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章

第 31 章

薛燃感覺自己做了很久的夢。

夢裏他毅然決然地從家裏離開，離開那個雍容華貴的金絲籠，追求自己的繪畫夢。

可是通往夢想的道路上要過路費，剛升上高中的他身無分文，沒過幾天連三餐都快成了問題。

幸好還有願意接濟他的小姨，他終于不用愁溫飽。

只是他以前倒從沒想過藝考也是個吞金獸，對于落魄的他和小姨來說是很難喂飽的黑洞。不過小姨還是讓他不用擔心。

然後，他成功考上了排名第一的美院，開心地過了幾年平靜又充實的日子。

再然後，在他畢業的這年，小姨就出事了。

沒有人願意幫他們，他只能自己想盡辦法來到A國找小姨 。

奈何他從小就是語言方面的學渣，小時候出國多次、家教輪番攻擊，他也依然和英文是最熟悉的陌生人，簡直讓人頭大。

人生地不熟，落地一小時，本就沒有多少存款的薛燃遭遇了搶劫，全身上下只剩下20塊，一頓飯錢都不夠。

飯錢雖然不夠，但他仍然是餓昏了頭，便打算吃頓霸王餐，想着大不了幫人刷刷碗擦擦桌子。

沒成想人倒黴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吃完飯後薛燃比比劃劃，用自己極為有限的英文表達刷碗的決心，可惜服務員只理解了他沒錢這一件事。

好死不死一擊即中，遇上了黑店。服務員一招手，一群脖子上手臂上布滿紋身的黑人白人從後面魚貫而出，一擁而上。

幸虧他學生時代沒少打架，還能招架那麽一會兒。

對方大概也沒想到一個華人窮小子這麽能打，便開始掄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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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燃逐漸體力不支，稍不注意被人從背後踹了一腳，他剛轉身，一把椅子就朝他的頭砸了下來。

血迅速糊了他的眼睛，見勢頭不妙，他趕緊抹了一把血跡橫流的右臉，扔下行李就開始拼命逃跑。

跑啊跑的，他差點要斷了氣，雨水打濕的路很滑，他四肢逐漸不受控制，跌倒在地，借着最後一點力氣，躲進了一邊陰暗的巷子。

垃圾桶後是個藏身之處，他跌跌撞撞往裏跑，卻不期然撞進了一雙驚訝的眼睛。

黑夜加上血跡，讓他的視線很是模糊，只是那目光明亮，似乎割開了潮濕與陰暗。

但他什麽都來不及反應，迅速隐匿自己，等到謾罵和紛雜的腳步聲遠去，他有些疲累地倒了下去。

在完全喪失意識之前，他的手裏還殘留了一絲溫度。

他以為自己就要這麽死了，可是，迷迷糊糊中居然有人在耳邊說話。

“是華人吧？看上去像。”

“不清楚。”

“我說你啊，管這種閑事幹什麽，要是碰上訛人的可就麻煩了。”

“你從昨天到現在念了八百遍了。都說了，總不能看着他死。”

“他這傷确實也不輕，啧，A國真是治安堪憂，比不上國內。”

“……”

這些陌生的聲音時遠時近，像在不停地敲打薛燃的太陽穴。

他在混沌之中蹙眉，終于艱難地睜開眼睛。

蘇品清和唐良玉原本坐在地毯上，就着暖氣吃着冰淇淋，感覺到床上的動靜，朝薛燃的方向看過去。

薛燃被屋裏暖色的光刺得眼睛又一次閉上，然後察覺到一些不對勁，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右眼。

繃帶？

他又朝額頭摸了摸。他的右眼連同額頭都被纏起來了？

還沒等他徹底反應過來，一個懶洋洋的男聲傳來：“別瞎碰，昨晚剛縫完針。這麽帥毀容了多可惜。”

薛燃微微側頭，辨別了一會兒，才看到靠着牆壁坐在地毯上的一男一女。

男人穿着家居服卻難掩肩寬腿長，面容精致，留一頭半長的淺色頭發，嘴角挂着似有若無的笑。

而坐在他身邊的年輕女孩同樣穿着寬松的家居服，一頭亞麻色的微卷長發，是讓人眼前一亮的明豔漂亮。

獨眼薛燃發出虛弱的聲音：“你們是誰？”

還沒等他們回答，薛燃就後知後覺地發現他現在正躺在一間裝修精致的卧室裏，心中升騰起更多的疑惑。

“果然是華人。”唐良玉從地上爬起來，邊走過去邊說，“我們是你的救命恩人。”

薛燃有些戒備地從床上坐起來，努力回想了一遍暈倒之前的事，片刻後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側頭朝仍坐在地上挖着冰淇淋的女孩看去。

她背靠牆看着他，眼神很平靜，不帶探究。

薛燃很快又将目光重新移到唐良玉身上：“謝謝。”

唐良玉推了推眼睛，笑得和藹可親：“不客氣。把醫藥費結了吧。”

薛燃猝不及防，微微睜大眼睛。

唐良玉見他這反應，一眯眼：“幹嘛？想賴賬？”

薛燃的嘴唇動了兩下，“我之前打劫了”這種事實卻怎麽也說不出來。怎麽看怎麽像借口。

過了尴尬的幾秒，一道清澈的聲音傳入薛燃的耳朵：“錢是我付的，你差不多得了。”

唐良玉這就不高興了：“不是，蘇安安，我幫你要錢你怎麽還不識好歹呢？”

蘇品清沒理他，看着薛燃說：“醫藥費不急，你先休養吧。要聯系你家人嗎？”

她的語氣很平緩，薛燃聽了心裏略有些安穩和慶幸，然後答道：“我一個人來的。”

蘇品清點點頭。

片刻後，薛燃忍着頭暈輕聲問：“這是你們家？”

“也可以這麽說吧，是我和她住的地方。”唐良玉指了指一旁的蘇品清，然後雙手抱臂放在胸前，故作無奈地解釋，“這裏的醫院住院費很貴的，其實我們呢也不是什麽有錢人，就是普通的留學生和打工仔，得省着花錢，考慮到性價比的問題，就暫時把你弄回來了，複診的時候再去。不過你放心，我是醫生，傷口有什麽問題都可以跟我說。”

“我的傷是什麽情況？”

唐良玉裝模作樣地掐着自己的下颌走動了幾步，随意說道：“除了眉骨上的傷，好像其他地方都不嚴重，應該會恢複得挺快的。”

“不過……”他突然停住腳步，有些欲言又止，看了一眼蘇品清，見她點點頭，就繼續說道，“主治醫師說傷口對視覺神經有點影響。”

薛燃聞言一怔：“什麽意思？”

“你也不要緊張，不是大問題，就是會對右眼視力有那麽一點點點點的影響。”唐良玉伸出手指掐了個螞蟻大小的空隙，随後假笑一下。

此時蘇品清開口：“不用太擔心，不會瞎。醫生的意思是會對視力有一定損害，大概就是跟近視差不多。但好好休養，不會有後遺症的。”

薛燃沉默一陣，握了握手心，然後擡手在右眼的位置虛摸了摸。

過了一會兒，他提了提嘴角，聲音低沉：“了解了。”

蘇品清和唐良玉對視一眼，沒再多說。

對于薛燃，其實蘇品清和唐良玉是出于都是老鄉的出發點，這才想多關照關照，覺得讓他暫時住着也不是什麽大事。

可沒想到，第三天，這人就沒影了。他們甚至互相還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唐良玉罵罵咧咧了好一陣，說這個人長得人模狗樣的，沒想到為了不付錢居然幹得出逃跑這種事，還把他的衣服穿走了。

蘇品清看着打掃得幹幹淨淨的房間，若有所思。

***

從街邊撿回來一個男人，他卻突然消失這件事，蘇品清沒有放在心上。只是在這個男人消失的第二天，她就又撿了他一回。

這天下午沒課，蘇品清和新認識的幾個同學一起逛街，卻在逛到一個居住區附近的老街區時，突然瞥到一抹略有些熟悉的身影。

身影一晃而過，她有些不确定，卻還是跟幾個同學說臨時有些急事需要先離開，随後加快腳步朝他消失的方向附近走去。

這裏的街區人不多，那兩個人就快要追上來了，跑了一路的薛燃想随便挑條小路賭一把是否能逃走。

就在這個當口，他的領口處突然被拽緊，一道力把他往後一拉，他整個人就被拉進牆後，領口的力随即松開。

他的後背下意識貼住牆，然後一擡頭，就看見蘇品清緊扒着牆邊往外看。

“你……”

蘇品清迅速回頭，壓低聲音警告：“別出聲。”

薛燃便閉上了嘴。他擡手擦了擦嘴角的血，看着她的側臉。

過了一會兒，蘇品清轉身要往外走去，薛燃眼疾手快地拉住她：“你幹什麽？”

蘇品清蹙眉回看他：“當然是去引開他們。你以為這裏很安全嗎？”

說完她一把甩開他的手，理了理衣擺和頭發就往外走。

薛燃還想去拉，卻只能抓到空氣。

其實或許他實在有些多慮，那些人不認識她，光天化日的街道上也并不可能對她有過激行為，這裏就只有這麽一條路，引開才是最好的選擇。

事實也确實如此。

他透過極其有限的視野看過去，蘇品清走到街邊，假裝往馬路對面看。

她的動作一下就吸引了那兩個黑人壯漢的注意，他們向四周掃視一圈，然後走到她身邊問了什麽，她就一臉奇怪地指了指對面，聳了聳肩，那兩人就匆忙對她點了一下頭，往對面的巷子跑去。

等到人影徹底消失，蘇品清才面不改色地調轉了方向拐回牆角。

來到薛燃身邊，蘇品清見他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眼睛上的繃帶已經拆了，沒有恢複好的傷口藏在略有些長了的劉海下，臉上還新增了不少擦傷，挂了彩的樣子略有些慘兮兮，便說道：“不用感謝我，順便而已。”

薛燃目光微動，垂下眼，補了一句：“謝謝。”

蘇品清沒回應，打量了他兩眼，從包裏取出一瓶水和一包紙巾遞過去。

薛燃頓了一下，随後伸手接過。

就在蘇品清要轉身離開的時候，薛燃突然出聲：“我身上一分錢都沒有了。”

蘇品清停下腳步，朝他看過去，一言不發。

薛燃等了半天，見她什麽話都不說，有些尴尬，卻終是厚着臉皮直白地問道：“可以在你家……再借住兩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