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溫夜
溫夜
邢年到家的時候姜唐沒在,姜德明與郝佳麗出差在外,整層都黑着燈。小咪打着小呼嚕在貓爬架旁邊睡着了,邢年打開窗,在暗色裏眺望了一會兒亮麗夜景。
嘴角還在疼,邢年用舌尖從裏面抵了一下。風吹涼了傷口,打個轉兒又往遠去,接連穿過林道越過路燈,撩起姜唐柔軟的黑發紛亂難理。
小區盡頭林叢茂盛,時間很晚了,四處逐漸空曠。五月初期天氣微涼,姜唐坐在路燈底下的長椅上,也沒穿外套。細細噼啪的聲響鑽進耳朵,姜唐仰頭看看,發現是飛蛾在沖撞燈泡。它們義無反顧,化為和星辰一樣閃亮的存在。
不知道過了多久,肩上罩下一件外套,然後邊上坐下來一個人。
身上很好聞,清爽的沐浴露味道。
很短的頭發散發潮氣,應該是剛才也洗過了。打架弄髒了的校服已經換下去了,這會兒穿着深色的長袖和牛仔褲,胳膊和腿上的傷都藏得挺好。
邢年輕輕握了姜唐的手,放進了自己的夾克口袋。
姜唐側頭去看邢年,邢年稍微轉了點下巴,但還是基本保持目視前方的姿勢。他挨着姜唐的半邊臉完好無損,眼角挑出的弧度都柔和極了。
沉默逐漸變壓抑,姜唐望着邢年的側臉,小聲說:“哥哥。”
“嗯,豆兒,”邢年的手在口袋裏勾住姜唐的小指,他依舊保持正坐,說,“我在。”
但是兩個人話止于此,姜唐沒有疑惑邢年僵硬的別扭,邢年也沒有問起姜唐為什麽自己在這兒。他們只是并肩而坐,過了會兒姜唐躺下去,枕着邢年的腿。
邢年很自然地垂手,撫着姜唐的頭發,又摸到姜唐的耳朵。
他低着視線,正好能看到姜唐俊秀的側臉,那麽長的睫毛在姜唐臉上投下兩片很漂亮的陰影,稍微有點顫動。邢年用指腹撥了撥,姜唐輕輕地握住他的手腕,閉上了眼睛。
繁星閃耀在夜空的懷抱,春風成為搖籃,雲朵在裏面溫柔而蕩。這個晚上美好又複雜,美好到兩個人都不想說話,複雜到他們必須相互依偎。握在一起的手一直沒有松開,姜唐也一直沒有睜眼。
好想就這麽待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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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
夜晚的風逐漸寒涼,邢年覺得再這麽下去姜唐還得生病,就曲指刮了刮姜唐的側臉。姜唐睫毛顫抖,無意識地蹭了蹭邢年的大腿。
“豆兒,”邢年克制地繃緊肌肉,稍微俯身說,“回家再睡。”
姜唐被拉起來,穿好了邢年的夾克。這下他整個人都被邢年的味道裹住了,手指尖露出袖子,那麽可愛的一小截。
邢年胸口有點起伏,向後靠到椅背上,想緩緩神。
誰知道姜唐忽然一頭撞過來,下巴擱在他的肩頭。邢年本能地摟在姜唐後背,姜唐就順勢扒住他的脖子。
姜唐開口叫哥的時候氣息濺打在邢年耳邊,讓邢年不得不稍微仰頭。但那酥麻感還是順着脖頸一溜而下,直達腹側。
“豆兒,”邢年啞聲說,“回家了。”
“哥抱我回去好不好。”姜唐挂他身上,悶着臉說,“這路好長......我困了。”
“好。”邢年把他穩當地托起來,跟小時候一模一樣。這麽多年姜唐還跟塊小黏糕似的,軟乎乎甜滋滋,一點兒也不重。
邢年抱着姜唐健步如飛,姜唐一直乖乖地摟着他的脖子,邢年能感覺到姜唐呼吸均勻,似乎是真的困了。他騰出只手按摩似的捏了捏姜唐後頸,然後果真聽見姜唐在他耳邊舒服地哼唧了一聲。
進了樓邢年也沒把姜唐放下來,他們和彼此在一起的時候不存在所謂羞恥心,外人怎麽想都沒關系。邢年就這麽把姜唐抱進自己的卧室再放上床,倆人誰也沒提開燈的事,昏暗裏衣服和被褥摩挲聲很明顯。
邢年關了窗簾,但是沒開燈,他回來的時候姜唐還在床上賴着,面朝裏看起來真要睡着了。邢年在枕邊撐了只手,帶着點兒笑隔被拍了拍姜唐的腰。
“去洗個澡,”邢年說,“回來我給你上了藥才睡。”
上次在湖邊姜唐的後背撞得狠,兩大片淤血到今天還沒消,每晚都要塗藥。姜唐原地困倦地嘟囔了兩句,邢年俯首去看,他卻忽然翻了身,仰躺着和邢年對視。
邢年吓了一跳,下意識擡頭拉開兩人的距離。其實卧室裏黑得跟什麽似的,姜唐看不清什麽。
但是邢年由上而下,被姜唐眼裏的明亮晃了神。
姜唐緩聲說:“哥。”
“嗯?”邢年說,“我在。”
“你今天晚上......”姜唐話音忽收,邢年幾乎覺得他要問什麽,卻聽見姜唐說:“歌唱得好嗎?”
邢年無聲地松氣,說:“挺好的。”
姜唐說:“我想聽你唱歌了。”
“一會兒就給你唱,”邢年摸摸姜唐的臉,說,“先去洗個熱水澡。”
姜唐乖巧地說好的,然後爬下床換過衣服就去了。房間裏就剩下邢年一個人,他把窗簾拉開一個縫隙,借着光整理了房間,又從家庭藥箱取出棉簽和軟膏。
浴室裏水聲隐約,床尾的矮凳上搭着姜唐換下來的校服。邢年坐在書桌前偏頭注視,片刻後察覺到自己窘迫的微硬。他仰頭嘆息,阖眸忍耐許久,然後一撲身趴到了被子上。
然而。
這被子上也剛被姜唐躺過,這會兒都是甜絲絲的奶糖味。別看小糖豆兒做事帶着辣,身上的味道可從來都是奶乎乎的,聞一下就甜到邢年心底去,再撺掇起欲望,讓邢年本就尴尬的變化更加明顯。
簡直是折磨。
可這折磨也是甜蜜的,因為他挨着心裏的那個人,所有的秘密都源自名為喜愛的情緒。這已經是一種特權,這天地間并非所有人都能發覺摯愛。
姜唐洗漱回來的時候邢年已經調整好了狀态,很端正地坐在床邊。
“過來,”邢年對姜唐說,“擦了藥就睡覺。”
“好的。”姜唐擦着頭發進屋,路過頂燈開關的時候腳步不易察覺地頓了一下,但是沒有伸手。他走過去,邢年幫他拿走了毛巾。
“先放着吧,”邢年說,“一會兒我幫你擦。”
姜唐低低地嗯聲,一滾身就趴床上,就在邢年腿邊上,邢年輕輕地掀起他的睡衣下擺。月光從窗簾側方斜着落下點亮,邢年用棉簽沾取軟膏,垂眼就看見少年白皙瘦削的後背和與之相連的滾翹弧度。其實姜唐身形挺拔,背部不乏肌肉,然而邢年觸碰上去,就實打實地意識到指尖的柔軟。
右邊肩胛骨的位置青着手掌大小的一片,後腰處也有,看得邢年心裏也跟着疼。他給兩處都抹了藥,期間無比近距離地意識到姜唐的腰窩是多麽深陷,最細的地方不過兩掌寬,還沒有他的小臂長。
“哥......”恰逢姜唐臉悶枕間,軟聲說,“輕點......”
邢年沒反應過來。
然後就聽姜唐在前面啊了聲,說:“疼,哥。”
操。
“好了。”最終邢年粗聲微顫地說,“在這兒等着,等我回來給你把頭發擦幹再睡。”
“嗯。”姜唐半撐起身回頭看他,說,“我等你。”
幸虧是在黑暗裏,姜唐這個樣子邢年根本招架不住,他媽的連看都不能看。所以姜唐就聽着藥箱被收拾得一陣響,然後邢年就出去了。
速度快得跟逃跑似的。
正巧小眯要進屋找主人,邢年關門果斷,把貓和自己都關到卧室外面。
姜唐倚在床頭,眨巴兩下眼睛,自己整理好衣服,又拿被子把自己裹好了。
這天晚上邢年到底沒給姜唐擦頭發,因為等他沖好冷水澡出來的時候姜唐的頭發都已經自然幹了。邢年就沉默地躺上床,和姜唐并肩仰躺。
很奇怪的默契,姜唐這會兒不抱着邢年了,邢年也沒像平時似的伸手把他摟過來。
姜唐睜着眼看着天花板上的月光,輕聲叫了邢年一下。
邢年說:“我在。”
“我剛才在樓底下睡着了,”姜唐說,“我夢到你了。”
兩個人的胳膊在被子下緊挨着,邢年笑了下,問:“夢到我什麽了?”
姜唐說:“夢到你去打架了。”
邢年低沉地嗯了聲。
“夢到你打得很兇,是我見過最兇的一次,把好幾個人都打怕了,特別......”姜唐思考措辭。
邢年屏住呼吸。
“特別厲害,”姜唐說,“特別酷。”
邢年很沉地笑了一聲,說:“那是噩夢。”他在被子底下捏捏姜唐的胳膊,“豆兒,忘記這個夢。”
姜唐嗯了一聲。
“我還夢見你騎車了,哥。”他繼續說,“我在你後面,我一直安全地坐在你身後......你永遠在我前面,擋着別人,擋着危險。”
邢年原本幾乎可以斷定一些事,可是聽姜唐這麽說,又有了細微的迷惑。
“你,不喜歡那樣麽?”邢年問這話的時候有點艱難。
“我喜歡的。”姜唐說。
邢年說:“那我就還在你前面。”
姜唐點了點頭,叫了聲哥,輕輕地把胳膊從邢年手裏撤出來,然後說:“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掌心忽然再抓不住什麽,邢年內髒似乎随之震動。但他聲音鎮定,說:“你問。”
“學校裏那些人說咱們倆是上、上......那個,那種好的關系。”姜唐說不出“上床”這樣的話,末了還是換了個代詞,問:“你生氣嗎?”
“不生氣,”邢年說,“我為什麽要生氣?”
“因為,”姜唐說,“咱們不是那種關系。”
邢年陡然側過頭,凝視着姜唐模糊的側臉,說:“的确不是。”
他試圖握住姜唐的手腕,但是沒有找到。姜唐也沒有看他,眼睛是閉着的。
邢年嘴角牽扯起來,露出了一個無聲自嘲的微笑。
“豆兒,”他耳語般地說,“我永遠永遠不會和你不高興,無論你想要什麽,我都會給你。”
姜唐沉默少頃,說:“我知道的。”
然後他沖着牆翻了個身,快語速地小聲說:“晚安......哥。”
感謝觀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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