩耍，是由XXX發起的這次活動，聽說表現好的能拿到種花國滑板大賽的推薦名額，不用殺海選。”

蕭望起身，咻地一下蹬地滑走：“劉哥，我沒興趣。”

一直玩了兩個多小時。

蕭望這才夾着滑板走下碗池，徑直來到自動販賣機，選了一瓶運動飲料，手機付了款剛要從下面的窗口拿出來，有人就打電話過來了。

是裴女士來電。

“喂，裴女士有什麽貴幹？”

接通後蕭望就把手機用側臉夾住，一手扭開瓶蓋喝水解渴，哪想剛喝兩口就被嗆住了，邊咳邊不受控制地放聲問：“你說什麽？你下周要來H市，還要順便到學校看我？”

“我很好，你不用來學校看我。”

“你放心我沒惹事，宿舍住着也很方便。”

等應付完裴女士，蕭望又撥通自家老爸的電話。蕭總很是開心接到兒子的來電，聲音比平時更加豪放。

“兒砸，想老爸啦，下周你生日我回來看你哇。”

蕭望：“……”

“我生日你們不用特地趕回來，真的。”蕭望早過了要爸爸媽媽的年紀，加上他從小性格就野，沒覺得爸媽不陪在身邊會寂寞。

“禮物到場就可以了。”

蕭天龍：“那怎麽行，我兒砸生日，再忙也要親自到場慶祝。”

“你跟裴女士說，不用回來了。”蕭望捂臉，每次生日兩老都要趕回來吃個飯，他真覺得沒什麽，“生日每年都有，又不特別。”

“怎麽不特別，這次可是你十八歲成年禮，我和你媽本來想給你大辦特辦，邀請全市朋友都來參加的。”

“那可別，我求你們了。”蕭望聽得臉都黑了，“要真那樣，我不會出現的。”

蕭天龍蠻可惜的：“就知道你不喜歡，所以一家人過一過，你就別推來推去了。”

蕭望把喝空的瓶子捏扁，扔進垃圾桶，煩躁道：“随便你們吧。”

.......

晚自習下課，走讀的同學都快速收好東西奔出教室。外面又開始下雨了，一開始還算小，漸漸地雨勢變大，陸雨看了眼走廊外濕漉漉的地面，他不打算出去。

幾個住校生相約着去吃點夜宵再回教室上自習。

學委出去時瞅了眼陸雨，原本想開口約他一起，最後猶豫着還是沒能開口。轉學生瞧着斯文俊氣，卻散發着生人勿進的氣場。

不太好靠近啊。

教室很快就空了大半，只零星幾個人坐在教室沒動，很安靜，靜得雨聲清晰地傳入陸雨耳朵裏，黏膩地鬧着他的心緒。

陸雨視線正好落在前方，那個空位上，蕭望早上出去後就沒回來上課。

正當他要戴上耳機聽音樂時，桌兜裏的手機連續震動了好幾下。

是白染打來的。

下雨天心情不好，陸雨不想接電話。

直到對面沒耐心，震動消失。

陸雨盯着手機屏幕，果然很快屏幕上又冒出微信消息，白染一向沒耐心，有話就說，直達目标，偶爾委婉兩句意圖也根本不加遮掩。

【我給你寄的厚衣服今天到了，你收到信息去取】

【北方天氣冷得快，你宿舍的被子蓋着不夠就再去買新的。】

【我給你轉了錢，不夠要說。】

陸雨淺色瞳孔印着手機屏幕散發的冷白光亮，顯得眼底神色都變得越發冷淡，等了幾秒沒有新信息傳過來他才打字過去。

“好。”

又盯了幾秒确定沒有信息發過來，陸雨這才摁滅了屏幕。

剛上晚自習的時候他就收到了快遞信息，東西寄存在校門衛室，讓他有空去拿。因為下雨的緣故，陸雨原本打算明天再去拿。

現在收到白染消息，許久沒想起的記憶片段又湧現出來，心情沒來由地沉悶。然而突然間，陸雨神色大變，他起身沖出教室，劇烈動作拉得椅子摩擦出非常刺耳的聲響，頓時惹來幾道不滿的視線。

尤其王成，眼神相當不爽。

而陸雨早就奔出教室了。

陸雨一路沖到門衛室，頭發淋濕了，他臉上也沾着雨水，喘着氣，唇色有些泛白，站在門邊敲了敲。

“進來。”門衛大叔聽到動靜就從小窗口探出頭。

推開門走進去，陸雨眼睛落在其中一個大包裹上：“大叔，我家裏寄的衣服到了，快遞讓我到這取。”

“你名字和班級？”

“陸雨，高二二班。”

門衛大叔指着陸雨剛才看了一眼的那個大包裹，“那個就是你的。”

小聲說了句謝謝，又向門衛大叔借了一把剪刀，剪開快遞公司包在外面的塑料袋，露出裏面一個鼓鼓的打包袋。

陸雨拉開拉鏈，開始在一堆毛衣厚衣服裏面翻找，神色冰冷，白皙的皮膚染了雨水都顯得蒼白。

門衛大叔看他翻得仔細，就問：“是什麽東西忘寄了嗎？”

可陸雨沒心力應付旁人。

直到把裏面的東西看完了，沒翻到那件衣服，陸雨心底悄悄松了口氣，抿緊的唇線總算松開些許。他重新拉上拉鏈，提着這個大袋子謝過門衛大叔就走了出去。

外面雨還在下。

陸雨站在屋檐下仰頭看着連成一條條細線的雨水，渾身氣息好似被周圍的冰冷空氣浸泡了，又濕又冷，他垂下長長的眼睫，眼底情緒晦澀難辨。

身上粘濕的感覺很難受，陸雨握緊掌心的指尖松了松，他準備回宿舍換身衣服順便把東西也拿回去。

擡頭再次看了眼雨勢，陸雨擡腳正要沖出去。兜裏手機嗚嗚地連續震動了幾下。

又來信息了？

陸雨心底卻不知為何浮出微妙不安，猶豫幾秒他還是拿出手機，屏幕上清晰低顯示三條新消息。

【在你一件舊衣服裏找到了老照片，替你扔了。】

【陸雨，不要留下那種東西。】

【下不為例。】

陸雨泛白的指尖瞬間攥緊手機，耳邊似乎有瘋狂的尖叫伴随着咒罵，冷漠無情的眼神，嘲笑無視，這一刻似乎又重現了。破防的情緒就在一瞬間，陸雨眼神渙散，記憶不受控制——那個潮濕陰冷的雨夜——破碎的片段不斷侵襲他的腦神經。

周圍密密麻麻的黑點這一次瞬間就把他侵蝕殆盡，血色從眼底一點點蔓延，好難受，快窒息了，陸雨拼命仰頭。

哈啊——哈——

呼吸艱難，即使拼命張大嘴，可空氣似乎進不了肺，他好難受。

“同學，同學你怎麽了，你沒事吧？”門衛大叔餘光從小窗口裏注意到小同學每走，剛探出腦袋查看就發現他情況不太對。

呼吸聲喘得跟拉破風箱似的。

“同學你是不是有哮喘病，你帶藥在身上了嗎？”門衛大叔也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見他情況有點像電視裏演的哮喘病，他一時有點手腳無措。

正當他要背着人去校醫院找醫生，一個高大的身影裹挾着雨夜冷風沖了過來，門衛大叔先是一愣，低下頭就看剛來的高大男生把剛才的小男生半抱着。

“轉學生，喂，喂，小陸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蕭望拍了拍陸雨冰涼的臉，蒼白毫無血色，嘴唇都發青了。他一邊動作熟練地把人扶進懷裏半躺下來，快速翻找陸雨衣兜，空空如也，他嗅覺敏感，并沒在陸雨身上聞到那種藥味。

想到某種可能，他擡頭問門衛大叔：“這裏有幹淨的塑料口袋嗎？”

門衛大叔看愣了，傻傻地回：“好....好像有，我找找。”大叔立馬轉身，快速回到屋裏，很快翻出一個不怎麽幹淨的白色塑料袋。

不知裝了什麽，油乎乎的。

“我之前在小攤上買餅時用的，這個可以嗎？”

潔癖蕭望覺得不可以！

換他他是絕對不會用的。

眼看陸雨唇色都開始變紫了，呼吸像破開的風口子，嘴角甚至不受控地淌出口水。

蕭望眉頭一緊，再看眼那個髒口袋，像是在看什麽仇人，兇悍樣子吓得門衛大叔還以為自己做錯了事。

時間不等人，正當蕭望要拿那個髒口袋，門衛大叔沒拿穩，口袋被風一吹，飄走了。

蕭望：“.......”

門衛大叔：“.....這，這怎麽辦？”

蕭望狠狠咬了一把後槽牙，一閉眼用自己的手捂住陸雨口鼻，然後附身湊到他耳邊，壓着聲音：“陸雨，慢慢呼吸，別緊張，跟着我聲音一起，呼-吸-呼-吸。”

陸雨意識到自己可能是呼吸過度了，以前發生了一兩次，症狀沒這次這麽嚴重，靠他自己就能緩過來。

可這次來得太快太急了。

迷糊間，傳入耳的好聽聲音，有幾分熟悉，可能是對方壓着聲音說話的語氣很有耐心，甚至讓他覺得溫柔，陸雨有種心安的錯覺，不自覺就跟着對方的聲音，對方打在他耳後的呼吸節奏，調整自己的呼吸。

蕭望語氣相當有耐心。

然而。

他的表情卻完全相反，一張臉不滿可怖陰影，活像一只地獄來的吃人惡鬼。

門衛大叔都看得小腿一哆嗦。

這高個子男生氣勢也太吓人了。門衛大叔到一中任職時間不久，還不認識一中大名鼎鼎的蕭望，換班的另外兩人認識他。

蕭望故意不去在意自己掌心的感受，但無法忽視的黏膩潮濕讓他幾近暴走。陸雨的呼吸逐漸回緩，蕭望聲音平穩，依舊耐心引導他慢慢呼吸。

忽然，陸雨眼角緩慢滑下一滴眼淚，是情緒激動引起的生理反應，淺色如琥珀藝術品的眼眸被淚水打濕了，脆弱得可憐。

指尖察覺到水意，蕭望轉頭就望進這雙眼睛裏，他一怔，陸雨眼角又滑下幾滴淚，全部落在他手指上。

以前….

他養過一只被遺棄的野貓，受了一身傷又髒兮兮的，撿到的時候奄奄一息了還要伸爪子撓人，偏偏琉璃石一樣的貓眼望着他時，濕漉漉的。

可憐又弱小。

陸雨跟他的貓有點像。

過了好幾分鐘。

呼吸聲終于變得順暢了，陸雨混散的眼神逐漸清明，眼前模糊輪廓終于顯出真身，一張帥臉近在咫尺。

“好了？”蕭望挑眉問他。

這會兒，看着陸雨可憐巴巴的樣子，蕭望很神奇的心裏的暴躁被撫平不少，至少一張臉不像惡鬼了。

陸雨怔松點頭。

蕭望松開手，他感覺自己手已經麻了（心理作用），完全不敢去看，深怕看到一團黏糊的口水，他要惡心死。于是他就只盯着陸雨臉打量（像貓能讓他多生幾分憐愛）。

想到短短兩天時間自己在陸雨手上遭的罪，蕭望眼神就複雜得很。

果然，他和這種類型八字不合！

小陸是個大麻煩。

蕭望起身：“沒事我就走了。”說完他埋頭再次沖進雨幕。

兩旁路燈都亮着，雨夜光線不太好但也不影響視野，蕭望還是開着手機燈。很快，那點光亮就和他身影一起消失在雨夜中。

陸雨眼神怔怔地，半晌他忽地斂下眼睫，眼底神色也跟着藏進這個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