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三十二章

林子白不太能确定簡墨那點異常是不是因為自己，雖然這段時間他對于自己的态度變得溫和許多，但林子白一直把這些歸咎于自己的死皮賴臉，直到剛才，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簡墨的變化之大。

他居然會...為自己吃醋？

林子白有些不可置信，所以沒有作出任何反應，只是假裝沒發現他蹩腳的僞裝一般，一言不發地從他身邊路過，徑直走進內屋裏。

過了好半晌，林子白才裝作剛剛想起他來一般，從內屋冒出一顆頭來。

而彼時簡墨還站在原地，連方向都每轉動。

林子白抿唇忍住笑容，盡力維持語氣平靜地喊道：“哥，哥！”

簡墨回頭，表情介于“你終于想起我”的喜悅和“勉強搭理你一下”的賭氣之間，十分不倫不類。

林子白指了指屋內：“你能用異能看看這人的記憶嗎？”

聞言，簡墨的表情沉了沉，隐約能看見他舔了一圈後槽牙。他沒有回林子白的話，只是默不作聲地朝內屋走了過去。

他周邊的溫度已然降到了冰點，像是路過的螞蟻都要被他踩一腳。

氣勢洶洶的簡墨在路過任久時，忽地頓住了腳步，不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場面就那樣僵住了兩分鐘。

就當林子白以為他要作出什麽驚天之舉的時候，簡墨擡起了腳走了進去。

...只是默默地路過了一下，然後聽話地半蹲在那個男人面前，催動異能。

這次，那個男人沒有任何舉動，一直用背對着他們三人。

林子白用異能強行把人“掰”過身來。

Advertisement

男人被挪動了身體，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一雙眸子渾濁得幾乎分不清瞳孔的邊界，好半晌才聚上焦，嘴裏含糊問道：“有什麽事嗎？”

下一秒，簡墨的瞳孔形狀一變，男人的表情瞬間僵住，神色變得迷茫。

簡墨翻動着面前男人的記憶。

林子白說得沒錯，這個男人是這家動物園的管理人員，和那只棕熊的職位相近。

這家野生動物園和它的裝橫一樣：內裏潰爛不已。

這裏的人類對動物十分狠心，夏天時候的日子要好上許多，動物園接收到的經費稍微充足一些，勉強能讓動物們混個飽。然而到了冬天，原本夏天時候沒能囤積足夠的能量，在這個時候顯現出來。

受冷挨餓都是小事，但凡動物們演出或者練習有一點差錯，他們非打既罵，還定制了特別的項圈，套在“不聽話”的動物脖頸上，稍微動作大些，就會被刺傷。

動物們病的病，傷的傷，壓根得不到好的治療，只得在這一圈牢籠裏捱着。

男人每天的工作就和棕熊一樣，驗收動物們的練習成果，指派安保人員管理好兇殘的動物。

這家動物園成立了許多年，裏面的動物卻不見增加只見減少，慘死在他們手底下的動物數不勝數。

所以當游戲的邊緣擴散至這裏時，翻天覆地的變化發生了。

男人的記憶裏，那只是尋常的一天，他從家裏驅車前往動物園。

抵達門口時，他發現安保室的玻璃窗被打壞了，他走進一看，發現裏面到處是血跡，卻不見保安的蹤影。

此刻，副本已經開始了。

男人預感不對，轉身想要逃跑，卻被一只毛發髒亂，混身是傷的棕熊擋住了去路。

那棕熊瘦得像是人披皮假扮的，後腳踩在地面，兩只前爪像人類一樣垂在兩邊，眼神怨毒地看着他。

——它正是男人昨天抓住的、出逃未果的棕熊，那渾身新鮮的傷口，就是男人昨天的成果。

沒有配備武器的男人慌了神，瘦死的棕熊比人大，他完全沒有反抗的餘地。

棕熊的嘴角往上一咧，露出一個過于像人的笑容 ，看得男人心中一震，他慌不擇路，往動物園裏面跑去。

可他不知道，動物園裏的動物，早已不是原先的那些了。

記憶最終停留在了棕熊撲過來的畫面，簡墨眉頭微動，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面前男人擴散的瞳孔猛地一縮，頭重重地垂了下去。

林子白發覺有異常，右半臉忽地麻了一下，他的頭不自覺地偏了過去，對上了任久詢問的目光。

“沒什麽，”林子白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突然這樣做，随口給任久解釋了一句後，回過頭看向簡墨：“發生了什麽？”

簡墨站起身，對着身後的林子白道：“有一股力量在阻止我查看他的記憶，我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林子白有些擔心：“沒有受傷吧？”

簡墨轉過身，目光在任久身上停留了一瞬，又看向林子白，嘴角輕輕彎起：“沒事。”

林子白點點頭：“那就好。”

言罷，林子白才想起去關心床上癱着的男人，他将手指伸過去探查男人的鼻息，許久都沒有感受到一絲呼吸。

看來這男人已經斷氣了。

他直起身，搖了搖頭示意此人的情況，幾人退出了房間。

林子白一邊往外走，一邊自言自語道：“根據從探尋到的記憶，基本可以确定，副本讓動物模拟成了人的模樣...”

任久接話：“那基本可以确定副本的核心就是動物們，對嗎學長？”

林子白輕輕點頭：“我覺得可以這樣想。

任久：“如果那只棕熊在進入副本的前一天出逃未果，那會不會通關的關鍵就是放了所有人？”

“有道理，”林子白的眼睛亮了亮，轉過頭對他道，“行啊任久，你腦子真靈光。”

“也不一定，”故意坐在遠處的簡墨忽然開口插話，“如果那股力量真的能阻止我看到男人的回憶，那為什麽要讓我看見男人前一天抓到棕熊那段，而不是直接抹去？”

居然一口氣說那麽多話。

林子白不禁彎起唇，臉上的笑容怎麽也收不住，沒忍住胡謅道：“那不一定，萬一人家不是和副本一夥兒的呢？”

簡墨眨了眨眼，似乎沒想到林子白會反問自己，怔愣了片刻，再開口時語氣軟了許多：“我感受到了，那股能量和副本是同類。”

“噢，”林子白佯裝恍然大悟地點點頭，“但是我還是覺得任久的說法有道理。”

簡墨的嘴唇動了動，最後什麽都沒說，垂下了眼，看起來有些委屈。

林子白面上不顯，實際在內心瘋狂捂心口：好可愛！

副本裏的時間和外面不同，時而緩慢時而快速。

未來的兩天裏，他們都被鎖在這個牢籠裏，沒有所謂的懲罰，也沒有動物來“訓練”他們。

或許這是人類常用于馴化猛獸的技巧，先讓饑餓擊潰他們所有“尊嚴”。

在動物世界裏，往往體型越大的動物能力越強，但于此同時，對于食物的需求量也就更大。

在如今這個副本中，換算成人類和異民也是同樣的道理：異能越強、身體機能越強的異民，饑餓程度的感知程度就越強。

随着時間的流逝，那種讓人感到無力的饑餓感襲來，三個人都默契地停止了對話，仿佛稍微動一下嘴唇都需要消耗莫大的能量。

林子白不清楚任久的異能達到了哪個水平，但他能确定簡墨的異能遠超于自己，就當他餓得眼冒金星的時候，他看見簡墨還是一副什麽都不外露的模樣。

如果不是簡墨的嘴唇白得吓人的話，林子白或許會真的認為他感受不到那種令人抓狂的饑餓感。

“你還好嗎？”林子白略略伸長脖子，遠遠地朝簡墨喊道。

沒錯，那家夥兩天以前就賭氣地坐得很遠，兩天過去了他還坐在對角線盡頭的位置，也不知在犟個什麽勁。

入定一樣的簡墨聞言睜開眼，不耐煩的神色在看到林子白的瞬間壓了回去，他輕輕點點頭。

林子白見簡墨還有力氣回答自己，懸着的心稍稍放下一點。

他坐正身子，預備繼續靠不動保存體力。

忽然，一股腐臭氣味夾雜着肉香飄進了他的鼻尖，他渾身猛地一震，不禁咽了一口唾沫。簡墨和任久顯然也聞到了，他們二人皆睜開了眼。

林子白與任久交換一個眼神，又看向簡墨。

他們都知道那是什麽——內屋裏那男人的屍體怕是已經腐壞了。

而為什麽那腐爛的氣味裏，還會夾雜着勾人的肉香呢？這讓人為之戰栗。

副本影響也好，本能驅使也好，此刻，他們的的确确地産生了一個想法：分食那具屍體。

分食那具屍體。

這個念頭一旦在腦海中産生，就會不斷地重複和擴大，原本壓下去的饑餓倏地反彈回來，幾乎壓得林子白失去理智。

分食那具屍體。

林子白猛地掐住手心，血肉被壓出紅痕，他必須，必須要用某種方法，找回一點自己的神智，而不是變成那種分食同類的禽獸。

他顫顫巍巍地掏出刺刀，作勢要往手心劃去。

微冷的刀刃觸碰到他的手心，眼見着就要割出一道口子。

一只手忽然攔住他的動作。

林子白擡起頭，看見原本應該坐在另外一頭的簡墨不知什麽時候到了自己的身邊，想必饑餓感讓簡墨的情緒也外放了許多，他的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嚴肅。

“林子白，”簡墨對上他的眼睛，“別。”

說着，他在林子白的身旁坐下，強硬地将握着刀刃的手指一根根掰開，動作輕柔地取出刀放在一旁，而後牢牢地回握住林子白的手。

簡墨的手有些涼。

林子白迷迷糊糊地想，拇指不禁在簡墨手上的關節處摩挲。

但是這樣的涼他卻不會覺得冷，反而讓他感到一種久違的、熟悉的安心。

熟悉的...安心。

林子白的眼皮沉下來，他将頭輕輕往一旁偏去，簡墨便聽話地往裏靠了靠。

于是林子白的頭自然而然地靠在了簡墨肩頭。

和簡墨一起時，他總是感到一陣熟悉的安心。

林子白這樣想着，眼睛緩緩合上，沉入了無邊冗長的黑暗裏。

失去意識前，一個想法在他的腦海中騰起：

簡墨，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