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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從偵探社出來，沈曼卿沿着人行道走，感覺有一雙眼睛盯着自己。

她朝四周看看，沒發現有人跟蹤自己 。

她加快腳步，感覺身後的人也随着加快腳步，走着走着，她突然回過頭。

沒發現可疑的人，難道是自己的錯覺。

正好有一輛黃包車經過，她擺手叫住黃包車。

坐上黃包車，心裏總有種不安的感覺。

街道兩旁百貨商場的櫥窗玻璃像鏡面一樣反光，她無意中看見玻璃裏馬路對面一個人的身影站在那裏朝這邊望着。

她側過身想看個究竟，那個人發現她注意到自己，極快地閃入人群，消失不見了，背影好像是個男人。

她确定沒有眼花。

緊緊抓住黃包車扶手，心髒咚咚直跳。

這是什麽人，和旅館兇殺案有關嗎？

她出門戴了一頂帽子，戴了墨鏡，在大街上，認識的人見到也不一定能一眼就認出她來。

難道這個人從沈公館，一路跟蹤她到這裏。

她握着黃包車扶手的手心全是冷汗。

黃包車停在沈公館門口，沈曼卿下車，朝四周看看，沒有可疑的人，那個人發現自己看見他，不跟蹤了。

這時，沈公館的大門開了，一輛福特汽車開出來，汽車裏大少爺沈家祥自己開車，沒用沈家的司機。

大概又去賭場了。

客廳裏，二姨太鄭佩蘭在打電話，沈曼卿進來，鄭佩蘭不說了，放下電話。

沈曼卿看她似乎有心事。

說了句，“二姨娘今天沒打牌？”

“不打了，這幾天打牌輸不少錢了，鬧饑荒了。”

二姨太鄭佩蘭臉色蠟黃，像睡眠不足似的，有點心不在焉，不知道電話是誰打來的。

剛進房間，阿娣跟了進來，“二小姐，方才你同學來電話，說什麽聚會的事。”

“那個同學，姓什麽？”

“好像說叫平……”阿娣想了想，“平梅？”

“對，對，是叫平梅的小姐，說約幾個女同學喝茶，後天下午在黃浦江江岸茶樓。”

“曉得了。”

黃浦江邊一家茶樓，圍坐着七個女孩子，叫了茶點，邊吃邊聊，氣氛歡快。

這七個女孩子是中西女中畢業的同班同學，有沈曼卿、俞珺、孫美珍、平梅，嚴春妮，魏林玉，梅笙。

平梅抓了一把瓜子，問大家；“畢業了，你們都有什麽打算。”

魏林玉說；“我家裏想讓我出國，同我表哥一道，我不太想去，我不喜歡我表哥，為人古板，書呆子一個，什麽都不關心，無趣的很。”

“你表哥不是對你挺好嗎？言聽計從。”

梳着一條粗辮子，齊劉海的嚴春妮笑嘻嘻地說。

“對我是挺好的，可是我也不喜歡，總之他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魏林玉邊說，剝花生吃。

魏林玉家在霞飛路開了一間綢緞莊，家境優渥，穿戴時髦，人有幾分嬌氣。

平梅問嚴春妮：“聽說你要嫁人了？”

“準備明年春天結婚，我年紀也不小了，我未婚夫等我三年了，說好了中學畢業就結婚。”

嚴春妮比她們大兩歲。

“俞珺你呢，你要找個差事，還是繼續讀書？”

平梅知道俞珺家的窘況，七個人當中餘珺的家庭條件不如六個人。

“我想繼續讀書。”俞珺幹脆地說。

“你要去哪裏讀大學？”魏林玉問。

俞珺的目光閃爍了下，下意識地掠過沈曼卿，“我的理想是複旦大學，我家的情況你們是知道的，我父親身體不好，家裏全靠我母親一個人支撐，我不想走太遠，我決定了，明年報考複旦大學，今年先找個家庭教師做，掙學費。”

“俞珺你真有志氣，你一旦選擇的目标就堅定地走下去。”

梅笙佩服地說道。

平梅看眼俞珺，目光意味深長，同沈曼卿說話，“曼卿，你未婚夫唐壁是複旦大學客座教授，我記得你說過是講經濟學的。”

“是”

“庭審時我們都去了，你未婚夫幫你作證，曼卿你就愛使小性子，我看着唐少爺人不錯，像個男人，這事情放在一般男人身上，早提出退婚了。”

“曼卿是冤枉的，被人陷害的，法庭上我們都親耳聽到了。”

沈曼卿朝梅笙感激地笑笑，善良的梅笙。

話音剛落，茶盅被嚴春妮不小心碰翻了，茶水灑了一桌子，嚴春妮慌亂地拿帕子擦。

平梅喊；“茶房。”

茶房拿抹布，把桌上的茶水擦了。

其她人沒繼續這個話題。

氣氛突然變得沉悶。

魏林玉有點心神不定，不似方才愛說話。

平梅看沒人說話，活躍氣氛，問孫美珍，“你有什麽打算？”

孫美珍揪着手帕，嗫嚅道；“我還沒想好，我娘說女孩子家讀那麽多書沒用，中學讀完還是我堅持的。”

“你娘要你嫁個有錢人，你自己怎麽想，就聽你娘的。”

孫美珍的頭微微低着，“我覺得我娘說的也沒什麽錯，嫁個窮人自己燒飯洗衣服帶小孩子，每天數着銅板，為柴米油鹽發愁，想想我就害怕。”

“人各有志”沈曼卿替她解圍，微笑着偏過頭，問：“梅笙你呢？”

“我沒什麽大志向，先找個差事，總在家閑着悶得慌。”梅笙溫溫柔柔的聲音。

“家裏不需要我們掙錢，我們出去做事，是為了證明我們不是無用的人。”

平梅鼓勵大家說。

“平梅你呢？你準備做什麽？”餘珺問。

“我要去北方念大學。”

“你要去北方，東北可是淪陷區。”

幾個人吃驚地看着她。

“淪陷區也是我中國的國土。”

沈曼卿在心裏總結這六個同班女生的性格，孫美珍膽小怕事，梅笙溫柔，餘珺有主見，魏林玉矯情，嬌氣的大小姐，嚴春妮平庸，平梅為人熱情，有理想獨立的女性。

“畢業了，我們将要進入下一段人生進程，祝我們七個人都能實現理想，大家以茶代酒，幹一杯。”平梅豪爽地端起茶盅。

七個人一起舉杯。

氣氛又熱鬧起來。

幾個人談學校的趣事，沈曼卿極少插嘴，留意每個人的習慣，六個人都習慣用右手。

下午散了後，魏林玉、沈曼卿和平梅家有汽車，魏林玉和平梅家的汽車沒在家，沈家的汽車送到地方後，沈曼卿便讓阿奇開回去了。

平梅說：“曼卿、林玉、美珍和我都住在法租界，坐黃包車回去，俞珺家住華界，嚴春妮家住公共租界離這裏有點遠。”

俞珺說；“我坐黃包車到電車站，春妮同我一道乘電車。”

沈曼卿招呼黃包車，三輛黃包車一起停在面前，沈曼卿拉了孫美珍，“我們坐一輛黃包車走。”

孫美珍順從地跟着她上了黃包車，魏林玉和平梅一輛黃包車，她們四個女生都住在法租界，餘珺和嚴春妮坐一輛黃包車。

沈曼卿揮手跟幾個女同學告別，黃包車轉彎了，沈曼卿說：“上學時我們六個人同一個宿舍，除了平梅是隔壁宿舍的，你和餘珺還有我三個人最要好，無話不說，魏林玉、梅笙和嚴春妮和我們的關系遠一點，美珍，你同我說實話，我去旅館住都有誰知道？吳蓨生是怎麽知道我住在中西旅館的？”

孫美珍咬唇，手指摳着衣服，期期艾艾地說：“我知道，你同我說了。”又忙搖手說；“不過我誰都沒告訴。”舉起右手， “我發誓，我沒說出去。”

急于抛白 ，“你相信我，我真的連我娘都沒說。”

“我相信你，美珍。”

兩人坐一起，距離近，孫美珍說話時，沈曼卿一直觀察她，盯着她的眼睛，确定她沒有說謊。

孫美珍輕輕地籲了一口氣，小心翼翼的問：“你家裏人，她們知不知道你住在哪家旅館？”

“不知道，我沒告訴家裏人，只有我的侍女阿娣知道我住外面，我相信阿娣她絕對不會出賣我的，而且阿娣不知道我住哪家旅館。”

孫美珍小聲說；“能不能是你打電話訂旅館時，被人聽見了？”

“我不是預先訂的旅館，臨時決定住中西旅館的。”旅館沒有預定房間的記錄。

“這就奇怪了。”孫美珍困惑不解地說。

“我除了告訴你住在中西旅館，告訴餘珺了嗎？”

孫美珍說：“俞珺不知道，你沒告訴她，你在旅館給我打電話說就告訴我一個人了。”

孫美珍的話很可信。

沈曼卿換了一個問題，“我為什麽躲在外面住，你知道嗎？”

孫美珍說：“你說躲唐少爺，說唐少爺問我，別告訴他住在哪裏。”

“我為什麽躲唐少爺？”

“你沒說，電話裏你的語氣跟平常不一樣，好像很緊張，很害怕，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兩人說話已經到了弄堂口，孫美珍讓黃包車夫停下，說：“我在這裏下好了，弄堂窄，進出不方便。”

孫美珍朝弄堂底走，走了一半，回頭看，沈曼卿朝她揚手，一直看着她腳步很快地走進一戶人家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