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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站着吹風，沈曼卿随手拉開抽屜，抽屜最上面有一本影集，拿出來翻看第一頁是合照。

上面燙金字，中西女中畢業合影留念。

阿娣把洗好的衣裳拿進來，“小姐看照片呢。”

湊過來看，指着其中一個女生，相片上這個女生微笑着，溫柔敦厚，說：“這位小姐好像來過咱們府上。”

“梅笙”

“梅笙小姐，我想起來，當時覺得這個名字很好聽，梅笙小姐長得也好看。”

中間的一個女生，俏麗的短發，胸脯挺得高高的，照片上看很有精神，阿娣指着說：“這是俞小姐，俞珺小姐。”

又指着最左側靠邊一個瘦弱的女生，這女生神情畏畏縮縮，“這是孫小姐，孫美珍小姐。”

“小姐上學時，和俞珺小姐、孫美珍小姐見天在一起，三個人站一起個頭差不多，總是聽俞小姐說話，孫小姐不怎麽愛說話。”

有一張七個女生的合影。

阿娣看一眼，指着左側一個女生說：“小姐的這個同學小姐過生日時來過，嚴小姐，家住在公共租界北區，我記得何保坤送她回家時，她還給了何保坤賞錢，這位嚴小姐很會做人。”

同班最要好的七個女生，在學校組成一個小團體，自己、餘珺、孫美珍、平梅，，魏林玉、嚴春妮、梅笙。

還有幾張照片，是唐壁的照片，兩張是側臉，唐壁似乎不知道有人在拍照，好像是偷拍的。

照片上的唐壁英俊潇灑。

還有一張劇照，話劇劇照不是很清晰。

“這是小姐在學校排的話劇。”阿娣說。

沈曼卿指着劇照中一個侍女，“這個扮演者是孫美珍？”

“小姐演主角，孫小姐演配角，小姐還說沒想到孫小姐演得那麽好。”

“這個演男青年的是俞珺扮的，看出來了嗎？”沈曼卿指着男主角說。

“小姐不說，還真沒看出來。”

走廊裏傳來三小姐沈曼娜的聲音喊，“阿娣！”

阿娣應聲出去。

沈曼卿繼續翻看相冊。

抽出一張黑白相片，照片上的中年男子穿着長袍馬褂，女子穿着襖裙，梳着溜光的發髻，兩人穿着冬衣，像是極寒冷的地方。

這是她的外祖父和外祖母，母親是北方人，後來離開家出門上學，認識了父親。

往後看，大多是她單人照，照片的色彩角度，能看出拍照的人技術很好，中西女中的學生都會拍照，騎單車，騎馬，學習和體能全面發展。

抽屜底下有個鏡框，鏡框裏一個少婦的照片，黑白照片，少婦神态溫婉，自己與少婦的長相有幾分相似，她用手帕擦了擦鏡框的浮灰，這是自己的母親。

她把相框擺在梳妝臺上，合上抽屜。

拿起鐵絲花簍裏的一本雜志小說月刊，裏面有女性作家寫的小說，趴在床上看。

晚飯是劉媽端到房間裏吃，一碗肉菜大馄鈍，幾樣小菜。

次日，起床時十點多了，阿娣給她梳頭，打一條長辮子，額頭上一排碎劉海。

梳妝臺上放着一瓶香水，她打開，清淡的香味。

阿娣說；“這瓶香水還是小姐過生日唐少爺送的，小姐一直不舍得用。”

沈曼卿正要往耳後點，聞言放下，“扔了吧！”

阿娣不舍得，說：“小姐，這可是法國香水，小姐不要給我吧？”

“你随便處理吧。”

劉媽端着一碗紅棗冰糖蓮子羹進來，說；“剛才唐少爺來電話，說半個小時到，讓二小姐收拾好出門。”

把碗放在她跟前，“這蓮子羹是張嫂給太太炖的，給小姐留了一碗。”

自己答應他出門了嗎？這人太霸道，剛要拒絕，劉媽又說：“唐少爺說了，他答應二小姐一個要求。”

這人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

二十五分鐘後，沈曼卿穿着西式小洋裝，拿着手袋走出沈公館。

一輛雪佛蘭汽車急轉彎剎車，沈曼卿直接拉開車門上車，“早，唐少爺！”

唐壁從西服口袋裏取出懷表看一眼，“挺準時。”

“你說的我可以提一個要求。”

“嗯”

只要不是太過分，他能辦到的都能答應。

“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先記上，今天還看電影嗎？”

在涼涼地視線下，沈曼卿咳了聲，假笑，“昨天在電影院我還原一下當時的情形。”

唐壁心想，該記的事忘得幹淨，得罪她的事倒是都想起來了。

“今天不看電影，有一個地方，你或許能想起點什麽，就是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去？”

直覺不是什麽好地方，沈曼卿盯着他問：“去哪裏？”

“中西旅社。”

那是發生兇殺案的地方，沈曼卿現在想起渾身汗毛孔都立起來。

重回出事的地點，對她的心裏是個挑戰。

一想到陷害自己的人可能就隐藏在周圍，這種才是最可怕的。

“我去！”

唐壁手握方向盤，突然加速，沈曼卿身體歪了歪，瞪了他一眼，唐壁薄唇微挑。

公共租界經濟繁榮，銀行大飯店雲集，街上汽車黃包車電車，行人穿梭。

沈曼卿一直望着窗外。

看見對面馬路邊一排支着畫架，為行人畫肖像，有窮畫家，美術學院的學生。

突然喊：“停！”

唐壁反應奇快，來了個急剎車。

“等我一下。”

沈曼卿拉開車門跳下去。

唐壁在車裏，看着沈曼卿朝路邊畫攤一個男青年走過去。

“小姐畫像嗎？不像不要錢。”男青年像大學學生。

沈曼卿看眼地上擺着的幾幅人物畫像，說：“我給你五塊錢，你跟我走，畫幾幅肖像。”

在路邊畫像一天有時掙不到五塊錢，男青年很高興，“我跟你走。”

收拾了畫具，跟在沈曼卿身後，穿過馬路。

唐壁降下車窗一半，手拄着窗邊，看沈曼卿帶着青年走過來。

沈曼卿讓青年先上車，随後在附近糕點鋪子買了一包桃酥。

“沒吃早飯？”唐壁沒看她，留意過往的行人。

“沒來得及吃。”沈曼卿小口咬着桃酥。

沈老爺講民主，崇尚西方社交禮儀，沈家鐘鳴鼎食，紙醉金迷的夜生活。

唐老爺古板，正統，保持舊時代的作風，唐家中規中矩。

吃了一手油，沈曼卿找手帕擦手，

身旁遞過來一條雪白的手帕，沈曼卿猶豫一下接了。

“吃油大的東西，容易發胖。”雪亮的眸光落在一雙白嫩油乎乎的小手上。

“這位小姐一點也不胖。”後座的青年說了一句公道話。

“剛瘦下來，又要吃回去了。”唐壁故意說。

沈曼卿把點心紙袋口折上，聞言又打開，拿出一塊，狠狠咬了一口桃酥，又多吃了一塊。

唐壁呵笑，肉長你自己身上，好像長我身上一樣解恨。

到了公共租界東區，在中西旅館門前停下。

青年學生下車，看一眼旅館的牌匾，驚異地瞪大眼睛，說；“兇殺案現場。”

這個男青年就是話多。

旅館大堂裏沒人，沈曼卿喊了聲，老板慢騰騰地的從裏面的屋子走出來。

剛要開口問客人住宿，認出沈曼卿，張大了嘴巴，半天才說出話，結結巴巴，“沈……沈小姐，是巡捕房的人要我在法庭作證，我沒有一句謊話，你看我這做生意不容易，您你高擡貴手。”

沈曼卿好笑，四處看看，“老板以為我帶人來砸場子，你這旅館還用我砸嗎？”

“是，是，沈小姐，您也看到了，這一出事，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裏，還哪裏有人來。”

老板愁眉苦臉。

“我原來住的客房我想看看。”

“好，好，沈小姐稍等。”

老板拿下牆上挂着的一串鑰匙，帶着三個人去了二樓

打開204房間，老板站在門外，“沈小姐請進去看吧。”

再次來到兇案現場，沈曼卿深吸了一口氣。

唐壁站在她身旁，看見少女緊抿着紅唇，卷翹的睫毛顫動，率先邁步進屋。

沈曼卿随後跟上。

客房裏還是發現兇案時的樣子，地上畫着屍體印記。

沈曼卿站在那裏，慢慢合上眼睛，耳畔傳來槍聲，槍聲很亂，周圍很嘈雜，争吵聲，男聲，女人尖銳的聲音，手提包掉在地上，包裏的東西滾了一地，随即又一聲槍響，吳蓨生搖晃着倒下。

她突然睜開眼，一臉的迷茫。

唐壁低聲說；“放松。”

沈曼卿又閉上眼，這回影像都消失了。

再次睜開眼睛，無力地說：“還是不行。”

唐壁看她臉色很差，問：“你沒事吧？”

沈曼卿白着臉，搖搖頭，“沒事。”

三個人下樓，沈曼卿從錢袋裏取出十塊錢給老板，“你把當日住宿的客人的外貌描述一下。”回身看背着畫架的青年，“這位畫師根據你說的特點畫下來。”

老板憑着記憶，把當晚住宿的客人的樣貌描敘了一遍，青年把每個人的畫像畫好後，老板指點多次修正，又叫夥計出來，夥計拿着幾幅畫像看了看，“差不多。”

從幾張畫像中，沈曼卿抽出一張少婦的畫像，大圍巾遮擋住臉部，僅露出一雙眼睛。

老板說；“那個鄉下女人來住宿時已經很晚了，我總覺得她可能是逃婚出來的。”

沈曼卿又拿過一張一臉兇相的男人的畫像，老板說；“ 207房間的客人我覺得很奇怪，像是躲避什麽人。”

唐壁拿過一只畫筆，在白紙上畫了一張草圖，是這家旅館的結構圖。

沈曼卿看唐壁在圖上标注房間號，每幅畫像對應的房間注明，心想，看不出他心挺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