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重逢

重逢

那個男人生得極好，五官英俊，皮膚是小麥色，最攝人的是那雙深邃的眼睛，緊緊盯着他，像是要将他的魂魄也吸進去。

這張臉，他很熟悉，是他收的第一個徒弟，也是唯一一個徒弟。

是這輩子，也是上輩子。

同樣的名字，同樣的臉，只是換了個身體。

他原本是一只鳳凰，平時喜愛在梅花樹下修煉，當他終于在梅花樹下修煉成人的那日，他看見了一個凡人少年，那少年向他走過來，說他長得好看，問他能不能收他做徒弟。

他覺得自己才剛修煉成人，還沒有能力做人師父，便婉拒了那少年，誰知那少年十分堅持，固執地跟着他，他耐不住，便同意了。

他這個徒弟啊，原是一只吃人不吐骨頭的狼，偏要在他這扮憨厚看家的犬，他還信了。

悉心教導換來的是走火入魔時的強迫，他失了修為，夜夜承受着不堪的痛苦，終于他受不了，尋了個機會自盡了。

他是怎麽活過來的，他想，他應該猜得出來。

一百多年，天樞尊者救了他兩次。

而江深，用自己的命，換了他的命，兩次。

他後頸的靈骨好似被熱油澆着，被火烤着，被千萬種酷刑折磨着，心仿佛被硬生生剜出去一塊肉，在汨汨流血，止也止不住。

靈骨與心脈相連，他這般情狀，該是那人不在人世了。

他艱難地站起來，去了魔門，不出意料，江少白不見他。

他在外面站了兩日，江少白終于出來了，卻是破口大罵，罵他給他兒子灌了什麽迷魂湯，連命都不要了，然後一掌揮下來要打他，最後還是收手了，說打他會髒了他的手。

他腦中想了千言萬語，最後只說了句對不起。

江少白叫他滾。

他轉身。

江少白又叫住他，說：“本來我兒子讓我保密的，不過我實在是忍不住，我兒子，應該是不後悔的，他走的那天，還讓我帶他去看了你，你那時在修煉，臨走的時候，他還去了自己的房間，還看了兩個婢女。”

頓了頓，又道：“魔門和仙門，可以交好，我想，這也是我兒子願意看到的，你要是不同意就算了！”

蕭寧瀾轉過身來，清冷的眉目異常柔和地看着他：“我同意。”

若是沒有兒子那事，美人如此，他自當貼上去調笑了，可現在江少白對此無感，他看着蕭寧瀾，問道：“我只想問你，你喜歡我兒子嗎？”

喜歡嗎？蕭寧瀾怔忡了，半晌才答了一句：“我不知道。”

江少白大笑：“可憐我那兒子，癡情一世，竟是喜歡上了一個沒有心的人！”

蕭寧瀾下意識地反駁：“我有心。”

江少白問：“有心？你的心在哪呢？”

蕭寧瀾撫上胸口，“在這裏。”

江少白譏笑：“你的心，是冷的吧！”

他感受到那強有力的跳動，反駁道：“不，是熱的。”

江少白逼問：“既是熱的，怎會對我兒為你做的事無動于衷？”

蕭寧瀾反駁：“我沒有……”他若真的無動于衷，就不會站在這裏。

江少白盯着他看，仿佛要在他臉上盯出一個洞，最終道：“你走吧！”

蕭寧瀾看着他，猶豫道：“你……也不要過于傷心了，畢竟……人死不能複生。”說完，轉身走了。

他閉上眼睛，捂住心口，那裏因着靈骨曾經的主人逝去，還在隐隐作痛，他怎麽沒有心，他的心也是會痛的……

兩輩子，那個男人為他死而又生，生而又死，他竟怨不了，怨不了……難道是愛麽？

他這樣問自己，想了半天，還是沒有答案。

他回到了清瀾殿，來到了江深曾經住的屋子，三年了，他再一次打開了這個屋子，緩緩環顧四周，這裏陳設如舊，沒有半點灰塵，是他靈力護持的結果。

他看到書架上的一本書，位置好似被人翻動過，他拿出來，是他曾經送給江深那本修行的書，翻開，發現了一封信，他将信展開，信如其人，直白而熟稔。

師尊啊，如果你有幸見到這封信，我應該已經不在人世了，你別自責，以命換命，我不後悔，但是不讓你知道我為了你犧牲這麽多，着實有些難過。

師尊，我想告訴你，我很喜歡你，喜歡到連都命給你了，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歡我，你要是也喜歡我就好了，我用自己的命換了你的命，你會不會喜歡我？

還有句話，我怕我說了會吓到你，但是反正我也已經死了，你吓不吓的我也見不着了，索性就跟你說了吧，我想跟你歡好。我天天都想，可是我又不能見你，只好每天想着你入睡，第二天起來床單都濕了。

我知道我貪玩不喜歡修行，你修為這麽高，這麽厲害，人又這麽好，我配不上你，我把我的命給你，你去好好做你的神仙吧，帶着我的份一起，我修不上的仙，跟着你修上了，也是我的福氣。

師尊，你不要傷心，我這三年過得也挺好的，該玩的也都玩遍了，就是有一件事遺憾，沒能對你說我喜歡你，在信裏對你說了，也算是圓了我的一個心願。

還有啊，之前我看見你晚上……天樞尊者說，以後你都不會有這種情況了，說實話，我看見你那樣，我挺動心的，但是我沒機會了，如果有下輩子的話，我一定第一時間出手把你變成我的人，我就是想想，師尊你別生氣，反正我也是一個死人了，你跟死人生氣不值得。

最後的最後，師尊，再見了。

我舍不得你，可是這張紙也寫不下我的舍不得，再舍不得我也要死了，所以師尊，你要好好保重自己，飛升成仙，好好生活，快快樂樂，徒弟不能看見你成仙的樣子，好遺憾啊……說起來我有那麽多遺憾，有那麽多的不甘心，都化為對你的祝福吧！師尊，要幸福！

愛你的徒弟，江深。

一滴淚落下，沾濕了信紙，他将信折起來放在懷裏，交代了清月一些事，出發去了天樞谷，有些問題，他還需要跟天樞尊者确認一下。

看到蕭寧瀾來，天樞尊者也不禁在心裏嘆了口氣，告訴了蕭寧瀾實話，蕭寧瀾的猜想是對的，對于蕭寧瀾的疑問，也進行了解答，說應該是江深的魂魄執念太深，導致連輪回都沒入就直接重生了，按理說這樣是不被允許的，在冥界能有這樣的待遇，猜測江深也許是個哪裏的人物，對蕭寧瀾說，或許他修煉成仙，還可以再見到江深。

蕭寧瀾謝過天樞尊者，回了太華派，他将仙門尊主的位置給了師兄顧君堯，自己開始閉關修煉，短短十年就到了飛升期，承過九九八十一道天雷，順利飛升成仙，成仙之後他做了一個閑散仙君，吃齋念佛，看書澆花，他雖不愛交際，卻把仙界的人認了個遍，但都不是那個人。

有時候他會想，也許，他再也看不見那個人了，一想到這個，他的心就會感到絲絲抽痛，他撫上心口，他是有心的，他雖不知道自己愛不愛江深，但是他能卻确定，應該是喜歡的，江深第一世做的事情，他不能原諒，但是江深第二世做的事情，順利博得了他的好感，他該是欠着江深的，欠了江深一條命。

可是……并沒有人向他來讨，那個人口口聲聲說下輩子要來找他，可是那個人在哪呢？有什麽東西滴落下來，他下意識的摸了摸臉，卻是濕的。

神界無上天宮太常帝君的大兒子蕭承澤自從與妖王楚瀾确定了關系就一直待在了妖界，六界衆人已經見怪不怪了。

楚瀾想到這些年蕭承澤一直照顧自己和孩子辛苦了，想給蕭承澤放個假，兩個人去雲游六界逍遙一把，看到兒子已經長到了一千九百歲，決定把妖王之位傳給兒子，不過他心想自己把兒子保護得太好，兒子都這麽大了，還沒看到人心險惡呢，于是把兒子先扔下凡間歷個劫回來再繼承妖王。

誰知歷着歷着他發現不對勁了，看到兒子為了一只白鳳凰苦苦哀求冥王讓他重生，心想，兒子如此沉溺情愛，這可不好，他妖界還要靠兒子發揚光大呢，便向向沂陵君讨要了一瓶忘情水，在兒子歸位的時候一瓶水給他灌進了肚子裏，才放心讓兒子繼承了妖王。

妖王楚江深在繼承妖王之前，被前妖王他的阿瀾爹爹扔下凡間歷劫，美其名曰作為他繼承妖王的考驗，他歷了劫回來，人界經歷了什麽，竟是全忘了，覺得好無趣，什麽人心險惡，也不過如此！

等他風風光光繼承了妖王之後，兩個爹手拉手雲游六界逍遙去了，他想，他都成了妖王，總要做點什麽大事。

他從小就阿瀾爹爹教育，他是下一任的妖王，要以提高妖界的地位為己任，要把妖界的名聲壓過仙界。

他想，如果能把仙界最厲害的人踩在腳下，便是狠狠挫了仙界的名聲。

他開始打聽，得知仙界最厲害的人是一個叫滄瀾君的仙。

他來到仙界滄瀾君的府邸前，吵着要與滄瀾君打一架。

不久，門被打開，滄瀾君走了出來，一陣梅香也随之飄了出來。

滄瀾君穿着一身白袍，長發由一盞白玉冠高高束起，肌膚賽雪白，一雙眼睛如琉璃一般澄澈，又好似清冷的聖池水，淡漠而美麗。

楚江深呆住了，原以為他的阿瀾爹爹是世上最好看的人，沒有到這滄瀾君長得……竟比他的阿瀾爹爹還好看！

滄瀾君乍見熟悉的容貌，心頭一顫，又看到對方身上穿着标志性的妖族紫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開口問：“閣下可是妖王？”

楚江深點頭，眉目間俱是高傲：“沒錯！本王正是妖王，楚江深！”

滄瀾君又是一驚，楚江深？連名字都如此相似……

楚江深見美人垂眸不語，主動開口道：“本王本來是想找你打一架的。”說着，忽地一笑：“但是現在，本王忽然不想跟你打了。”

滄瀾君一頓，疑惑道：“為何？”

楚江深勾了勾唇，深邃的雙眼緊緊盯着他，好似一頭猛虎正在逡巡着，盯着自己的獵物：“本王要娶你做本王的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