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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林子白！”

簡墨看着空間扭曲，林子白與自己相隔越來越遠，身後的濃雲漫上來，将他的視角一點一點遮住。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慌張，一陣強勁的風刮起，他不管不顧地擡腳朝那漸遠的方向去，而狂風吹得他穩住身體都是個問題，僅是一步就需要耗費很大的力氣。

來不及了，他終究沒能回到林子白身邊，眼睜睜地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眼前。

灰黑的濃霧徹底擋住他的視角，他心中泛起一陣苦澀，心想：自己又一次親眼看着林子白消失了。

簡墨的眉頭微動，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為什麽是又？

“9905號。”

濃霧裏，簡墨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他看向四周，沒有任何東西，只有濃厚的霧纏繞着他。

他無端地感到一陣惡寒，那聲音他從未在他的記憶裏出現過，但卻像巴普洛夫實驗中體現的那樣，這聲音已經刻進了他的骨髓裏，牢牢地纏住怯懦紮根在他的心裏，只要這道聲音響起，他就會感到來自靈魂的震動。

有什麽東西，在破開那層覆蓋已久的土壤，冒出頭來。

眼前的場景逐漸顯現出來，簡墨發現自己到了一間四四方方的房間。

這間房間是“絕對純淨的白”，屋子正中央擺着一臺機械躺椅，周圍全是各類數據線，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石英搭制成的圍牆和天花板、石英鋪就而成的地面，依舊是一道石英鑄成的門緩緩朝兩邊打開，裏頭是一間電梯。

一片純白，晃得人眼睛生疼。

然而簡墨卻能很快地适應這種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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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能夠确保自己現有記憶裏自己從未來過，但對于這個怪異的房間，他感到十分熟悉。

那就是自己九歲以前的記憶裏的。

簡墨的目光回到了一旁的電梯中。

這個房間連個窗戶都沒有，唯一通向其他地方的出口就只有這個。

簡墨翻掌想要取出武器去一探究竟，卻發現自己的異能似乎被“凍結”了，怎麽催動都沒有反應。

他的指尖動了動，稍加思索後擡腿走進了直梯。

直梯內沒有樓層按鈕，只有頂上一塊顯示屏裏寫着人類文明以外的語言，簡墨沒有系統性地學習過，卻奇跡地看懂了：

D區地下十三層。

“叮——”

電梯似乎能感應到他的進入，幾乎是在他轉身站穩的片刻就關上了門，以飛快的速度向下墜去。

劇烈的失重感襲來，簡墨迅速往後退一步，一手扶着把手靠在了牆上。

那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可以預想如果它一瞬間停下來，簡墨會受到多大的沖力。

這裏不知往下挖了多少層，以至于可以墜落這麽久——“哐！”

強大的沖力壓過來，簡墨整個人跌在地面上，他悶聲哼了一聲，身體回彈又往地上砸了幾下，最後猛烈咳嗽起來，嘔出一灘鮮血。

他喘着粗氣，維持着摔倒的姿勢，等那陣最為劇烈的痛感過去，他強撐地站了起來。

骨頭發出恐怖的“咔嚓”聲，但他似乎已經習慣了疼痛，一瘸一拐地走出了直梯。

這又是一間純白房間，血液随着他的動作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

這屋子盡頭規整地擺放着一張桌子，上面依舊鋪着純白的桌布，桌布以上擺着兩盆純白的花，牆的中間挂着一塊方形的布，彎彎繞繞地畫着符咒，符咒正下方立着一塊相框，相框內沒有放照片，依舊是白花花一片。

這個布置...就像是一間祭奠的靈堂。

簡墨走過去，瘸掉的右腿讓他行走十分緩慢，只得一步、一步地靠近。

他看見了白色桌布上有幹涸的血跡，花瓣的邊緣泛着淡淡藍色，白布上的符咒十分眼熟，最後，他将目光挪到中間的相框上。

相框正中映照出他自己的臉。

那是一面鏡子。

鏡子照出他的臉，他變成了這間靈堂祭奠的人。

陌生又熟悉的記憶鑽進他的腦海，他僵直着身體不敢動彈。

耳邊響起風飕飕刮過身影、狂奔的腳步聲和劇烈的喘息聲。

簡墨倏地回過頭，發現身後沒有任何東西。

他又環視房間一圈，還是沒能發現聲音的來源。

他困惑地回過頭，在又一次看見相框中的自己時，渾身一頓，又一次僵住了動作。

那聲音來自他的腦海裏。

是他自己在狂奔。

眼前一陣光影變幻，面前的場景又變了。

簡墨發現自己在狂奔，在一個詭異的森林裏狂奔，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奔跑，但本能驅使着他不敢有一絲停頓。

森林裏起了濃霧，他伸手撥開擋在面前的一叢灌木，手被劃出一道長痕，但他不敢停歇，繼續往前奔跑着。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跑，跑了多久，但他知道即便自己已經筋疲力盡了，冷空氣不斷地往嘴裏灌，每一口氧氣都割得他生疼，他也不能停下，身後有比這痛苦千萬倍的東西在追他。

面前一根粗樹根橫在路上，他雙腳蹬地一躍，堪堪抓住一塊樹皮，使出渾身力氣爬了上去，然後順着一旁的斜坡滑了下去，藏進了一棵灌木叢裏。

不對。

簡墨蹲在灌木叢裏，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和身體。

他變成了一個小孩。

簡墨眉頭微動，蹲着的動作讓他只能打量自己的雙手，他将雙手攤開，又翻了過來，發現自己右手手背上刻着“9905”這串數字，數字泛着一點點藍光。

他想起來了，塵封的記憶被打開，不受控制地漫進他的腦海。

他是“溯洄計劃”的實驗體9905號，從出生起就被困在實驗室裏，沒有自己的生活與名字，也不允許有自己的思想。

而不巧，他是實驗室中的殘次品，是一次研究員疏忽忘記注射試劑後，形成的擁有自我意識的殘次品。

當他發覺同伴比自己更加忠誠時，他為了不被摧毀，選擇了隐藏自己的不同。

溯洄計劃是圍繞一顆外來行星展開的，這顆行星中的物質能夠實現“細胞衰減的逆向生長”，項目領頭者是一個瘋子，他用嬰孩當作實驗體，妄圖控制自然選擇的方向和速度。

計劃中的實驗體們的智商早已高過人類，若不是他們都沒有自我意識，這整個地下實驗室早已被吞噬。

而作為擁有意識的實驗體9905號，很容易地就騙過了那些人類，硬生生地捱過了精神與身體的雙層折磨，終于在一次實驗事故中逃了出來。

而現在的簡墨，回到了作為實驗體9905號的逃亡過程中。

他從手背上的數字中回過神來，擡起另一只手“掐”住那串數字，往外猛地一拽，一塊閃爍着光的芯片被他取出，手背上的空洞瞬間愈合。

簡墨看着手中的芯片，上面發光的數字閃了閃，最後咽了氣。

他沒有片刻猶豫，将東西扔向了遠處坡下的懸崖。

就在他藏會灌木林的下一瞬，兩個穿着重型機甲的人追了過來。

他們站在灌木林不遠處，罩在臉上的眼鏡亮起一陣藍光，最後順着斜坡走到了懸崖旁，其中一個不假思索地跳下了懸崖。

簡墨掐準留守那人的視野盲區，神不知鬼不覺地從一旁溜了出去。

然而想要輕易地逃出行星的磁場範圍并沒有那麽簡單。

他此次能逃出來就是借助了磁場的擴大：原本限制行星能量的機制出了故障，最內圈的研究人員死了一大片，混亂之下，看守實驗體的人員被緊急調離了大半，簡墨變趁此機會逃了出來。

而磁場範圍的擴大并沒有停止的趨勢，他只能盡可能地往外趕，期望早些跨過副本邊界。

森林顯然受到了影響，總是蒙着一層濃霧，周邊的樹幹也變得不再挺拔，像長牙五爪的怪物。

森林裏的生物也産生了一定程度的變異，蜘蛛的體型變得巨大，猴子長出獠牙和三頭六臂等等，最重要的是，它們的攻擊力和對人的敵意也明顯增強。

簡墨将樹枝插入最後一只蜘蛛身體中，他站在滿地變異動物的屍體中，手中的樹枝碎成了無數泛着藍光的晶體。

——他的武器就是剛剛劃傷自己那只樹枝，這個時候他已經擁有了幻化武器的功能。

一連數日的逃命和打鬥瘋狂消耗着他的體力，沒有實驗室的營養液，又将保障生命體征的芯片強行從體內拔出，簡墨覺得要是自己再不找個地方休息，還有沒有命走出去都未可知。

這樣想着，他轉頭看向身後山壁上的一個山洞。

他剛到這片區域便發現了那裏，洞口較大，大概率裏面空間也不小，如果只有一個出口的話，很容易看守，是一個不錯的休息地。

他扯下幾顆旁邊矮叢上的漿果，向那個山洞走去。

山洞裏面呈現一個圓形，洞口進處收窄，往裏幾步便又逐漸放寬。

簡墨的視線不受光影限制，所以在暗處也能看清東西，他走進山洞環視一圈，确保沒有隐患和其他進出口後，将漿果放在地上，轉身走出洞穴找水源。

在實驗室裏，人類的知識都機械地灌進了他的大腦裏，此刻他像一架制作精良的仿生人，從腦海裏調出野外生存的相關知識，輕易找到了一條小溪。

他簡單地用石子和樹葉做了個濾水機關，生猛地砍到一棵樹“削”出一個木桶，三下五除二就接滿了一桶簡單過濾後的水。

正待他準備帶着木桶回去時，一旁的矮叢裏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簡墨翻掌幻化出樹枝，輕聲緩步地走過去，倏地撥開矮叢。

只見樹叢中，有顆毛茸茸的腦袋聞聲轉過來——男孩約莫六七歲，有一雙葡萄似的圓眼，呆愣地看着簡墨。

他似乎餓極了，即便遇到未知的危險，手裏還捧着一顆紫色漿果啃了兩嘴，吃得鼻子嘴巴滿臉都是。

他似乎有些怕人，反應過來後渾身瑟縮了一下，奶團子一樣的臉頰動了動，将嘴裏的果肉咽下去。

他猶豫半晌，最後依依不舍地将剩下的果子遞給簡墨，聲音微不可聞：“給...給你...別打我。”

簡墨渾身僵住，沒有任何動作，看着面前這個滿眼膽怯、渾身都是泥濘與傷口的小孩，他的胸口悶得生疼，一顆心軟了一大半。

這是...林子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