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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樓道裏寂靜無聲,剛才還在運轉的電梯閃了一下,顯示屏上的數字從13變成了一個禁止符號。

好在林子白家的樓層不高,在八樓,衆人便轉身進了樓梯間。

樓梯間很暗,任何聲音在這裏都會被放大數倍,寫着“安全出口”的燈牌散發着綠光,讓樓道裏帶着一層故弄玄虛的恐怖。

林子白這會兒已經稍微習慣了些這種強度的預警感,幾個人盡可能地放緩動作,一階一階地往上爬。

隊伍最前的簡墨警惕地推開樓梯間的門,閃身進去。

沒有受到任何的突襲,走廊裏只有飄蕩的灰塵和無邊的寂靜。

聲控燈閃了閃,最後倔強地亮起。

他們沒有放松警惕,确保走廊另一頭也沒有危險潛伏後,來到了林子白家門前。

林子白催動異能撬開鎖,小心翼翼地将門推開。

屋內并沒有什麽洪水猛獸,連最初級的副本怪物都沒見着,這間屋子除了灰塵多點、生活氣息以外,并沒有什麽異常。

那陣突如其來的預警,沒有任何危險的跡象,就好像是林子白的異能出故障,報錯了一樣。

走進屋內,林子白打開了每一個房間的門,确保沒有隐藏的禍患後,從才回到了客廳。

衆人面面相觑。

“難道我的異能真出問題了?”他自言自語道。

簡墨擡手挼了挼他的頭,又順手捏了兩下他的耳朵,說:“如果是虛驚一場,那就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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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白十分自然地握住捏着自己耳朵的手,嘀咕道:“奇怪。”

他的目光不斷地環視屋內,看着這裏熟悉的一切,沙發、電視、陽臺上擺着的花花草草,還有隔斷櫃上的許多張全家福...

他的目光一滞,一股徹骨的寒一寸一寸爬上他的背脊,林子白覺得自己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動。

他的手輕輕地從簡墨的手裏掙脫出來,臉上肌肉僵硬地停留在上一秒,五官被人定住了一般,像一只玩偶一樣木讷。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隔斷櫃上的照片,眼神吓到了靠在隔斷櫃上的姚蕊。

“林子白?”她的聲音裏帶着慌張,“你幹什麽?”

她從沒有見過林子白的臉上出現過這樣的神情,那看似沒有什麽表情的臉上,一雙眼睛裏充滿了驚愕,像是被什麽東西勾走了魂魄一般,任憑姚蕊怎麽喊都不回應。

姚蕊直起身,走過來抓住林子白的手臂,繼續喊道:“林子白?!”

林子白依舊沒有理會姚蕊,依舊一瞬不瞬地盯着櫃子上的照片。

他手臂一掙,聲音嘶啞:“放開。”

而後一股強大的力量向四周釋放,他身後的三人猛地被推開一段距離。

他走到了櫃子旁邊,拿起了其中一張合影。

那櫃子上有數張照片,皆用相框框起來擺在上面的。

照片上的人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記錄了一家人的溫馨和家中的孩子從小到大的模樣,每一個年歲,都會有一張影像放在上面,旁邊用一排小字寫着:祝我們家小林xx周歲生日快樂。

每一張,林子白都能回想起拍照時的情景。

但每一張,上面的男孩都不是自己。

照片上的林子白變了一副模樣,變成了他完全不熟悉、從未見過的模樣。

那是一個陌生人。

在這個平行世界裏,這個陌生人代替了他在這個家的位置,代替了他所有的成長軌跡。

這沒什麽,就算他在這個時空被代替了,他依舊擁有自己的人生。

但他的心和身體都在劇烈的顫抖,有一個聲音從他的腦海裏響起,不顧他的掙紮和抗拒,如審判者的斬刀,一字一頓地落到他身上:

“為什麽不說,是你代替了他呢?”

代替這個人陌生人,承原本不屬于他的情,過原本不屬于他的人生,見原本不屬于他的世間。

你才是那個,妄圖占有不屬于自己的東西的小偷。

一股涼意從臉上劃過,林子白猛地回過神來,他擡起手,發現自己已經滿臉淚痕。

他占有了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那他是誰?林子白又是誰?

窗外刮起了大風,青灰色的窗簾揚起,發出“噗噗”的聲音,天空烏雲壓下來,吞噬這棟樓的頂部,最後從窗口鑽進來。

“林子白!”

他驀地回過頭,看向被自己推遠的三人。

窗外席卷而來的烏雲包裹他們,但他們依舊注視着自己,強行穩住身形,抵禦着某種未知的力量艱難地朝自己邁出幾步。

但是沒有任何用處。

空間開始無限的扭曲,原本只有幾米的距離被無限拉長了,他們的身影變成了扭動的色塊。

來自內心深處的無力和恐懼壓過來,他幾乎忘記了怎麽呼吸,再掏不出力氣來維持站立,重重地跌倒在地。

黑暗又一次将他侵蝕,一道冰冷的機械聲響起。

“歡迎來到公路商店——”

半晌,有陽光透過他的眼皮照進他的眼睛,他有氣無力地睜開眼。

面前是一條公路,公路處在一片荒涼的平原,往前往後都看不見盡頭,只能看見這條大路一直延長至天邊,變成一個黑乎乎的點。

公路對面,一家裝橫過時的老舊木屋突兀地立着,屋頂上立一塊牌子,上面寫着“公路商店”四個大字。

說這裏荒涼,一點也沒誇張。

除了他腳邊的這條公路和對面的房屋外,四周便只剩下枯草,放眼望去全是枯敗的黃,連一只路過的鳥、一片飄過的雲都沒有。

而面前的公路商店,明顯是一個新的副本。

但他這會兒完全沒心思搭理這些,什麽副不副本、通不通關的,他即便不做又能怎麽樣?

活了那麽久,最後連自己是不是自己都弄不清楚了,還計較這些做什麽?大不了就是一死呗。

這樣想着,他席地坐下。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的頹廢從何而來。

按他的性格,天大的事情也能迅速消化幹淨:不就是照片上的人不是自己嗎?誰冒充誰還不一定呢。

可現在,這心比天高的性格到底是不是他自己,都不得而知。

只要他回想起那張照片,藏在內心深處的怯懦就跑了出來,胸口像堵了一塊發漲的海綿似。

他不願接受自己的性格與行為都不屬于自己,不願接受他所擁有的一切是偷來的,不願接受他所遇到的人、所收獲的喜歡與欣喜都是因為他是“林子白”,更不願接收他或許根本不是“林子白”。

如果他真的是那個占有別人人生的小偷,那又有什麽是真正屬于他的呢?

想到這裏,他幹脆将身體一揚,躺在了枯草之上。

天空很藍,藍得像是捏造的假象。

就這樣躺着吧,在這裏待一輩子也行。

忽然,一顆頭探進了他的視野。

一個棕色卷發的男孩看着他,問道:“你躺在這裏做什麽?”

他沒有回答,瞟了一眼便又将目光挪開了。

男孩被無視也沒生氣,繼續道:“地上很髒,快起來。”

他依舊沒反應。

男孩嘆出一口氣,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手上一使勁将他“拎”了起來。

他看着眼前突然一陣翻天覆地,自己莫名其妙地由躺着變成了站着,眼睛都瞪大了。

他回過頭,發現這個男孩不僅力大無窮,還是一個一米九幾的大高個,高出他小半個頭。

不對,他宕機的大腦緩緩地轉了轉,得出結論:這壓根不是什麽小男孩,是個長得嫩的成年人。

長得嫩的成年人對他友好地笑笑,伸出一只手來,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工牌,介紹自己道:“你好,我是對面商店的1號。”

他指尖動了動,原本就不強烈的接話欲望在想到“林子白”這個名字後,煙消雲散了。

然而1號似乎看不懂他的情緒,直接上前抓住他的手,強行晃了晃,期間還滿意地晃了晃頭。

完成了打招呼的動作後,1號将一塊工牌放在他手心裏,輕輕拍了拍。

“很高興認識你,”1號還在自顧自地說着,“這是你的工牌,我以後就叫你2874號。”

交代完事情,男人丢下一句“走吧,2874號”,便徑直走向了馬路對面。

手心裏的工牌有些硌人,他低頭看了看,銀色長條上,光溜溜地刻着2874四個數字,無名無姓,再無其他。

他擡起頭,看向對面那間怪異的房屋,最終還是走了過去。

商店裏的構造有些奇怪,一個貨物架豎着擺放在門口,左右兩邊還各有一個,只要有人進門,必然會被擋住目光,看不見任何商品,倒是能清晰地看見貨架的側邊。

而商店櫃臺也不在大門進口處,在房子的最裏頭,從門口的位置很難看見站在櫃臺的店員。

櫃臺是橫跨房間兩邊,左邊搭着一塊懸空的木板,充當一個“門”的作用,棕發男人這會兒已經走到了櫃臺裏面,似乎早就預料到他會跟上來,見他推門進來,開口道:“先熟悉一下環境吧。”

他輕輕點頭,依言環顧四周——屋內裝橫節儉,房間左右兩牆做了嵌入式的櫃子,擺放着一些獵具和農具,中間的貨物架上是一些尋常的百貨。

他目光看了一圈,最後将目光落在站在櫃臺後面的棕發男人身上。

他看着對方胸前工牌上潔簡的“1”上,随口問道:“為什麽你的工牌是一號?我們倆這也差太多了吧?”

男人面前的櫃臺外層是透明的玻璃,裏面的東西樣式不多,放得稀疏,像博物館裏成列的文物,格外引人注目。

他的注意力一下便被吸引了過去,彎下腰打量起來。

玻璃之下,依次擺放着:鮮花種子、一對青玉耳墜、一塊賣相不怎麽樣的蛋糕、一本童話故事書...

他有些納悶地想,這些東西怎麽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

而且...

“因為,”棕發男人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這裏是公路商店,而我,是商店老板。”

男人有些興奮地踮踮腳,看着面前僵住動作的人,他彎腰将臉湊了過去,情緒亢奮地道:“你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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