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章

第 68 章

剛從外地回來沒幾天的唐良玉，在狀态還未調整過來的情況下，就被蘇品清托付着幫忙照看蘇正德的葬禮。

雖然早已在外地便聽說了蘇正德死亡的消息，但真正出現在葬禮上，還是讓他倍感唏噓。

作為世交家庭的晚輩，唐良玉從小對蘇家都是敬重友好的，即便對蘇正德這個叔叔沒有過多好感，也因關伊人而改觀了幾分。

後來蘇正德出軌，小三鬧事，關伊人自殺……唐家人對一切心知肚明也多有鄙夷，卻依然礙于世交的關系，大多數時候緘默不言。

蘇正德的死，除了讓身為發小的唐良玉的父親心情沉郁了半天，幾乎沒有唐家人為此感到惋惜。

但唐良玉是懂得僞裝的，三分悲傷也能裝出九分，何況其中還夾雜着對蘇品清和蘇茂的感情。

即便出席葬禮的有許多面生的人，但最讓唐良玉意外的，還是遇到了顧放。

顧放一身黑色的西裝，将一束白色菊花放在靈臺上，随後安靜地鞠了一躬，臉上沒有什麽特殊的表情。

唐良玉并沒有過多關注他，只知道他在簡單問候後就站去了後排。

結束後賓客逐漸離場，顧放走在了最後一個，但他卻沒有随着人群離開，而是停在了唐良玉的身邊。

已将頭發剪短并染回黑色的唐良玉，一臉嚴肅時看着便極有距離感，那副打小就耳濡目染的上位者氣場，如今也在他身上顯現出來。

他只是将目光落在顧放身上，就已經給了顧放很強的壓迫感，或許這也與兩人的身份有很大關系。

“之前的事我聽說了。”

唐良玉先開了口，倒是讓尚有些躊躇的顧放略感意外，他擡眼。

“不管怎麽說，感謝你對安安的上心。不過，”他的語氣固然冷漠，卻還是停頓了片刻，“你母親的事，不是随意就能揭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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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放聞言，似乎恍惚了一下，蒼白的臉上随後扯出一個看不出是笑的笑容：“我知道，警察來找過我，我都問清楚了。”

唐良玉并非當事人，因此看顧放便能格外客觀。

他現在漫不經心地打量顧放，只覺得蘇家過去的那些事實在荒唐，而顧放此人很難說清是另一個加害者還是受害人。

“那你應該也清楚她不可能撇得幹淨。我勸你，對她的判決最好不好随意插手。”

唐良玉是真心勸告。

雖然他與顧放并不熟悉，但作為年長卻又能稱為同一輩的哥哥，再加上蘇品清一層的關系，他已經仁至義盡。

顧放抿了抿幹裂的嘴唇，沒有再回答。

唐良玉也知道沒有什麽其他好說，更是沒有能說的了，剛要轉身，卻還是被顧放叫住。

他轉過頭去，見顧放捂了捂腹部的位置，額頭上略顯出青筋。

“品清……說她不會不管我。”顧放的聲音有氣無力，卻還是硬撐着，“确實一直有護工在醫院照顧我，可是我更想知道，她去哪裏了？”

蘇正德的葬禮他本可以不來，可是因為篤定蘇品清會出現，即便是傷口恢複情況不佳，他也還是來了。

卻并沒有見到她。

顧放很快又對自己理所當然的想法感到恥辱。那是蘇正德，蘇品清最恨的人，而蘇品清那樣決絕，即便是父親又如何，不來他的葬禮實在意料之中。

唐良玉沒想到顧放竟然問起了這件事，他想起之前顧放與蘇品清的種種，心有疑慮的同時，也為他此時的涼薄而生出些莫名的慨嘆。

“你有什麽事要找她嗎？”

唐良玉并沒有完全回避顧放的問題，反而是耐心地換了種方式與他對話。

顧放沉默下來。

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還有什麽能與蘇品清說，說白了，過去那些話題早已不能提及，而他們也不再有新的話題。

唐良玉等待了一會兒，見對方并沒有回答的意思，沒有猶豫地離開了。

葬禮後，顧放打車回到了醫院的病房，在開門的一瞬間便倒了下去。

他雪白的襯衫之下，裂開的傷口在不住地往外淌着血。

他有些自暴自棄的意味，沒有叫人，更沒有爬去按響傳喚鈴，在失去意識前，一直冷眼看着鮮紅的血液滴落在地上。

事情更加糟糕了，相比于從前，此刻的他連甚至失去了方向。

顧放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醒來的，總之醒來的時候，屋子裏還有另一個人。

他先是看到對方模糊的輪廓，那是一個身形瘦削的女孩。

他幾乎立刻激動地使勁眨了眨眼睛，想要讓模糊的視線變得清晰，卻在看清對方是誰後，頓時冷漠下來。

“馬上離開這裏。馬上。”

聽到毫無感情色彩的重複驅趕，秦菲沒有露出窘迫的神色，反倒是笑了笑：“阿放，我只是想來照顧你。”

顧放閉上眼睛：“秦菲，同樣的話我不想再重複，讓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秦菲置若未聞：“我沒有要求什麽，只是希望陪着你。蘇品清不在你身邊，我會一直在的。”

聽到蘇品清的名字，顧放額頭上的青筋跳了一跳，而後突然睜開眼，盯着秦菲：“你還嫌害得我不夠慘嗎？”

“可我是真心喜歡你的，和她不一樣。”秦菲擱在膝上的手握緊，繼續自說自話。

她必須握緊。

正如沈媚所言，這不僅是她喜歡的顧放，還是……她逃離老鼠洞的希望。

“你的确和她不一樣，所以你不是她。”顧放顯然沒有什麽耐心，按響了床頭的傳喚鈴。

秦菲沒有因他的行為而生氣或激動，反而是靜靜地站了起來，聲音輕柔：“我明天再來看你。畢竟，她明天可不會來。”

門打開又關上，顧放嘗着口中輕微的血腥味，再次閉上了眼睛。

***

“新傷疊舊傷，視力有輕微下降，是不及時就醫也不謹遵醫囑的結果。”

薛文山将檢查報告丢在薛燃的辦公桌上，拐杖杵在地毯上，用力摁出一個坑。

“薛燃，薛公子，薛大少爺，我跟你說了多少遍，其他所有事我都可以不管你，但身體必須給養好。你看看你現在在幹什麽？你那眼睛還要不要了？我有沒有跟你說去做個詳細的眼科檢查，讓最權威的醫生好好看看，你給我犟到現在，只肯做最基礎的視力檢測，你讓我怎麽跟你爺爺交代？”

薛燃取下眼鏡，随手拿起桌上的報告，一目十行地敷衍翻看一遍，又扔到一邊：“嗯，知道了。我的事你不要插手。”

“你的事？你但凡能辦好，我才懶得管你，可你瞧瞧這雞零狗碎的樣子。”薛文山比往常嚴肅得多，似乎薛燃對自己身體的不愛惜，比從前的所有都要嚴重。

他胸悶氣短，踱到沙發邊，背對着薛燃。

過了幾分鐘，薛燃那頭已再次響起啪啪的打字聲，薛文山也終于平靜了一些。

他看着薛燃左耳進右耳出的樣子，穩了穩心緒，轉移了話題：“對了，我不是讓你打個電話去蘇家問候嗎？打了嗎？蘇總的葬禮你都能臨時跑了，去了哪也不說，幸虧蘇董不計較，好好道個歉，畢竟蘇氏是以後的重點合作對象。你二十三了，不是十三，不能再跟個小孩子一樣——”

啪——

重重的敲擊聲打斷了薛文山的斥責，被薛燃拍擊的鍵盤揚起了微微的灰塵。

“我不是什麽小孩子，這個世界的各種樣子我比你見識得多。什麽是正确的，也不需要你來告訴我。”

他推開辦公椅，拿起搭在椅背的外套，不再看薛文山一眼，離開了辦公室。

薛文山用力握着拐杖，一口濁氣憋在胸口，遲遲無法吐出。

這小子簡直無時無刻不在我行我素。

看似比從前沉穩得多，卻在某些事上毫不聽勸，犟得跟頭驢似的，一點整治的辦法都沒有。

薛文山眼睫微垂，一絲清明突然閃過腦海深處。

即便是再無理取鬧的人，也還是會有自己的弱點和無法拒絕的人。

***

秦菲在顧放的事情上向來說到做到，第二天依然來到了醫院。

顧放将她趕出病房，不讓她近身，她便等在病房外，執着地守到了夜晚。

也等到了蘇品清。

接近九點，這一層的走廊已經開始冷清，秦菲似乎感應到什麽，側頭向某處看去。

蘇品清站在不遠處，同樣在靜靜地看着她。

蘇品清對見到秦菲這件事似乎并不意外，她走近，站在對方的身側，微微低頭。

“秦小姐，聊聊嗎？”

醫院走廊上依舊亮如白晝，有些讓人分不清時間。或許在這裏，分秒是第一要緊的事，可白天與黑夜卻無關緊要。

“有什麽想說的快點說吧。”秦菲對蘇品清并不友好，新仇舊恨加一起便先沉不住氣。

蘇品清笑了笑：“如果有些事情可以用年少無知來作為借口，那麽我們是最沒有理由針鋒相對的。不是嗎？”

秦菲聞言，看向她。

在聖潔的白色燈光下，她的樣子也聖潔得不似真人。

“顧放最近的确需要人照顧，你來得正好，倒是省了我的心。即便我知道你背後那個人的目的并不單純，但我想，你的目的是單純的。”

蘇品清扭頭，和秦菲對視：“我不會再出現，至于顧放能不能接受你，那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她的眼神純澈而無波，讓秦菲有些不知所措：“你……”

秦菲欲言又止，但蘇品清卻知道她真正想問些什麽，便說道：“你大概誤會了很久，我對顧放早就沒有感情了，也早就分開了。這次只是因為他救了我，我不能不管他。”

秦菲打量蘇品清，嘴唇開合幾次，過了好半天才說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他為你挨了刀子，差點連命都沒有了……而且你跟顧放早就在一起了，他很喜歡你……你真的放得下他嗎？”

蘇品清沒有打斷秦菲的語無倫次，等她停下來，蘇品清才輕聲說：“我跟他的事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我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秦菲并沒有聽懂，她有些無法接受蘇品清的說法，或許于她而言，蘇品清實在不懂得珍惜。

畢竟求而不得，是最好的情感濾鏡。

蘇品清也并不打算繼續解釋，她看了眼時間，站起身：“秦小姐，再見。不用轉達給他了。”

高跟鞋沒有遲疑地重新敲擊在地磚上，四周發出略微沉悶的回音。

走出幾步，蘇品清的身後突然傳來秦菲的聲音。

“蘇品清，你喜歡過他嗎？”

停駐了片刻，蘇品清很快繼續朝前走去。

夜色漸深，病房內外的人都感到了皮囊之上微微的涼意。

什麽是喜歡？

是十五六歲的天空下，那個站在身側假裝聽音樂的少年？

是在還沒能學會原諒的年紀，意氣用事地用語言刺痛對方？

是十七八歲的虛僞承諾？是無數次挂斷的電話？是為本應純粹的感情加注不該屬于它的不甘？

還是得知真相後，無聲消散于冷風中的淚水？

如果這樣也算，那她的确喜歡過顧放。或許甚至能勉強說一句，在某個瞬間，它曾無限接近過愛意。

青澀與暧昧永遠令人心動，可它僅僅代表注定無法圓滿的青春。

喜歡很簡單，相愛卻需要經過考驗。

可是顧放，我們都失敗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