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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女傭劉媽抹着眼淚，“二小姐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阿娣，放洗澡水，二小姐換身衣裳，去去晦氣。”

大太太吩咐道。

沈曼卿着實很狼狽。

推開房門，撲面熟悉和溫暖的氣息，卧房裏一張西洋大銅床，床上整潔，床頭一盞綠紗罩臺燈，梳妝臺上香水瓶，水粉盒，梳子，一架絹紗蘇繡屏風，隔開外間小客廳，茶幾上一個小鐵絲編的花簍，裏面亂堆着時裝雜志、小說，房間的一切都像女主人剛離開一樣，

洋樓裏的設施洋化，抽水馬桶，浴缸淋浴，沈曼卿的房間朝南，陽光充足。

侍女阿娣把浴缸放滿了水，沈曼卿脫掉衣裙，扔在地上，在監牢裏半個多月沒洗澡，身上很不舒服。

阿娣拾起來地上的洋裝，說；“小姐走時匆忙，沒帶幾件換洗的衣裳。”

沈曼卿看出來，沈家除了父親，小女傭阿娣和年紀大的女傭劉媽是真心高興。

洗完澡，換上睡衣，沈曼卿覺得身體輕松多了，拿一條大毛巾擦頭發，阿娣在浴室裏收拾，聲音傳出來，“小姐走時就說出門幾日，沒想到招來這麽大的災禍。”

“我因為什麽離家，又為什麽住旅館？走時是怎麽同你說的？”沈曼卿偏過頭對着浴室裏說。

阿娣是她的貼身侍女，專門服侍二小姐，一般小姐的隐私只有貼身女傭最清楚的。

“二小姐回家說要找個地方躲起來，往手提箱裏裝了幾件換洗衣裳，就匆匆忙忙走了，走時囑咐我說唐少爺如果找你不告訴他你去哪了。”

沈曼卿擦頭發的手停住，“我走後唐少爺來找過我嗎？”

“二小姐剛走不久唐少爺就來了，我就照二小姐的吩咐說了。”

阿娣是鄉下丫頭，很單純。

這次離家出走，難道與唐壁有關？唐壁在法庭上證詞有多少是真話無從判斷。

這時劉媽端了一碗面條進來，“二小姐，吃晚飯時候還早，我怕小姐餓，讓廚房張嫂子給二小姐下了一碗面。”

熱湯面上卧了一個雞蛋，湯清，看不見蔥花，劉媽把碗放在桌上，沈曼卿拿起筷子慢慢挑面吃。

小姐嬌生慣養平白吃了場官司，劉媽心疼地嘆了一口氣，“這是受了多少罪。”

沈曼卿一歲時生母就死了，原配正室死了沒多久沈老爺就帶回來外室生的大少爺沈家祥和大小姐沈曼麗，外頭這個女人跟了沈老爺好幾年了，沒名沒分，當初沈曼卿的的外祖父相中了沈昌霖，沈曼卿的生母娘家有錢，陪嫁一大筆嫁妝，跟夫君來到上海，沈昌霖靠太太的嫁妝做生意發跡了，太太到死也不知道男人外頭養着女人和孩子。

後來沈昌霖又續娶了現在的太太，生下三小姐沈曼娜，又納了三房妾，三太太原來還是女學生時，被沈昌霖看上，到沈家一年就生下小少爺沈家輝，沈昌霖中年得子，喜歡得什麽似的，四太太的娘家爹抽大煙，把家當敗光了，欠了賭債，把四太太給了沈昌霖。”

沈昌霖妻妾成群，一直牢記組訓，不納煙花柳巷的風塵女和戲子，幾房姨太太都是清白正經人家的女兒。

沈曼卿站在窗前，窗子對着後花園，看見大小姐沈曼麗坐在秋千上，一個青年站在她身後，推着秋千，慢騰騰地，兩人似乎很親密。臉上帶着愉快的笑容，

劉媽看一眼，輕蔑地哼了一聲，“蔣公子又來纏着大小姐。”

這位蔣公子西裝革履，二姨太的外甥，是姨太太生的，家裏開染料廠的小開，他父親有好幾房姨太太，十幾個子女，他的生母不得寵。

外面天陰，劉媽關上窗戶，臉上不屑的表情，“太太也瞧不起這姓蔣的，說姓蔣的花言巧語糊弄咱們家的大小姐，這要是老爺看見了又該生氣了，礙于面子，不好攆他出去。”

大姐沈曼麗吃他這一套，兩人打的火熱，

沈曼卿看牆上挂着的月份牌在九月二號畫了一個圈，那是她離開家的日子。

大太太許桂枝交代廚房晚飯加菜，二小姐吉人自有天相。

侍女阿娣下樓來，回說二小姐睡了，一直沒醒，大太太便說；“別叫醒她了，咱們吃。”

傍晚下起了雨，沈公館後花園的白熾燈在雨中發出昏黃的光，西洋軟床上，少女蜷縮着身體，這種睡眠姿勢是沒有安全感的表現。

醒來時，西洋鬧鐘已經十二點多了，雨過天晴，沈曼卿起床洗漱，盥洗臺上放着一盒牙粉，香皂、牙刷是阿娣新換的。

沈曼卿趿拉着軟緞繡花拖鞋下樓，沈家很安靜，今天是禮拜天，侍女阿平收拾房間，從大太太屋裏出來，“二小姐起來了。”

“老爺和太太出門了？”沈曼卿問。

“老爺一早就出去了，太太去教堂做禮拜，家裏的汽車大少爺開走了，太太讓人叫了一輛汽車。”

餐廳裏，只有大少奶奶孟玉賢在吃早餐，沈家的姨太太和少奶奶平常睡到快中午，晚上玩牌，聽戲，小姐們去看電影，一般很晚回家，燈紅酒綠的夜上海，夜晚是富人們尋歡作樂的天堂，生活黑白颠倒。

“曼卿，你起來了。”

孟玉賢打招呼，沈曼卿打了個哈氣，“大嫂早！”

說着在桌旁坐下，桌上擺着豆漿油條，廚房新炸的油條，豆漿是黃豆新磨的，聞着一股豆香氣，一盤生煎包，牛奶還有白煮雞蛋。

劉媽盛一碗熱豆漿放在她面前，“二小姐昨天老早就睡了，晚飯太太沒讓叫你。”

沈曼卿夾起來一根油條，泡在豆漿裏，又拿一個白水煮雞蛋剝皮。

孟玉賢的身材嬌小玲珑，燙着時髦的短發，單眼皮，皮膚黃白，父親是華界上海政府公用局局長。

吃完了，擦擦手，說：“二妹你慢慢吃，我和人約好逛街，先施百貨公司新到一批秋裝，二妹你不去看看，你可是我們家最有錢的。”

“我今天不想出門。”

“那你在家好好休息幾天。”

吳玉賢走了。

沈曼卿琢磨她那句，你是沈家最有錢的人，不知從何說起。

吃完早飯，剛要上樓，客廳電話鈴聲響了，侍女小翠過去接電話，朝餐廳裏喊：“二小姐，電話。”

沈曼卿接過電話機，喂了一聲，電話機裏傳來清透的質感的聲音，“沈小姐，我是榮毓。”

“榮醫生，你好！”

沈曼卿沒來由地感到親切，對這個溫暖的男人極具好感。

“沈小姐，昨晚睡得好嗎？”

“不是很好。”沈曼卿說了實話，她非常信任榮毓。

“正常人經歷這種事情，需要時間淡化，我今天打電話，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提醒你。”

昨天法院門口人太多，榮毓沒機會和沈曼卿單獨說話。

榮毓的聲音通過電話機低了些，微沉，“旅館裏攻擊你的人，從力度和角度分析，身量偏矮，慣用左手的人，是瘦弱矮個的男人或女人。”

沈曼卿的心提了起來，突然緊張的情緒使得她的呼吸瞬間停滞，又聽電話裏說；“有一點令人費解，疑犯擦掉電話機上的指紋，煙火缸上的指紋沒擦掉，疑犯打訂餐電話後，完全有時間處理幹淨現場，可是卻沒有這麽做，很不符合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