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朋友
朋友
第二天早上邢年帶着姜唐上學,他已經十三歲了,自行車是六年級開學前買的,如今他倆都這麽來回。書包擠着放進前框,畫板綁在車側,姜唐坐後面,把臉貼在邢年背後。
“風大,”邢年趁着紅燈回頭,對姜唐說,“你把帽子戴上。”
姜唐就把羽絨服的帽子往上一掀,那帽沿還帶一圈軟長的毛,把他整張臉都被藏起來了。所以等他再拿側臉去貼邢年後背的時候就幾乎什麽也看不見,耳邊風聲沉疾,但怎麽也吹不到他,這種暖和的封閉保護讓姜唐覺得很安全,像只膽小而且不需要膽大的小鹌鹑。
邢年身上有股很清涼的肥皂味,外套上也有。邢年從搬去邢偉順家開始就不再用牛奶味兒的香皂和沐浴露了,所以現在邢年身上的味道和姜唐的已經有了分別。
但是很好聞,姜唐很習慣也很喜歡。
“哥哥,”姜唐問,“你冷不冷?”
邢年蹬着車說:“不冷。”
姜唐問:“你眼睛難受嗎?”
邢年說:“不難受,沒感覺。”
前面有個挺長的斜坡,每天上學都要經過。邢年提醒了一句,姜唐立刻松開他的衣服,改成緊抱着他腰。
邢年每天都要問:“害不害怕?”
姜唐摟緊他,說:“不害怕!”
邢年的車技很好,是小時候刻苦練出來的。兩個人在剛認識的那個夏天裏曾經一起騎過車,原本都處從四輪往兩輪前進的階段,邢年學得快,姜唐還搖晃着起不了步,他已經能自如地在林道上騎兩個來回。
有天他騎車帶姜唐,道路坑窪難行,颠簸中失去對車把的控制,車尾漂移似的劇烈擺動。邢年就覺得後面驟然一輕,回頭就見姜唐已經摔出老遠,在石子路趴着哭出聲。
邢年立即扔了車跑過去把人抱起來,姜唐胳膊腿都已經擦出了好多血痕,摟着他脖子,哽咽說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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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給邢年留下了很好的陰影,再一次因為豆豆兒受傷而感到自責。他已經不能容忍讓姜唐平地摔,何況是騎車時候完全把人摔出去。姜唐那麽金貴,皮膚沾點灰也看着不和諧。
所以邢年勤加練習,姜唐睡午覺的時候他在大太陽地裏練車。繞着向日葵花圃一圈一圈地騎,每次都要練到渾身被汗濕透才罷手,幾天下來人被曬得比剛來的時候還要黑。
所以這樣的長坡如今是小菜一碟,邢年松了腳蹬,自行車順滑地溜下去,清晨的風灌進寬松的校服褲腿,靠近失控邊沿的速度讓人感到興奮。
姜唐開心地閉上眼,說:“你給我吹口哨吧?”
邢年把姜唐輕輕攥在他外套下擺的手按緊,問:“想聽什麽?”
“小酒窩長睫毛,叫什麽來着......徐韬昨天給咱們聽的mp3。”姜唐說。
邢年說:“《小酒窩》。”
姜唐用額頭頂着邢年後背點頭。
城市街道上人車聲雜,剛起頭的幾個音斷續着試探,很快被吹散在風裏。但邢年接下來的口哨聲逐漸堅定連貫,彙成巧妙輕快的曲調。升出東方的太陽灑光于此,成為早春寒涼裏不容忽視的暖熱溫度。
這樣的上學路實在是太幸福,姜唐在後座跟着邢年哼唱出歌詞,記不得的地方就用一串“嗒嗒嗒”來代表。
一曲結束剛好到那家超好吃的早餐店,就在學校對面。自行車颠婆過減速帶,姜唐順勢從座位上跨下來,跟着小跑幾步。
“危險,”邢年皺眉說,“下次等我停穩再下。”
姜唐說知道啦。
邢年把車推進車棚鎖好,姜唐已經迫不及待,說:“今天我要吃兩個包子,再加一個茶葉蛋。”
邢年笑了,說:“餓了?”
“嗯!”姜唐說,“我昨天晚上就沒吃飽。”
因為光顧着擔心邢年的傷和情緒了,昨晚郝佳麗不那麽溫柔,姜唐看着邢年挨批評心裏也難受。但是一晚上他和邢年緊挨着睡覺,手腳相纏的親近是最安慰人的,何況邢年還跟他以後都不打架了。姜唐這會兒心情很好,是能吃能喝的快樂小崽。
誰知道兩個人轉頭就在早餐攤邊遇着了鄭铖,帶着一臉的青紫,看見姜唐和邢年的時候有點尴尬。他聳着肩膀轉過身,頭頂罩着朵巨大的黑暗蘑菇雲。
姜唐和邢年咬耳朵:“他看起來怨氣好重。”
邢年輕笑一聲,把剝好的雞蛋遞給姜唐。
“兩位小兄弟,”鄭铖拎着早餐袋子過來,說,“幸災樂禍得太大聲了。”
“哦,”姜唐腮幫鼓鼓道,“不好意思。”
“我看你哥挺好意思的,”鄭铖挑挑眉說,“要再約一架麽邢年?”
邢年對這樣低級的挑釁不屑一顧,幾口吃完了一個茴香肉末餡兒的包子。但是姜唐立刻說:“不行!別打架呀!”
“你咋那麽乖寶寶呢?”鄭铖靠着車棚站,單肩背着書包顯得挺酷。他倏地靠近了,問:“你真了不起,能讓邢年這麽聽話。”
邢年皺着眉把姜唐往自己那邊拽了一把,說:“離遠點。”
“要你管?”鄭铖故意對姜唐露出燦爛笑容,說:“咱倆聊。”
“......我不和你聊。”這麽多年的經驗告訴姜唐,邢年已經快忍到頭了。他就一手拉了一個,可憐兮兮道,“你們倆不是一邊的嗎?你們別打架了吧?”
鄭铖要反駁,但是邢年搶在他之前嗯了聲。
“是一邊的,”邢年對姜唐說,“不打架了。”
說完了給鄭铖遞了個眼神,威懾裏還透着點兒互利互惠的意思。鄭铖一低頭,姜唐正眨巴着大眼睛看他,目光分明在說你不答應我就哭,再加上小少年這個長相,那就是“不容拒絕”四個字。
“......是一邊的,不打架了。”鄭铖義正言辭地說。
姜唐開心了,三個人一起往學校走。鄭铖和邢年不約而同地落後一步,邢年用很低的聲音說了句“謝了”。
“不客氣,”鄭铖有點別扭,咳了咳說,“昨天也謝了啊。”
這就算是一笑泯恩仇,都是小朋友,哪有所謂的生死之敵。當了朋友就可以相互損一損,姜唐拉着兩個人一起走,鄭铖又想使使壞,就鑽頭對邢年微笑,說:“他先拉的我。”
“沒有。”姜唐都不用邢年冷臉,及時立場堅定地表态,說:“我先拉的我哥哥。”
邢年半哼半笑了一聲。
“你看!”姜唐毫不猶豫地甩開鄭铖的袖子,對邢年說,“我現在只拉着你。”
鄭铖:“......你們高興就好。”
進校門的值周老師攔了鄭铖,因為早餐不能這麽帶進去。鄭铖就站在原地幾口吃完了四個春卷一個香腸蛋餅,最後把那一小杯豆漿沒停頓地灌下去,抹抹嘴算作結束。
整個過程一氣呵成,看得姜唐張嘴驚嘆。鄭铖潇灑地把空袋子扔進垃圾桶,對等着校門邊的小哥倆說:“走吧!”
姜唐這會兒都變成小呆豆兒了,鄭铖對此很滿意,問:“怎麽樣,厲害不?”
“厲害,”姜唐說,“你不噎嗎?”
“不噎,”鄭铖說,“早餐而已,小意思。我們田徑隊訓練,教練還讓我們每天必須吃兩個雞蛋,外加兩份蛋清。”
他沒有說這是因為他昨天晚上根本沒吃飯,家裏小時工請假了,爸媽都在忙工作,他一個人不想做飯。
邢年忽然冷聲問:“你是漏嘴麽。”
鄭铖蒙圈一瞬,問:“啊?”
邢年說:“你嘴上身上全是春卷渣子。”
“......沒事兒,”鄭铖撐住了笑臉,說,“別在意,真男人都不拘小節。我靠!”
徐韬從後面沖上來,一掌拍得鄭铖彎腰猛咳。小胖子把胳膊有力地甩到鄭铖肩上,說:“歡迎啊新朋友!”
鄭铖掙紮道:“手拿下去!”
“咋呢?”徐韬被推得有點小憂傷,又把胳膊搭回來,說,“我剛才一路追,看你們聊得挺好的呀!”
“我勒個去,”鄭铖說話都困難了,“你壓死我了。”
徐韬說:“這不是不拘小節麽!”
“不拘小節,”鄭铖望着天空絕望道,“你是小節嗎!”
他們倆推推搡搡,姜唐和邢年都走到前面去了。姜唐一只手伸在邢年口袋裏暖着,他個子确實不算高,走在邢年邊上像只白滾的小企鵝。
但是邢年腳步放得慢,還在後面悄無聲息地拎着姜唐的書包。
“他們連挂件都是配套的,”鄭铖感嘆,“鯉魚和海馬?”
“是泡泡和阿酷......诶你別說還挺符合他們性格。”徐韬說。
“那不是《小鯉魚歷險記》裏的角色嗎?”鄭铖問,“這麽大人了還看那麽幼稚的東西?邢年也看?!”
徐韬說:“姜唐喜歡。”
鄭铖問:“他倆是親兄弟嗎?”
“我也有過這個疑問,”徐韬點頭,“經過我多年調查,答案是否定的。但是,有一點毋庸置疑。”他伸出一根手指,點向姜唐又點向邢年,說:“姜唐是邢年的心頭寶,不是兄弟勝似兄弟,勝似兄弟超越兄弟。誰動姜唐,誰就得死。”
昨天才把姜唐砸了的鄭铖:“......”
徐韬适時地拍拍鄭铖的肩,說:“這一點相信你已經體會到了。”
“切身體會。”鄭铖用那張再嚴重點就真破相了的臉直面徐韬,說:“我發現邢年在有關姜唐的事情上還挺偏執。”
“新朋友,”徐韬語重心長地說,“習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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