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章

第 54 章

足足對視了半分鐘，蘇品清才确定自己并沒有在睡夢中。

薛燃一直沒說話，只是站在門口朝裏看來。

蘇品清不知道他等了多久，但在這樣一個朦胧的大霧天裏，他的大衣外套已經被霧氣打濕，額發也沒能幸免，被他一把薅到了腦後。

他的手中拉着一個小行李箱，而拉行李箱的手是通紅的，蘇品清在走近他打量的時候，憑借自己的經驗猜測，以他的手看起來的這種紅的程度，估計已經沒了知覺。

站定在大門內側，兩人之間還有一臂之隔，清晨的霧氣還未散去，彌漫在冬日花草凋零的花園裏。

“你為什麽在這？”蘇品清盯着薛燃，目光算不上柔和，更談不上友善。

薛燃緩慢地眨了眨眼，長途航班的疲憊在他的臉上盡顯無疑，或許僞裝成精神萎靡的樣子可以逃過一些答不上來的質問。

“有點事來這處理。”他語焉不詳，卻還是給出了回答。

蘇品清沉默，等着他繼續說下去，畢竟他特意出現在她住處的門外，可不是這句簡單的借口可以遮掩過去的。

在她的逼視下，薛燃微微錯開目光，一绺頭發自額前垂落下來，大概是打到了他的眼睛，他擡手摸了摸右眼。

“我沒訂上酒店，看你朋友圈知道你在賽城，就想來借住幾天。”

他的聲音是獨特的清朗，沒有過多的修飾，顯得純粹。

其實無論他找了什麽樣的借口，在清晨出現在異國他鄉的這裏，就足夠讓蘇品清越發證實自己的猜測。

她沒了之前面對薛燃時的客氣，冷漠地開口：“很值得同情。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給你提供幾個酒店地址，相信總會有一個能讓你居住的房間。”

薛燃聽出了她話中的諷刺，心下緊縮一陣，再擡眼看她的時候眼中就帶了更多試探：“不能住在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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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蘇品清答得幹脆。

她也沒再管他，打開門走出去又立刻反手将門鎖上，與他錯身而過，朝着街口的面包坊走去。

今天面包坊的員工業務不太熟練，打包花了較長時間，蘇品清一邊在手機上複習着知識點，一邊安靜地等着，并不太着急。

等她拎着滿滿一紙袋的面包重新來到家門口時，距離她出門已經過了四十多分鐘了。

時間不算長，但她的确是沒想到薛燃還站在原地，連動作都沒變過。

他的餘光似乎瞥見了她，側頭看過來，面色平靜得很，看不出喜怒。

如果這樣對待重要的合作方會是什麽結果？蘇品清短暫地思考了一秒這個看起來有些嚴重的問題。

她站在十米開外，耳朵裏塞着傳統的有線耳機，耳機裏是她每天都在聽的播客。

最新一期的播客正在讨論關于天氣的話題。聽說在雨天和大霧天，人的情緒容易變得敏感而複雜，此時出現在身邊的人容易被誤認為是影響了情緒的對象。

蘇品清想，或許不是影響情緒的對象，而是帶來麻煩的人。

她忽略着薛燃的目光，繞過他走到大門，可身後的聲音卻沒有放過她。

“你看起來已經不太歡迎我了。”

蘇品清繼續着開鎖的動作，語調沒有任何波動：“我這又不是民宿。”

在門打開後，蘇品清仍是沒有回頭，眼看着她就要走了進去，薛燃終于說道：“我明白了，我不會再打擾你。但能不能麻煩你讓我進去洗個澡，太冷了。”

蘇品清頓住腳步，在幾秒過後，她轉頭看了看已然開始輕輕發抖的薛燃，覺得自己大概還沒殘忍到天怒人怨的地步。

***

洗完熱水澡出來，薛燃才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開始重新流動。

他邊擦着頭發上的水漬邊走到床邊，坐了下來。

環視着這間熟悉的屋子，他有些說不上來的心情。原本應該高興得很，現在卻因為蘇品清的态度而忐忑不安。

他不是傻子，已經逐漸猜到那天頭腦發熱的自己可能說了些什麽，又或許是蘇品清看出了什麽，所以才出現了那麽明顯的态度轉變。

其實他本來也沒打算隐瞞，遲早要告訴她。可是時機明明也很重要，不是嗎？起碼在她的喜惡還不明确的情況下，他從沒想過冒險。

可是，怎麽就變成現在這樣了呢？就因為他來了賽城，讓她更不高興了？

薛燃靠在床頭，低頭解鎖手機，還未幹透的發尾有水滴在屏幕，他順手抹去，指尖停留在對話框的名字上。

正在書房邊啃面包邊準備答辯稿的蘇品清全心沉浸，手邊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亮，卻因為沒有提示音而就這麽被她錯過了。

等她再看到消息，已經是接近中午。

她點開劃動了一下屏幕。對方發來不止一條，只不過間隔的時間卻挺長。

【謝謝你讓我用浴室，我今天就會離開的】

【可以用一下廚房嗎？】

【看你沒回，我先用了？會收拾幹淨的】

每一條都隔了半小時以上，似乎是真等不到回應才發來下一條。

蘇品清冷漠地看着消息，卻也感到有點好奇。他用廚房幹什麽？

不過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

嗑嗑嗑——

敲門聲響起，蘇品清側目看去，蹙起了眉頭。

嗑嗑嗑——

她想起對話框裏的那句話，于是走去開了門，門外的薛燃原本垂着頭，見門開了有些猝不及防地看過去。

面前的蘇品清面無表情，但眼神中卻似乎帶了些被打擾的不快，薛燃将敲門的手落下：“你在忙嗎？”

其實蘇品清并沒有太過不快，畢竟現在正是她中途休息的時間，臨近中午的饑餓讓她必須停一停準備覓食。

“有什麽事？”她避開薛燃的詢問。

薛燃指了指樓下的方向：“我做了點飯菜，你如果餓了記得吃。”

蘇品清下意識朝樓下看了眼，覺得有些不解：“你用不着……”

只是還沒等她想到一些合适的措辭，薛燃就解釋：“我一會兒就走了，你不用擔心。”

擔心什麽，他沒說，但兩人都心知肚明。

見蘇品清沒什麽別的話要說，薛燃的心沉下去，最後道：“沒其他事了，我看你沒回消息才來說一聲。”

說完他便朝走廊盡頭走去，盡管聲音壓得很低，蘇品清還是聽到他轉身後咳嗽了兩聲。

這是……真的要走的意思嗎？

薛燃将換下的衣服重新疊好，收到了行李箱中，又将床鋪整理成他來之前的樣子，浴室也重新收拾了一遍，房間裏的所有都恢複如初。

他拖着行李箱下樓的時候，正碰上蘇品清站在餐桌前審視那一桌菜。

雖說冰箱中的确是有前幾天專門叫超市送上門的食材，但她仍然難以置信這桌上三盤賣相上佳的菜品，是那些貧瘠的食材可以做出來的東西。

當敏銳地捕捉到下樓的動靜，蘇品清順着聲源向後擡頭看去。

薛燃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便繼續往下走，他停在樓梯下看着蘇品清的方向：“我走了。”

蘇品清沒有回應，薛燃心中自嘲後也就不再停留，再停留恐怕連普通朋友都做不了了。但其實他對于是否還能做普通朋友這件事，也依然持保留态度。

最主要的是，其實他不知道該怎麽辦。

叮咚——

剛要搭上門把手的薛燃一怔，門鈴聲讓他有些進退兩難，從監控裏他看到外面的居然是鄰居家的本尼。

他當時為本尼畫過一整面牆的城堡，和蘇品清一起。

“是本尼。”

突然的聲音從耳邊擦過，薛燃微微側頭，看着不知什麽時候來到身邊的蘇品清。

她打開門，撐着膝蓋彎了腰，對仰頭笑得很甜的小男孩打招呼：“嗨本尼，下午好。請問是有事找我嗎？”

“是的，是的！我今天才聽奶奶說你回來了，有件事想請你幫忙——”本尼指手畫腳地剛要說話，目光一轉，看到蘇品清身後的薛燃，驚喜地瞪大了眼睛，“哦是你！太好了！徹底有救了！”

蘇品清聞言好奇地挑挑眉，扭頭看了一眼薛燃。

他聽懂了本尼簡單的問候，也擡手打了個招呼，卻似乎并沒有說話的欲望。當然，也說不出來就是了。

蘇品清問本尼：“也需要他幫忙嗎？”

“對！”本尼小大人似的伸出一根手指，說得一本正經，“前段時間下雨，我的城堡毀了，安，可以請你們幫我修補一下嗎？”

本尼的話喚起了蘇品清的記憶，她還記得那一整面牆的傑作，而這幅傑作正是出自她身後這位男士的手筆。

本尼撲閃撲閃的大眼睛具有很強的感染力，蘇品清笑了笑：“好，你先回家，我們稍後就來。”

本尼蹦蹦跳跳地離開，蘇品清沒有把門關上，薛燃知道或許這也正是方便他走的意思。

他也沒有多說，默默重新握住箱子的手杆，不去看蘇品清。

在他走到身邊的時候，蘇品清叫住了他：“在你走之前，能請你再幫個忙嗎？可能只有你能做到。”

薛燃停住，沒太明白蘇品清的意思，卻什麽都沒問，而是在她說出“跟我來吧”的時候，主動跟了上去。

鄰居老太太見到蘇品清特別高興，又要将自己烤的甜點送給她，蘇品清委婉地拒絕了，畢竟這麽多的數量在她離開之前是一定吃不完的了。

對方露出遺憾卻又感慨的表情：“親愛的，其實我本來以為，你和你的男朋友們再也不會回來了呢。本尼和我都會傷心的。”

男朋友……們？

蘇品清看了一眼身邊的薛燃。他也就算了，恐怕是還把唐良玉給算進去了。

蘇品清笑得有些微的尴尬：“他們都不是我的男朋友。”

“哦！”老太太誇張地捂住嘴，“現在的年輕人我也搞不懂了。”

本尼驕傲地昂着小臉，跟奶奶炫耀是自己找來了全世界最合适的幫手，說完他走到薛燃的身邊，拉住他的袖子：“是吧？你是最棒的畫家。當然，以後最棒的畫家就會是我了。”

在薛燃有些不知該如何回應的時候，蘇品清及時吸引走了本尼的注意力：“快去為全世界最棒的畫家準備畫筆吧，他會等着你的。”

本尼高興地跑走，老太太也跟了上去。

蘇品清看着他們離開的背影，而薛燃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看着她，他想說些什麽，卻還是沒能說出口。

“其實我以為，”在薛燃覺得兩人恐怕要全程無話可說時，蘇品清卻開口了，“你會拿金躍大廈的事威脅我。”

雖然生意場上不能讓人輕易看出自己的目的，但蘇品清想自己對金躍大廈這個項目的重視程度，應該瞞不過薛燃。

而自己對他态度這麽惡劣，他完全可以用這件事當作籌碼，無論是出于什麽目的。

過了好一會兒，薛燃才說：“我沒這樣想過。”

蘇品清沒回頭，自然也不知道薛燃此時的表情是誠懇還是冷漠。可事實上，其實他是帶了一些期待的。

只是這期待在蘇品清沒繼續對話的當下，漸漸熄滅下去。

他只得垂眼看着地面。

“你知道要幫的是什麽忙嗎？”

蘇品清突然轉了話題發問，即便她看不見，薛燃還是搖了搖頭：“不知道。”

蘇品清終于回了頭，見他一副恹恹的樣子，和之前的認知太不相同，不禁說：“那你還一直站在這。”

薛燃擡眼看她，聲音很輕：“不是你讓我跟上來的嗎？”

蘇品清一愣，她居然很久沒有這種哭笑不得的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