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師尊再見

師尊再見

仿佛睡了很久很久,蕭寧瀾醒來的時候,感覺到體內靈力充盈,身上的傷痛不再,只是修為似乎僅僅在築基期,他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穿好衣服走出去,到了大堂,看見了一位身穿灰袍、須發灰白的中年男人,那人沖他笑了笑:“你如今已經完全好了,可以離開本尊這天樞谷了。”

他在這待了這麽久,能接觸到的人有限,除了江深就是小藥童,眼前這人雖是第一次見,但是給他一種莫名的熟悉親切之感,好像從前見過一般,再結合這人身上氣度和自稱,他不禁問:“敢問前輩可是天樞尊者?”

那人點頭:“本尊正是。”

他下意識地問:“尊者可知江深在哪裏?”

天樞尊者道:“你是說帶你過來的那個小少年啊?他走了,他托我告訴你,救你的報酬,等他有空再來跟你讨。”

蕭寧瀾蹙眉:“走了?他為什麽不告訴我一聲就走了?”

天樞尊者有些不耐:“走了就是走了,還有什麽好告訴你的!你也趕緊走吧,本尊這裏不養閑人!”

蕭寧瀾只好長揖一禮:“多謝尊者救治,晚輩蕭寧瀾感激不盡,日後若有用得到晚輩的地方,晚輩定當竭盡全力。”

天樞尊者愈發不耐,揮了揮袍袖:“說這些花裏胡哨的幹什麽!本尊救你了就是救你了,你也沒什麽幫得上本尊的地方,趕緊走吧!”

蕭寧瀾卻沒有動,“晚輩還有最後兩個問題想請教尊者。”

天樞尊者道:“想問什麽趕緊問!”

蕭寧瀾道:“一是,晚輩之前的靈骨已近廢,現在卻覺得自己的靈骨如同再造一般,身上雖靈力充沛,卻只有築基期的修為,想請問天樞尊者可否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天樞尊者看着他,目光似有些複雜,道:“本尊用了前人留下的靈骨為你再造了靈骨,你徒弟給你輸了他的修為,所以你現在的修為只有築基期。”

蕭寧瀾愕然:“江深給我輸了修為,那他的修為豈不是沒了?”

天樞尊者看着他,語氣薄涼:“他的修為沒了還可以再修,你的情況若不輸修為只有死路一條。”

蕭寧瀾默了片刻,又道:“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請問尊者,晚輩這一覺睡了多久?”

天樞尊者道:“半個月吧!”

蕭寧瀾一驚:半個月?他竟睡了半個月?這應當是江深所為,直覺告訴他一定有哪裏不對勁,可是一時半會兒又想不出來,想着他在天樞谷已經待了兩個多月,仙門那邊一定堆積了許多事情要處理,只好匆匆向天樞尊者拜別,踏上了回太華派的路。

蕭寧瀾落回築基期的修為,回太華派又用了一個月,他回到太華派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君照殿看顧君堯,看到顧君堯安然無恙地站在他面前,他的心徹底放下來了。

顧君堯并沒有怪他,拉着他坐下唠了一頓家常,說這次多虧了弟子秦峥的照顧,又聽說他弟子也送他去天樞谷救治,其心可嘉,說要不是因為對方是魔門少主,便要勸他請回來了。

蕭寧瀾正驚訝于師兄去了趟天樞谷回來竟變得如此好說話,臉上笑容也多了,便看見秦峥臭着一張臉端着一盤水果過來送給顧君堯,并叫顧君堯少吃點。

顧君堯看到盤子裏面都是他最愛吃的水果,頓時眉開眼笑起來,拿起一瓣剝好的橙子,笑眯眯地說這也是蕭寧瀾最愛吃的水果,要蕭寧瀾也嘗嘗。

蕭寧瀾看到秦峥陡然射過來的目光,心下明白了些什麽,忙擺手說不吃了,說仙門堆積了一堆事務等他處理,便離開了君照殿,他離開了三個月,仙門堆積了一堆事務要處理,他便投入了一堆事務中。

待他處理完,已經又過了兩個月,走到了春暖花開的季節,他卻覺得清瀾殿空蕩蕩的,好像少了些什麽,他想了想,好像是少了那麽個人,跟他吵架的人,那個人,叫江深,是他收的第一個徒弟,已經被他趕出師門了。

江深沒來之前,他從未有過這種感覺,他剛從天樞谷回到清瀾殿的時候,看到雲蕪期待的目光問他江深去哪裏了,他說他也不知道。

他這個徒弟,救了他就走了,好不任性。

說是有空來找他讨報酬,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來讨。

魔門尊主那邊倒是再也沒來騷擾過他,如今仙門魔門井水不犯河水,太平得不能再太平了。

他時不時地會去江深曾經住過的屋子看看,屋子裏陳設依舊,他只覺得空。

他旁敲側擊過魔門尊主,可魔門尊主拒絕來自仙門的信件,他想,這魔門尊主是真真正正打算老死不相往來了?

人家都已經态度這般明顯了,他便不再堅持了,過去了便過去了罷,他關上了江深的房門,打算連同記憶一起塵封。

他的修為落到築基期,他得加緊修煉了,此後,蕭寧瀾除了處理仙門事務便一心撲在修煉上。

江深離開了天樞谷,沒了靈力他徹底變成了一個凡人,趕路也慢了很多,一路走走停停。

出發之前,天樞尊者給了他一些銀兩,足夠他撐到回魔門了,他問天樞尊者為什麽對他這麽好,天樞尊者的回答很簡單:“你剛好合了本尊的眼緣,本尊就幫你幫到底了。”

他沒敢将他只剩三年壽命的事情告訴給他爹,他怕他爹會傷心,只是說蕭寧瀾已經救活了,自己還要在外面玩一陣子,并叮囑他爹不要再理蕭寧瀾,因為他打算放棄蕭寧瀾了。

他爹吹胡子瞪眼,不理解他都把蕭寧瀾救活了,為什麽要放棄。

他說不喜歡了,就放棄了,就這麽簡單。

他爹啞口無言,覺得兒子這心變得也太快了,有他的風範!

江深覺得錢不能光花不掙,便尋了個客棧跑堂的活計,掙了點小錢,在一個地方待膩了就又去別的地方繼續換活計做,一路下來,倒是什麽活計都幹過了,花着自己掙的錢心裏舒坦。

他覺得不修仙也沒什麽可惜的,這樣的日子也挺快樂的,但就是偶爾會想起那個人,為了這個,他還特意去學了畫畫,但是他比較笨,學了很久,硬是畫不出那人的半分神韻,只好放棄,改從夢中尋找慰藉。

待到他再次回到粟安城的時候,已經是兩年後了,他感到身體已經大不如前,越來越容易生病了。

他去了他曾經最愛去的那個小倌館,找到湘兒,湘兒看見他很激動,抱着他哭哭啼啼的,問他怎麽這麽久都不來,他推開湘兒,給了湘兒一筆錢,讓湘兒把自己贖出來去過正常的日子,湘兒搖頭說要跟着他走,被他拒絕了,他說自己已經有心上人了,湘兒只好跟他說祝他幸福,又對他謝了又謝,拜別了他。

他想,幸福……這輩子是不可能有的了。

從前跟湘兒玩樂,是因為自己沒有心上人,現在有了心上人,就與過去做個了斷吧。

他又去了戲園子看了唐蜜,唐蜜如今已經跟她的師父在一起,她師父成了戲園子的老板,她也成了戲園子的老板娘了,兩個人還生了一個女兒,小丫頭蹦蹦跳跳的,很招人喜歡。

唐蜜說起往事,一臉甜蜜,說多虧了自己勇敢邁出了那一步,向她師父表白了,才知道她師父原來也是喜歡她的,只是礙于面子不肯說而已。

跟他聊天,十句裏有七句抱怨她師父是個悶葫蘆,一點也不懂浪漫。

唐蜜又問起江深的師尊,江深說他們如今已經不是師徒了。

唐蜜大驚,忙問緣由,江深卻不肯再多言,唐蜜嘆氣,不解好好的師徒怎地就這麽分開了,兩人唠了一下午,唐蜜夫婦二人請他吃了頓飯,飯後,他祝二人白首,拜別了二人。

江深感知到生命快到盡頭了,他給江七傳了信,讓他将自己送回魔門,将實情告訴給了江少白,江少白看着兒子,悲痛至極地看着兒子,揚言要去找蕭寧瀾算賬卻被江深制止,江深跪下給江少白磕了三個響頭,說自己不孝,以後不能陪在江少白身邊了,唯有一個心願,希望江少白能幫他實現。

江少白長長地嘆了口氣,讓他說。

江深請求江少白帶他去太華派,讓他最後再去看一眼蕭寧瀾。

來得不巧,蕭寧瀾在閉關修煉,江少白的修為原與蕭寧瀾相同,但蕭寧瀾換了靈骨,從築基期開始修煉,如今修為低江少白很多,江少白便破了蕭寧瀾的結界,給兒子身上施了個隐身訣讓他進去,自己在外面等着。

江深走進去,屋子裏飄着淡淡的熟悉的梅花香味,看到坐在蒲團上打坐的那個的白衣人,眼眶一下子濕潤了。

那人雙眸輕阖,膚色瑩白如雪,五官精致如玉,清冷絕塵若雲端仙人。

他走過去,試圖撫摸他的臉頰,可是摸到的只是一場空,他用手指,一寸一寸地描摹那人的輪廓。

他看着蕭寧瀾緊閉的雙眼,輕輕乞求:“師尊,我就要走了,你能不能睜開眼睛看看我?”

蕭寧瀾似有所感,睜開了雙眼,眼前陳設如舊,蹙了蹙眉,難道是他感覺錯了?

江深癡癡地看着那雙眼睛,那雙眼睛漂亮清冷,他卻知道那雙眼睛可以溫柔似水,可以愠怒如火,可以盛着滿天星光,可以盛着……他的夢。

只是片刻,蕭寧瀾又閉上眼睛繼續修行。

明知道蕭寧瀾聽不見,江深還是努力彎了彎唇,笑道:“師尊,我走了,你好好修仙,祝你早日成為神仙,幸福快樂。”

說完,轉身走了出去,又讓江少白帶着去了他曾經的房間。

江深靜靜站在屋內,環顧了一下屋內的陳設,看到屋子因為靈力的護持沒有染上一絲塵埃,竟有些欣喜,蕭寧瀾心裏起碼是在乎他的吧?

最後,他平靜了一下情緒,從懷中掏出一封信,在書架上找到蕭寧瀾曾經送給他的那本修行的書,夾在裏面,走出去關上門,又看了雲蕪和清月,與江少白離開了太華派。

已入夜,蕭寧瀾修行完畢,正欲起身,忽然感到心頭一顫,裏頭像是有什麽東西在翻絞一般,像是要硬生生割去他的一塊肉一般,與此同時,後頸上的靈骨也開始劇烈地疼痛起來,他倒在蒲團上,疼得冷汗涔涔,與此同時,腦海中被強行塞入大段的記憶,他一時接受不住,竟是昏了過去。

時隔三年,他再一次做了那個夢,不過與以往不同的是,他第一次,看清了那個男人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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