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風雨
風雨
一場雨澆涼夏夜,樹葉剛剛變色,秋天就悄無聲息地到了。推門出去,枯葉飄飄然擦過頭頂,邢年用外套把姜唐裹得嚴嚴實實,兩個人手牽手穿過紅楓,中秋節方姍姍來遲。
放假前一天小朋友們都很興奮,因為馬上就能在家歇三天。學校上午就安排了一節美術課,輕輕松松的。
“下午去小吃街嗎?”徐韬背着書包繞過來,“吃生煎不?”
邢年收拾着兩個人的課桌,眼也沒擡,說:“不吃。”
徐韬問:“那喝奶茶不?雙份珍珠?”
開學第一天就完全破了産的邢年說:“不喝。”
“這麽毫不猶豫嗎?”徐韬用胖拳頭假模假式地砸砸桌子,說,“邢年你是魔鬼嗎?”
姜唐扣好水彩筆蓋,問徐韬:“你不上奧數班啦?”
“過節嘛,老師回老家了。”徐韬興奮道,“怎麽樣?姜唐,你哥不去小吃街,你跟我去吧?我請客,咱們吃......”
“豆豆兒,”邢年給姜唐拎起書包,面無表情地說,“走了。”
“哦。”姜唐立刻站起來,朝徐韬揮揮手說,“拜拜,下周見!”
“......下周見……你咋就那麽聽你哥的話呢。”被甩了的徐韬低落了一秒,決定化悲痛為食欲,一個人解決掉兩人份的生煎包和奶茶。
小吃街的确是學生課後的聚集地,有些低年級的小豆丁還要帶着家長一起去,大人們也擠進那條不寬的街,就更擁塞了。
“哥哥,”姜唐拽着邢年的手,小聲說,“我想回家......”
“我知道。”邢年安撫地攥緊姜唐的手,側身在推搡中護住姜唐,說,“別怕,我帶你找個沒人的店坐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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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愛湊熱鬧,但今天是迫不得已。學校中午放學,下午沒有管理班,門衛那裏也不留人,眼看着同學們都走了,姜唐還沒等到人。
郝佳麗在外地參加峰會,姜德明去考察工程,兩個人都要晚上才能到家。平時他們不在家的時間也多,接送孩子的工作由司機來負責,保姆阿姨也會跟車。但是這天不知道為什麽,一直都沒人出現。
孩子們身上沒有手機,誰也聯系不上人。
班主任也令人無語地大意,還有孩子沒人接呢就收了班牌。身邊沒有大人的滋味可太不好了,姜唐當時害怕得抓緊了邢年的胳膊,自己跟自己較勁,憋着不願意掉眼淚。
他另一只手還攥着美術課上畫的畫,好大一張紙,他不願意疊了放書包裏,只能這麽拎着。
因為畫的是一家四口,爸爸媽媽哥哥一個不落。邢年也喜歡這張畫,姜唐就更加愛惜。
豆豆兒回不去家,邢年自然一直帶着人。坐公交行不通,他們身上沒錢,而且姜唐并不認識回家的路。邢年倒是早把從邢偉順家到學校的路摸清了,但是他不肯把姜唐帶到那個地方。
于是他們跟着大部隊走到小吃街,人群推擠,邢年一個人背兩個書包,還騰出只手牽了姜唐。他被撞得晃身,姜唐也跟着晃。
兩個小孩從街頭晃到巷尾,再晃出這條街,期間回學校門口看了三四次,都沒有姜唐家車的影子。偏偏此時厚雲偏擋,光線已經暗下來了。
“怎麽辦呀,”姜唐話帶哭腔,“我們丢了。”
“沒丢,”邢年一手攔住他後背,說,“你別怕。”
其實邢年心裏也沒底,因為這困境似乎沒有出口,他這會兒幾乎在後悔中午沒答應跟徐韬一起逛。細碎的雨滴開始往下落,小吃街的人已經散了一多半。兩個人都沒帶傘,邢年帶着姜唐疾走,進了家小賣部。
他讓姜唐坐門邊小椅子上,姜唐展開畫看了看,還好沒濕。店主過來問了一次,邢年說在等家長,店主就又回櫃臺後面坐着去了。
“哥哥,”姜唐惆悵又恐懼地看着雨,“爸爸媽媽什麽時候來接我們呀?”
“馬上就來。”邢年摸摸他手,問,“冷不冷?”
姜唐搖搖頭,他校服外套裏穿着厚絨的小帽衫,确實不會冷。邢年又蹲身摸到他的褲腳,發現腳踝那裏的襪子已經完全濺濕了。
“這兒呢?”邢年問,“冷不冷?”
“不冷,”姜唐用小手去碰邢年的臉頰,問,“哥哥你冷不冷?”
邢年說不冷,但是姜唐掌心都是冰涼的。他一雙手暖呼呼的,伸出去捧住邢年的臉,給邢年貼貼熱。等邢年面頰回溫了再牽住姜唐的手依次放自己口袋裏,姜唐的手就又暖和了。
風夾着雨撲到室內,濕寒襲遍全身,姜唐擡頭望,天空已經完全被暗藍占據。雲層縫隙處驀然一亮,閃電過後有響雷,姜唐一聳肩膀,邢年先捂住了他的耳朵。
雨下得大了。
街上已經空無一人,路燈的光也被雨水沖得朦胧。小賣部店主出來看了看他們,十分遺憾地說他要關店了。
倆孩子什麽情況店主也不知道,有心幫忙卻不想麻煩,又覺得報警耽誤事兒。所以鐵門拉下來,地上水花亂崩,那吝啬外伸的屋檐下團着個黑影,是邢年在緊緊地摟着姜唐。
“臉冷不冷?”邢年讓姜唐背靠鐵門,說,“把帽子戴上。”
姜唐被風迷得只能半睜眼,伸手去拽邢年後領的位置,也想幫哥哥戴帽子。但是他一把抓空,才意識到邢年校服底下穿的不是厚衣服。
姜唐心疼得要說話,先被灌了一嘴的風。他咳一聲,邢年立刻緊張地看過來。
“豆豆兒,”邢年說,“過來。”
他怕姜唐凍着還怕姜唐喝風淋雨,所以拉開校服迅速把人裹了進來。其實邢年自己穿的遠沒有姜唐保暖,夾克裏就一件短袖,所以他扯着衣服包姜唐,兩個人組成的團子實在是餡兒大皮薄。姜唐一身暖烘烘的鑽邢年懷裏,側臉貼在邢年鎖骨那一片,擁擠着還挺舒服。
那張全家福的畫鋪開了夾在兩個人中間,一邊一個小孩的心跳。
邢年說:“豆豆兒別怕。”
姜唐悶着臉嗯聲。
“一會兒這雨就停。”邢年稍微仰着頭說話,不然他一頭的水都得滴姜唐臉上。他睜眼接雨,說:“等雨停了咱們就不等了,咱們去警察局。”
他連“警察叔叔”四個字也沒學過,認定了有事就要先自己嘗試解決,所以一直到現在了才想起來報警。
邢年說這話的時候其實有點細微的挫敗感,因為他沒能帶着姜唐走出去,他是沒用的哥哥。
但是姜唐怎麽可能覺得哥哥沒用,邢年往這兒一站就是安心的避風港。而這場風雨也的确挨不着姜唐,邢年把人堵在身體和鐵門之間,從背後看還以為是一個人。
天邊的光已經完全黯了下去,風呼呼地掃蕩空街,雨點還是不停打。邢年揚着臉看不見姜唐,所以胸口的觸感就格外明顯。那是一團溫熱柔軟的緊密而貼,姜唐的氣息打在邢年被拉低的領口,讓邢年覺得神奇并且無限鮮活。明明姜唐是個這麽小的崽崽,邢年卻覺得懷裏如此沉甸。
“豆豆兒,”邢年說,“你沒哭吧?”
姜唐蹭着他胸口搖搖頭,說沒有。
邢年說:“你身上濕了嗎?”
姜唐還是搖頭,又問哥哥你身上濕了嗎。
邢年也說沒有。
姜德明到家的時候已經黃昏,一路上雨刷器搖擺不停。他出差回來,給小朋友們帶了禮物,沒想到家樓下司機和阿姨已經要急瘋,說是沒接到姜唐,剛給邢偉順打過電話,邢偉順說邢年也沒回家。
原因是司機忘記了今天只上半天學,等開車到學校的時候校門口都空了。司機就打電話給班主任,結果那邊一問三不知,還以為早都接走了呢。
姜德明沉着臉聽完,沒發火但是有怒氣,強壓着說先報警。他親自開車回到學校,撐着傘挨街找,最後在小賣部門口瞧見了人。
提着的心轟然落地,向司機和班主任追責那都是次要的,最要緊的是兩個孩子。姜德明估計倆人肯定吓得不輕,結果都很淡定的樣子,姜唐連眼睛也沒紅,就是看見爸爸松了口氣,摟着姜德明脖子要爸爸抱。
姜德明要蹲身,後邊兒司機立刻就老板撐開了傘。姜德明一手一個,把兩個孩子都舉起來。
這麽一接觸已經覺出了差距,回到車上就更加明顯。車裏頂燈都打開了,姜德明幫兩個人換衣服,看向邢年的眼神有些震驚。
邢年渾身濕透,運動鞋裏都灌滿了水,手臉冰涼。但是姜唐整個人暖呼自在,發梢衣角是潮的,但是身上基本沒怎麽濕。
連手裏的畫都完好無損。
這簡直令人心酸,姜德明也為此動容。所以小朋友之間的感情才是最純粹的,姜唐管邢年叫哥哥,邢年就真的能擔起哥哥的職責。
他背承風雨,讓懷裏的姜唐和全家福滴水不沾。
姜德明用毛巾擦着邢年的頭發,說:“叔叔替姜唐謝謝小年。”
邢年接過毛巾自己擦,沉默地搖了搖頭。
姜德明在車上就給邢偉順打了電話,用詞客氣,但是語氣很嚴肅。姜唐覺出不對勁,探身到前座去看爸爸的反應,發現爸爸不高興了。
果然,姜德明沒一會兒留下句“明天見了面再仔細聊”就挂了電話,嘴唇一抿就是低氣壓。因為邢偉順和孫向桦根本沒把今晚當回事兒,沒有給邢年配手機的打算,也不會來接人。
“坐好,豆豆,太危險了。”姜德明反手輕輕把姜唐按回後座,看了看依偎在座位上的兩個小崽。
“小年,今晚你和姜唐住,”姜德明說,“不回那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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