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追逐的太陽

追逐的太陽

沈卓立外婆的墓地安在她老家那邊，是他外公的意思。

老人家有歸鄉的情結，越到老了，越想落葉歸根。外公自從外婆去世，便從T市一并搬了回來。

剛開始，遭到沈母的極力反對，父女倆争吵了近半個多月，最後還是以沈母的妥協收了場。

“你外婆走的時候最遺憾的就是沒看到阿力一眼。”每次沈卓立回老家，外公總念叨這麽一句。

當時，所有人知道沈卓立不學好，被送去山裏體驗生活，只是沒想到這體驗還沒結束，他最愛的老人撒手走了。

“外公，對不起。”外公每說一回，沈卓立就道一次歉。

他在去墓地的路上，接到林嘉禾打來的電話。沈卓立直接給挂了。

山路不好走，一到下雨天泥地就會打滑。沈卓立想起去彌勒村的一路，同樣的樹枝蠻橫，道路泥濘。

在沈卓立氣最喘，人最無力的時候，林嘉禾背着裝滿柴火的籃筐出現在他昏暗的世界裏。

林嘉禾不是怪他擋了道兒，是想幫他減輕負擔，沈卓立直到現在，印象深刻。他不厚道地交出了更重的那只旅行箱，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林嘉禾心甘情願幫他的一切。

記憶如猛獸，沈卓立越往上走，想起的事情就越多。他是不孝順，因為他從來沒後悔自己去參加變形記那個節目。

沈卓立蹲坐在地上，他圍着火爐把外公給他的紙錢一張一張扔進火裏燃燒，黑色濃煙吐的整片山地都灰蒙蒙的。

下山的時候，沈卓立尾随在沈母身後，他說，“媽，我最近談戀愛了。”

像談起學校的事情，沈卓立幾乎只字不提，沈母詫異他今天突然轉性說起這個。

“是嗎？哪裏人啊？”沈母激動地問他。

沈卓立如實地回他媽，“T市的，以前嘛是雲南的。”

沈母以為她兒子說的老家，和他外公家似的，是上上輩的事情。

“有空就帶回來坐坐。”沈母發出善意的邀請。

“嗯。”

晚上，沈卓立順着林嘉禾打來的未接電話，回撥過去。

林嘉禾以上廁所為由，回房間聽的電話。

林母沖着她小跑逃走的背影，了然地笑笑。

“喂，你找我？”

林嘉禾一本正經地說，“對，我找你，關于那個期末作業，我已經把地點選好了，還有室內拍攝的幾種新穎手段也都列出來了。你什麽時候回來，我們約個時間确定下來。”

聽筒對面的人聽她振振有詞地說些學習上的事，沈卓立忍不住隔着手機笑出聲。

“你狂打我電話就為了這個？”

林嘉禾沒說話，除了這個，她還想問沈卓立現在人在哪裏，為什麽要請假，發生什麽事了。

“嗯。”林嘉禾沉默。

“我明天就回來跟你商量，你放心，絕對不耽誤你交作業。”沈卓立聽了來氣，林嘉禾這女的真的是狼心狗肺的，屁都不關心他，人厲夏至少還慰問一下他在哪兒怎麽樣。

沈卓立把電話挂掉，客氣的再見兩個人都沒說。

“嘉禾。”林母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林嘉禾房門口的，悄無聲息，一直安靜站那兒等她結束。

“怎麽了嘛？”林嘉禾鎖上手機屏，順便揣進兜裏。

“你好像越長大越回到從前了。”林母感嘆道，剛接回來的林嘉禾就唯唯諾諾的不敢講話，過了高一一整個學期，她才開始活潑一點。

她會主動提出想學的興趣班，學習上遇到的問題也會拿來請教新爸爸。後來敞開心扉，連學校裏有男生和她告白的事情她也會和林母分享。

“我有嗎？”林嘉禾自問。

“有喜歡的男孩子了吧？”林母帶着揣測，先把情感的窗戶紙給捅破了。

也不是突然有的，五年前就萌生了不一樣的感覺，林嘉禾說不清楚。

“還不肯跟媽媽講講嗎？”

林嘉禾垂下頭，她拉林母到沙發上坐好，“是我以前在雲南認識的一個男生。上大學又碰上了。”

填報T大志願是林嘉禾自己做的決定，之前她上網查過關于變形少年後來的去向。以藝考成績第一名考入了T大，林嘉禾追着他的腳步，跟他填了同一所大學。

沈卓立的出現，對于當時13歲的林嘉禾來說，是誇父逐日的太陽，他耀眼奪目地挂在天上，如果林嘉禾不跟着他跑，可能現在她還躲在看不到頭的黑暗裏。

“彌勒村的？”

林嘉禾搖頭，說道，“不是，他是T市人，以前太皮了被送來的。”

林母懂了，就是那個宣傳節目，她和丈夫才會關注到雲南留守兒童，有了想收養孩子的打算。

“原來是那個孩子啊！那他現在怎麽樣，還和以前一樣吊兒郎當嗎？”

“他很優秀，但是吊兒郎當好像沒改掉。”林嘉禾嗤笑一聲，想想真是這樣，沈卓立的脾氣以前還是現在一點變化沒有，一點就燃，跟個爆竹似的。

自己女兒笑的這麽開心，林母分的出真情實感，她知道林嘉禾真的對那個男孩子有好感。

“他如果也喜歡你，你們兩個在一起媽媽也不會過多插手。”

林母表明态度，她一開始很排斥林嘉禾談戀愛，她始終覺得孩子思想單純，會被油嘴滑舌的男孩子欺騙。

“媽……”林嘉禾哽咽着喉嚨。

“那孩子心看着不壞，以前也就是貪玩了點。”林母看過沈卓立變形記的大部分視頻，正如那孩子憑着自己努力考上T大一樣，是棵能及時扶正的好苗子。

晚上，林母和嘉禾睡在一張床上，托了爸爸出差的福，倆母女把好多心裏話又一次交了個底。

第二天，沈卓立跟在電話裏答應的一樣，準時準點地約了林嘉禾在上次的學校二餐廳見面。

幾天不見，沈卓立把長長的頭發剃了平，又成了狂妄不羁愛自由的小寸頭。

他連夜把林嘉禾說的那些方案整理出來，回來的高鐵上，顧不得睡覺休息，整齊地謄抄了一遍在白紙上。

“給你。”沈卓立把紙摔在餐桌上。

林嘉禾比他早到餐廳，她坐着，沈卓立站着，一分鐘時間不耽誤。

“怎麽樣？拿個A還是妥妥的吧！”沈卓立敢自信的打包票。

他口袋裏鼓鼓的，還是不肯坐下，沈卓立看着有急事要快走的樣子，林嘉禾有眼力見地問他，“你有其他事嗎？可以先走的。”

沈卓立把裝滿18個中國結的玻璃罐丢在桌上滑了過去。“我倆清了，這當我又送給你的，這回你扔垃圾桶還是小心保管都跟我沒關系了。”

林嘉禾雙眼盯着那個以為憑空消失不見的玻璃罐走神，她怔了住甚至沒聽清楚沈卓立在說什麽。

“拍攝的事，我下次再跟你約時間。你不用擔心，肯定不會讓你交不上作業。”沈卓立保證完畢，像宣誓的團員似的嚴謹認真不帶一絲開玩笑的意味在裏面。

“你還有其他的沒說的嗎？”沈卓立清楚林嘉禾對待作業的一絲不茍，什麽細節問題都幫她解決掉。

“有。”林嘉禾面無表情，她把玻璃罐收到書包裏，站起來和沈卓立對視。“你這兩天去哪裏了？”

遲到的關心慰問，林嘉禾表現出緊張的樣子，她好像握不住手上的線，只要一陣風，沈卓立就會像斷了線的風筝一樣飛走。

沈卓立回了句，“我說作業的事。”

作業的事已經沒有任何問題，林嘉禾沒回答上來。

沈卓立接着說，“我先走了。”

兩行眼淚摻着空氣裏的鹹味慢慢從林嘉禾的臉上滑下來，她擦完右邊，左邊又不聽話，三四次下來，她無力地蹲在地上，頭埋得低低的，身體控制不住地抽泣。

葛曉慧在林嘉禾桌子上重新看到那個紫色破罐子的時候，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卧！槽！活見鬼？”葛曉慧去林嘉禾床邊叫她，“嘉禾，你和沈卓立和好了？”

林嘉禾卷着被子頭朝牆，她沒吱聲，動了動身體。

“還好你倆複合了，不然他這幾天應該挺難過的。”葛曉慧以為林嘉禾要睡覺，所以不再去糾纏她。

“他為什麽難過？”林嘉禾紅腫着眼睛，眼眶裏還有盈滿的眼淚蓄勢待發，葛曉慧被問住了。

“你哭什麽呢？”葛曉慧問她。

“你先說他為什麽要難過？”林嘉禾猜跟他請假的事有關。

“我也是聽厲夏說的，好像是他姥姥祭日吧！你不是也知道嗎？就那時候參加節目，沈卓立不也因為這個退出的嗎？”厲夏知道的，葛曉慧理所應當地覺得林嘉禾也都知道。畢竟當時他們仨這麽熟，因為什麽退出節目，沒有誰比在場的人清楚吧。

林嘉禾恍然，聯想到節目組那時候跟她說沈卓立母親着急帶他走的話，還有她聯誼會晚上質問他不告而別的事。

“嘉禾，你去哪兒啊？”

林嘉禾從床上爬下來，穿着身睡衣往宿舍外沖。

她出了校門，向男生公寓那邊跑去。路上好多人在看她，像看笑話似的看她。

沈卓立宿舍樓下，林嘉禾累的彎下腰喘粗氣。她打通沈卓立的電話，只說了一句，“沈卓立，你給我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