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秀秀

秀秀

車子開到山腳下,剩下通往彌勒村的路需要工作人員和變形少年自己爬上去。

山路蜿蜒崎岖,長着綠綠發黑的青苔,加上前兩天剛下過雨,濕漉漉的青苔容易腳下打滑,山路變得很不好走。

進村裏之前節目組要求開箱檢查,沈卓立的箱子放在面包車的後備箱裏,萬陽一個人拖不住,上來兩個攝像師傅幫忙拎下車,打開一看,這一箱子裏裝着滿滿當當的零食,剩下壓箱底的有鞋子和衣服,是另一只行李箱塞不下剩的。

“書包打開!”萬陽瞄準沈卓立背上的阿迪藍白色帆布書包,要求檢查。

沈卓立不樂意,身後的書包改背到前面用手捂住。“包裏沒東西,全他媽是我的身份證件。”

雲南的日頭鑽破雲霧缭繞的雲層,籠罩整片大地,地面曬得發了白,比打光的效果還要好上幾倍。

萬陽被日照曬得頭昏,像是高原反應,因為這個少年,他們已經在路上耽擱了一個小時,沒空跟他接着耗下去,“打開!”

書包重重地被他扔在地上,拉鏈敞開着,散落了一地的“身份證件”,一捆人民幣,兩條香煙,三部手機,還有若幹數據線和充電器。

沒了身上的行頭,沈卓立負氣拎走兩只已經卸下違禁品的行李箱,山路濕滑,他沒走穩整個人往後滑了一跤,身後的攝像師大哥眼疾手快用單手拖住。

“小心點!”說話的是萬陽,她把書包重新還給他,可以準備上山進村了。

山腳下的路只是滑,越往上走山坡幅度明顯陡峻,黏濕的泥濘裹住行李箱的四個輪子,橫長出來的枝杈邊劃邊拉在箱子上,道道斑駁陸離的刮痕越累越積。

“操!重死了!這倆破箱子老子不要了!”沈卓立上前踢了兩腳,破箱子上多出兩個泥腳印。他半蹲在山腰,整個後背都是T恤吸收進來的黏膩密汗,貼在身上難受地暴躁。

一路緊跟拍攝的攝像師們趁此機會喘上口氣,後面有村裏的人要上去,工作人員都挨站在右邊騰出一條空道,只有沈卓立的兩件大行李沒有眼力見,霸占着整條上山的路。

小姑娘在兩個箱子前停住,她背上有個籃筐,能抵她半個身子那麽大,裏面空空的,看着還是有點沉。她轉過頭看了眼萬陽,萬陽誤會成擋她路了。

“沈卓立,把你倆箱子移邊上點!擋着人家小姑娘上山回家啦!”向陽中間隔了四五個攝像師,她是靠吼的。

少年蹲在原地垂頭,箱子轱辘邊多了一雙穿着破布鞋的腳,眯眼看這雙腳的主人,光線四散驅走微起的風,朦胧迷霧幻化不清眼前的人,他決定不當擋道的狗,往右邊挪開他的其中一只箱子。

“不…不是,我可以幫他搬上去嗎?”小姑娘有點結巴,她知道他們拍東西的人有規定,前幾天已經有一個人來了,這是第二個。

萬陽聽她說話,記起來這個小姑娘,她住在他們拍攝那戶人家的隔壁,這個小姑娘挺膽小的,剛開始他們節目組到的時候,她看見攝像頭會吓得躲起來,現在也是,她在撇開攝像師對着拍攝的方向。

“那你得問他,我們跟他不熟!”

幾個攝像師大哥笑了笑,萬陽導演是個有意思的女導演。

小姑娘皮膚不白,五官長得端正,紅暈自然地暈開在兩頰,像是常年日照曬出的痕跡,普普通通的學生頭,發尾很整齊,就跟握着把長發一刀剪是一樣的效果。

指尖跳動在沈卓立的肩膀上,輕輕的,膽怯的。“我…我幫你拎上山吧!”

小姑娘說話聲不大,口齒清楚,帶了點試探。

沈卓立休息夠了,撣走褲子上沾到的泥巴,黑白兩個箱子,他推了那個重的過去,“幫我拎這個!”

小姑娘背後的籃筐有些傾斜,原地跳了兩下把籃筐正回來,拎起手邊的黑箱子不說話便直接上山去。

箱子很重,轱辘一路都沒着過地,只有後面的白箱子吭哧吭哧呼喚着地面前行。

她走的很快,快到三分之二的地方,停下來站在原地等他們。

“卧.槽,她是吃牛長大的吧!”沈卓立身上負擔輕了之後,不忘和萬陽他們幾個吐槽。

“人家幫你,你還說人家這那的。”萬陽體力不支,撿了根木棍支撐着上的山。

走到彌勒村村口,小姑娘把箱子放下,手上勒出兩道紅印子,沒什麽感覺,只是變了顏色。

過了20分鐘左右,萬陽他們幾個終于爬到村口,他們停下拍攝坐在村口的幾塊石頭上喝水解渴。

晚霞褪去,消失在山的那頭,黑夜浮上岸,卷起涼涼的山風,山裏日夜溫差大,風幹的白T暖不了沈卓立寒毛立起的軀幹,他抱着自己蹦跳兩下。

“真.他.媽冷!”沈卓立抱怨,看到前面晃晃蕩蕩走遠的大籃筐,和眼前的黑色行李箱,突然安靜了。

兩個箱子重新回到他手裏,拖拽踢打接着上路,沈卓立沒想到會再次遇上那個小姑娘。

她借着場門外一只電燈泡昏黃暗淡的柔光,在屋外的洗衣臺上揉搓衣服,撒點皂角粉,稍微擰開水龍頭,小水流滋溜滋溜淌進她手心裏,順流到沾着皂角粉的衣服上,然後接着搓幹淨。

沈卓立停下看她完整地洗完一件衣服,她側着頭,別在耳邊的頭發不聽話,喜歡滑下來打擾她的進度,她每回都耐心地拿手腕撩回去。

她有點黑,黃亮的光打在她的側臉上,反倒為她增了幾分白,頭發又滑了下來,這回她擡了下頭甩到後邊,發現了站在洗衣臺子三米開外的沈卓立。

他背着光,只有人形在陰影裏站着,臉上的表情模糊不清,張秀秀低下頭不看了。

她想起在半山腰,站在原地等他們上來的時候,這個少年駝着背,踉跄郁悶地發着脾氣,嘴裏總會冒出一些難聽的話,十句裏有九句都是。

他和隔壁先來的那位大哥哥不一樣,他滿身戾氣,像個壞人。

“沈卓立!你是迷路了嗎?”萬陽叫沈卓立幾乎都是靠喊,這少年容易失神不聽人說話。

“誰他媽叫我?”沈卓立踢踏兩只大箱子,繼續向前走。

隔壁就是他們交換變形的張鐵民家,家裏有兩個小孩,兒子張志豪,小女兒張志敏,這次送去城裏交換的是家裏的小女兒,不過是和另一個來體驗山裏生活的少年交換。

張鐵民平時不在家,在縣城裏務工,難得回來。張志豪聽大人們說家裏還要再來一個哥哥,可能脾氣有點差。他坐在屋門外的小板凳上等着那位新哥哥。

沈卓立拎箱子走近,那個小鬼頭和他一樣留着小寸頭,傻呆呆地在地上用樹杈畫圖,并不知道客人上了門。

“咳咳!”沈卓立踢了一腳張志豪坐着的小板凳,差點把他從上面蹬下來。

小鬼頭看着他,覺得好玩,高興地跑開去告訴屋裏的大哥哥,“哥哥,你有新朋友來了!”

這間住的房子是平房,一塊滿是破洞的紅布頭釘在門框上,沈卓立嫌棄地撩開走了進去,兩塊炕頭臨時搭好的床板,上面躺了個人,卷了床破被朝牆裏側躺。

旁邊是板磚堆砌的小竈臺,上面架了個水壺,連個水壺蓋子都沒有。另外那堵牆牆皮脫落,石灰粉抖下來積在地上,旁邊有個大竈臺布滿灰塵,堆了一把柴火,看着像好幾年沒用過。

“我!操!這他媽能住?”

床上躺着的那位大哥哥終于動了動,他從被子裏探出頭來看是誰在嚷嚷。

兩個人對上眼,仿佛一連串烏鴉在頭頂上飛過,尴尬席卷而來。床上的人先開口說話,“你也來變形的?”

“對啊!你也是?”

“嗯…我比你早來幾天。”大哥哥從暖被窩裏爬起來,抖上三抖,是真冷。

他像個有經驗的前輩,跟沈卓立介紹整間破屋子,其實用不着他說,一目了然。

“你行李就放炕後面,然後我們三個一起睡。”大哥哥仰天長嘆,他和張鐵民兩個人睡已經夠擠了,結果又來一個。

“這床他媽能睡三個人?”

“……擠擠還是可以的。都來這邊了,要嫌棄也不會改變什麽的,別掙紮了。”大哥哥以過來人的姿态好心勸這位新朋友。

等過個三天,他就該知道什麽叫人間疾苦了。

沈卓立把箱子推過去和那個人的并排放着,那張床髒不拉幾的,他沒眼看。搬了把椅子坐在門口,他想點根煙,吞雲吐霧。

沒有煙,只有黑夜裏的幾顆稀疏錯開的星星,屋外氣溫低,他不知道在倔什麽,寧願抱住胳膊在門外吹冷風,也不回屋裏躺着睡覺。

工作人員只好跟着他蹲點在門外受凍,現在時間還早,正是大城市裏燈紅酒綠觥籌交錯的夜生活開始。

沒有手機沒有網絡,時間慢的如螞蟻爬行,凍了半小時,裏面的大哥哥出來叫他,“進來睡吧!你就是坐一夜,他們也不可能放你回去啊!”

沈卓立眼裏布滿血絲,被那個人用力拉起來,兩腿冷地微顫,還是被強行拖進屋子裏去,晚上睡覺把木門合上,透不了太多風進來。

那個男生正經地跟沈卓立握手,“厲夏,你呢?”

“沈卓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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