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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8 章
“那我能怎麽辦!”
薛越寧一個用力推開了他,“你告訴我,我該怎麽辦?”
她胡亂擦着臉上的淚,卻怎麽也擦不完,“我喜歡你又能怎樣呢?這個世界又不是我喜歡誰,誰就會喜歡我,我又不是太陽,地球又不會圍着我轉!”
“誰說你不是了?”
陳拙扣住她的雙手,語氣是從未有過的認真:“世界不圍着你轉,我圍着你轉。”
兩人的視線在空氣中驀地撞上,薛越寧微怔了下,有一瞬被他眼底的溫柔蠱惑。
她不得不用指甲摳着掌心逼迫自己清醒過來,再一次推開了他:“你又不喜歡我!憑什麽這麽霸道?你怎麽這麽讨人厭啊!”
“我不喜歡你?”
男人漆黑的眼緊盯着她,“我不喜歡你,我為什麽要搬進506跟兩個陌生女人合租?我不喜歡你,我為什麽要修什麽該死的電燈泡?我不喜歡你,我為什麽要管你跟誰出去幾點回家?我不喜歡你,我為什麽要冒着大雨跑去珠海滿大街找你?我不喜歡你,我為什麽像個傻子一樣整天想着給你做飯買好吃的?”
這還是薛越寧第一次聽到陳拙一口氣說了這麽長的話。
她呆住,大腦機械轉動了下,然後便徹底宕機了。
“你、你——”
為了說服自己不要相信他,她加大音量:“搬、搬進506,還不是因為房東奶奶把之前的房子賣掉了你沒地方去。修燈泡、管我回不回家,那、那是因為我們是室友,互幫互助是應該的。至于去、去珠海,你自己說了是去出差的。還有做飯,做飯,那是因為你本來就很喜歡做飯!對!說不準你背地裏的志向根本不是做什麽程序員而是當個廚子呢!”
一通歪理。
還扯什麽他的志向就是當個廚子。
“好、好。”
陳拙氣極反笑,“那你告訴我,初中運動會我為什麽要跑去你們班的攤位跟你搭話?中考前老傅抓早戀我為什麽要舉報張志昊他們?三中開放日我一個一中的為什麽要大老遠跑去打什麽球賽?我為什麽要做這麽愚蠢這麽無聊的事?嗯?”
“那、那——”
薛越寧的大腦已經亂成一團,什麽搭話、什麽舉報、什麽球賽,她怎麽一個字都聽不懂?
“我不喜歡你,我為什麽會保存這張照片這麽多年?嗯?”
陳拙掏出手機,遞到她面前:“薛越寧你告訴我,如果連這都不算喜歡,那要怎樣才算?”
薛越寧懵懵地擡起頭來,映入眼簾是一張像素很低畫質模糊的抓拍,沒對上焦,朦朦胧胧。
畫面右上角有個黃色的拉手吊環,看來是在公車上拍的。周遭人很多,身上幾乎都是藍白配色或綠白配色的校服,那麽拍攝時間應該是周五或是周日的下午。
而最中間那個背影,也就是漆谕唯口中那個長發飄飄的女生——
薛越寧倏地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重新看向面前的手機屏幕,大腦轟一下炸開。
怎麽會?
是她。
畫面上,少女上身校服外套偏長,一直蓋到屁股,下邊搭配的是三中獨有的綠白配色的百褶裙,長度來到膝蓋上邊一點點,這條裙子當年一直被本校和其他學校的人瘋狂吐槽,顏色很土,版型也很一般。
背的是個小雞黃色的書包,上邊挂着的毛線小熊還是當時的同桌親自做好送給薛越寧的。全世界獨一無二,她不可能認錯。
“你、我、”薛越寧指着照片裏的人,喃喃自語:“怎麽會、怎麽會……”
陷入那個潮濕悶熱的夏季,男人微蹙的眉峰漸漸舒展開來,“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有人非要湊過來給我一條糖。”
陳拙其實不是很喜歡這種甜膩的東西,本來不該接的,但是不知怎的,對上少女清澈無辜的眼睛,他平生第一次說不出拒絕的話,于是冷着臉收下了。後來下車,本來已經走到垃圾桶旁邊,有一瞬很想丢掉,卻又鬼迷心竅的把手收了回來。
他記得很清楚,那糖很甜,膩得要死,害得他整個晚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後半夜起來刷了幾次牙,又洗了半小時冷水澡,依然滿腦子全都是她笑起來虎牙尖尖的樣子。
“所以,所以,”
薛越寧“哇”一下哭了出來:“從那個時候開始,你就已經把我當成替身了?”
陳拙眉心重重一跳:“什麽替身?”
太過分了!
怎麽可以這樣!
薛越寧憤怒至極,雙手胡亂往他身上揮去,“我讨厭死你了!我恨死你了!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男人沒躲,乖乖站着任由女孩的拳頭一下下捶打在自己胸膛,她的指甲尖銳,劃過他的眼角,鮮紅血珠瞬間冒了出來。
他悶哼了聲,反應過來:“等等,你說方清?”
薛越寧正在氣頭上,猶覺不夠,又擡腳惡狠狠踩了上去:“王八蛋!你們男的全都是王八蛋!”
江嘉承是,他也是。
全都沒有一個好東西!
“薛越寧!”
陳拙不得不按住她的肩膀阻止她的下一步動作,擡高音量:“你聽清楚了!我從來就沒有喜歡過任何一個人,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薛越寧慢慢停下揮舞的手,胸口仍是劇烈起伏着,眼睛重新看向他。
陳拙抿了下唇,語速放慢了些:“除了你。”
薛越寧徹底愣住,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
久久沒有等到她的回應,男人輕聲嘆了口氣:“算了,敗給你了。”
回洵安之前,因為時間太晚買不到票,陳拙只能臨時去找漆谕唯借車。
知道他和薛越寧還沒确定關系,漆谕唯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薛小寧臉上都快寫滿她喜歡你了,你也對她有感覺,主動說句我喜歡你,一切不就解決了,還有其他男人什麽事?”
“明明就在意人家在意得要死,一天到晚擺着個臭臉裝什麽冷淡啊?承認喜歡一個人,對你來說,真的有那麽困難嗎?”
那晚的高速路上,他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喜歡一個人,一定非得說出口才行嗎?
雖說學生時代不乏被女孩追求,然而對于感情一事,陳拙仍是完完全全的一張白紙。
自有記憶以來,母親因為産後抑郁,從來沒有正眼看過他,更別提抱他了。而父親總是忙,三天兩頭不回家。他以為對方是在忙工作,當然,很久以後他才知道,這個男人早在外面有了另一個家。
他的童年,應該算是沒有什麽傷痛的。
小學以前,他被丢給老家的奶奶照顧。老人家一個人住在鄉下,是當地有名的中醫,常常帶着他去山上采藥,空餘時間會給他講一些藥典上的東西。
他的記憶力很好,只要奶奶講過的內容都能倒背如流。那時候大家都說,這孩子以後可以繼承他爺爺、他爸爸的衣缽,成為一個懸壺濟世的醫者。
奶奶去世以後,他被姑姑一家送回深圳,重新和父母住到一起。
那時母親的病已經愈加嚴重,夜裏總是睡不着,起來砸東西,情緒激動的時候,甚至會用利器傷害自己。所以在他們家,永遠找不到刀具,要是想吃水果,就只能徒手掰開。
小學到初三下學期以前,他都在同一所私立寄宿學校。學費高昂,校內環境和師資力量都是一等,據說就連食堂提供的營養餐在全國同類學校裏都是數一數二的。
但是那又怎樣?
寝室裏負責看管他們的教官,是個不知道連小學都有沒有讀完的痞子,動不動就拿皮帶抽打他們,當着他們的面肆無忌憚用手機公放A/片。
在那個地方,只要不聽話,就會挨揍,沒有飯吃,沒有床睡。
打電話回家,永遠沒有人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習慣的,生病了自己扛過去,挨打了自己打回去,漸漸的失去了和人說話的欲望。
不需要有朋友,只要有拳頭就夠了。
也許是生來就情感淡漠。父親出軌這一件事對陳拙其實沒有什麽打擊,他很無所謂的。但對于他的母親而言,卻不是如此。
在他上初三那年,這個可憐的女人,終于發現了丈夫的不忠。
據說,他的父親是赤身裸體跟一個醫藥代表在某個酒店的房間裏被她的丈夫抓奸在床。那天鬧得很厲害,說是滿城風雨也不為過。
父親被停職處理,那個醫藥代表的丈夫仍覺不夠,拎着菜刀到了陳拙的學校門口蹲他。那年他不過也才15歲,而當時那把菜刀,離他的脖子僅僅只有三厘米。
那個瘋子後來被警察帶走了,還揚言絕對不會放過他的。
姑姑一家知道了這件事,終究還是心疼他,大老遠過來幫他辦理了轉學手續,将他帶回了洵安。
然後,陳拙便遇見了薛越寧。
他對她的感覺很複雜。
起初,漆谕唯整天把薛越寧挂在嘴邊時,陳拙是有點煩的。
他覺得,她也沒什麽特別的,說漂亮吧有點勉強,可愛也談不上,頂多算是比較順眼而已。
他也不記得自己究竟是從哪天開始留意到她的。
早讀鈴聲響過第三遍的時候,薛越寧會匆匆忙忙又鬼鬼祟祟從他的窗前跑過,背着那個看起來比她還大的書包,頭發亂糟糟,腳上襪子總是一黑一白,或者一紅一綠,某天更是誇張到居然連穿的兩只鞋子都不是同一雙。
然後毫無意外的被她們班的班主任逮到,一頓痛批。
每一次,她都會以一副絕世好寶寶的模樣乖乖點頭:“老師我錯了!我明天一定記得定鬧鐘,不會再遲到了!真的!”
但是第二天,同樣的劇情又會繼續上演。
課間十分鐘,薛越寧會挽着她的朋友,大多數時候是一個高個子的女生,長什麽樣沒留意過,兩個人在走廊上曬太陽,叽叽喳喳,哈哈大笑。
他每次趴在桌上補眠被吵醒,不用擡頭就知道外面肯定是她。
那麽愛說話,上輩子該不會是只鳥吧?
做廣播體操時,因為個子矮,薛越寧永遠站在她們班的第一排。
他根本不用費勁去找,一眼就看得見她。
她的肢體很不協調,明明每一個動作都做得比誰都要認真,但是看起來就是特別滑稽,像只笨重又努力的企鵝。
真受不了,太笨了啊。每次都這樣想,卻又忍不住目光追随她。
這是他每天僅有的唇角會上揚的時刻。
運動會那天打完籃球,鬼使神差的,他走到薛越寧面前。
其實二班有的是補給品,根本沒有去問別人要的理由。還要故意裝作叫不出她的名字。
大概當時太過無聊,否則怎麽解釋這些愚蠢的行徑?
後來,漆谕唯說自己想追薛越寧,問他怎麽樣。
大概是前一天晚上游戲沒玩過瘾,那天他心情巨差,“随便,那種傻子你都喜歡,服了。”
漆谕唯開始追薛越寧。
每天雷打不動給她買菠蘿包和牛奶。
每次經過她們班門口,他總能看見薛越寧跟小奶貓似的小口小口啃着菠蘿包,一臉滿足。
看見他們,她會傻乎乎跟漆谕唯揮手打招呼。
怎麽那麽笨啊。
一點吃的就能騙到手。
真不爽。他想。
連帶着看漆谕唯也很不順眼了。
畢業的時候,薛越寧抱着一罐不知道什麽玩意跑過來時,支支吾吾的,嘴巴動了三下。應該是叫的漆谕唯吧,他想。
于是,他特別惡劣地随手一指,讓她一邊玩去。
那麽點大,跟人家學什麽表白?
表白對象還是漆谕唯那家夥,她什麽眼光啊?
奶奶過世以後,沒有人愛他,也沒有人教他怎麽去愛。
自然而然的,他根本不懂何為喜歡。
對于“性”,他知道得很早,卻一直沒有什麽興趣。有段時間還被漆谕唯他們懷疑,他是不是哪裏有問題。否則為什麽從不加入他們讨論哪個女孩胸比較大哪個女孩腿比較長的話題,從不多看哪個女孩一眼,就連校花跟他告白也慘遭拒絕。
真正做那種夢,是在17歲,在那個燥熱黏膩的雨天,只因為薛越寧穿着百褶裙過來給了他一條糖。
夢見她躺在自己身下。
夢見她聲音嬌嬌軟軟喊他名字,說着“我好喜歡你”。
醒來滿是迷惘和悵然。
自己畢竟是個生理心理都很健康的男人,會做那種夢,大概只是荷爾蒙在作祟,在這個年紀也挺正常的。他這樣說服自己。
然而。
此後随着年齡的增長,卻反而越來越頻繁地夢見薛越寧。
有時是在教室,她在書上塗塗畫畫。
有時是在走廊,她沖他彎唇一笑。
更多時候,是在他漆黑的房間裏,在他冰冷的床上,自己把她困在身下,聽着她一遍一遍叫着“陳拙”。
醒來時總是懊惱又狼狽,只能一次次清洗床單。
要怎麽定義“薛越寧”呢?
可以說,她的出現,填滿了他這個人身上缺失的某一塊。她是他所有情感的來源,喜怒哀樂全都是她,也只有她。
一想到在那段灰暗的,自我厭惡自我毀滅的時光裏,有個女孩曾經那樣熱烈的出現過,總讓他覺得,再撐一下,活下去,或許也沒那麽糟。
她像一場遲來的雨,結束了他這片久經幹涸土地的枯水期。
直到這一刻,陳拙才終于發現,有些話如果不攤開來明明白白的講給薛越寧聽,她這顆小腦袋瓜是轉不過來的。
她不知道,就會不安,就會掉眼淚。
而他最不想的,就是看到她不安掉眼淚。
如果可以,陳拙希望薛越寧永遠做無憂無慮的小孩。
就像他記憶裏的那樣。
“……薛越寧。”
男人喉結滾動了下,聲音沙啞得緊,“有些話,這輩子我只說一遍,你聽好了。”
視線裏,她茫然地望向他。
“我喜歡你。”
他一字一句,咬字清晰:“陳拙,喜歡,薛越寧。從15歲到25歲,從沒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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