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長談

長談

“跟我們說說，”姜德明向後靠身，“你和豆豆是怎麽回事。”

還沒睡的小咪跳上沙發，機敏地感覺到氣氛不對。它喵聲立止，果斷在郝佳麗腿邊蜷起身體。

邢年坐在單人沙發上，同時接受來自姜德明和郝佳麗的目光。兩道目光都很複雜，帶着審視也帶着擔憂，邢年短暫地垂下視線，飛快地整理好思緒。

最終他決定誠實相對，他記得自己的每一次情動，以及和姜唐之間的所有細節。姜德明發問了，他就全盤托出。

“......這就是全部，”邢年到最後也很平靜，“沒有任何隐瞞，我可以保證對你們的坦誠。”

姜德明緩緩開口，說：“我們相信你。”

客廳裏窗簾敞開着，外面是城市夜空，燈與月交相輝映。自從邢年搬到這裏，他曾經很多次地站在窗前，面前流光溢彩，身後溫馨暖熱，是他稱之為“家”的地方。

可他此時坐在這裏，等待着接受審判，也準備好了承擔來自姜德明和郝佳麗的怒火、失望和譴責。如果叔叔阿姨不允許他再住在這裏，他完全理解。

只是會很舍不得。

邢年目視前方，說：“對不起。”

郝佳麗聲音有點啞，她問：“對不起什麽？”

“對不起一直瞞着你們。”邢年說。

姜德明看着他，問：“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邢年背脊保持筆直，“我并不後悔愛上豆兒，也不會為此道歉。事實上，我會一直愛他。叔叔阿姨大概率持反對意見，但是我愛他，這一點改變不了。至于我的性向，也并非是我主觀意願。”

他是真的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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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以冷靜地面對突如其來的審問，在姜德明和郝佳麗的面前保持姿态。他立場鮮明并且邏輯自洽，哪怕他還是個很年輕的人，也不妨礙他流露出的氣魄和堅定。

屋子裏有一瞬間的靜默，然後兩個大人一起點了點頭。

最後姜德明不透情緒地說：“很好。”

邢年擡起視線。

“但我們也很生氣。”郝佳麗抱着手臂說，“生氣你們從高二暑假就在一起，回家卻什麽也沒有說。一致對外很有意思嗎？我們是那個‘外’？你們兩個都不說。”

邢年張了張嘴，說：“對不起，阿姨。”

“非得等我們自己觀察出不對勁，事到臨頭了再來複盤。我和叔叔是不是教過你遇事不許逃避？”郝佳麗輕輕地皺着眉，說，“你對我們倆就這麽沒有信心？”

“不是的。”邢年終于有點語塞，思考着說，“只是不确定您們的意見，所以總是覺得不到時候。”

郝佳麗說：“那依然是一種逃避。”

“我明白，”邢年點頭，緩慢地說，“以後不會了。”

“以後，”郝佳麗歪了下頭，“你想過以後嗎？”

“想過，”邢年說出事實，“想過很多。”

郝佳麗輕挑眉梢，示意他說下去。

“同\性\戀會被排斥被戳點，這一點我心裏很清楚。其實一開始我也很慌，但是自己查了很多，并且很快接受了這件事。而且那天......我夢到的人是姜唐，所以又覺得這是一種必然。”邢年在提到姜唐對時候目光變得很柔和，垂眼笑了一下。

“叔叔曾經和我談及以後，問起我的理想和目标。”他繼續說，“我當時的回答是想掙錢，我現在依然堅持。可能有點俗，但這是我可以為自己和姜唐争取到位置、話語權和堡壘的方式。我不是一個特別會說話的人，但是姜唐......我是不會放棄的。”

“今天被這樣忽然約談，我确實很緊張，但同時也有點慶幸，因為總要面對您二位。一想到有可能受到阻撓，我就很難過，我甚至想過拿着邢偉利給我留下的錢和姜唐私奔算了......”

姜德明和郝佳麗同時瞪他一眼。

“但是阿姨屢次教我不要逃避，”邢年說，“所以無論您們是什麽态度，我都會面對。只是，請你們不要怪姜唐。”

兩個人稍顯疑惑。

“喜歡同性這事兒，傳出去怪不好聽的。姜唐心裏有您們，他也很糾結，他比誰都希望您們的諒解和支持。”邢年在今晚第一次聲音苦澀，“阿姨在豆兒小時候曾經說過以後一定幫他帶孩子的話，豆兒一直記着。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豆兒有一次夜裏做夢哭着醒。”

他暫停下來調整呼吸。

“豆兒說夢見了叔叔阿姨，問他什麽時候才能結婚和太太生寶寶。”邢年沉聲說，“豆兒說他在夢裏也感到了痛苦，因為他沒法回答您們。”

姜德明和郝佳麗對視一眼。

“所以，希望您們不要遷怒豆豆兒。”邢年最後說，“是我，是我纏着他，把他拐上了歪路。”

“先不說這是不是歪路，”郝佳麗輕聲，“你纏着他要拐他，那也得他願意，才讓你得了手。”

邢年垂着眼，很輕地扯了扯嘴角。

“小年。”姜德明叫他。

邢年看向叔叔。

“你的确想了很多，感情這事也不能全然被理性所控。”姜德明目光深沉，“喜歡一個人不止藏在眼裏，也在無數生活的細節，和每一秒的相處。所以你和姜唐相約隐瞞，我和你郝姨還是看出來了。一開始只是蛛絲馬跡，後來越發确定。當時高考在即，我們選擇暫時滞後，但是就像你自己說的，總要面對。”

邢年點點頭。

“首先，”姜德明交疊起雙腿，說，“我很高興。”

“很高興你沒有為自己的感情道歉，也沒有為自己的性向道歉。”

簡直出乎意料，邢年緩緩開口，說：“謝謝......”

“但是你們的确在面對一個艱難的未來。”姜德明先禮後兵，說，“誠實地講，當初把你領回來，我和你郝姨并沒有打算給姜唐找一個男朋友。我一直說是你的半個父親，卻沒想到是以這種形式。”

“這個社會是很殘酷的，同\性\戀飽受誤解、偏見、歧視甚至是欺辱，我不想你也不想姜唐面對這些。我想很少會有父母會刻意把孩子往同\性\戀的道路上引領或者培養，這一點我相信你能理解。但是我和你郝姨相信順其自然，我們不喜歡強迫，監\\禁\\掰\\直什麽的，不是我們的風格。但我們需要你們知道未來要面對什麽，并且為此做好準備。”

“戀愛的甜蜜不是一段感情裏的全部，你們才十八歲，姜唐甚至還不到。以後的路怎麽走，傷痛如何治療，風雪如何跨越，你們真的準備好攜手并肩了嗎？”

邢年沉默地聆聽。

“你的感情有一定的說服力，但是還不夠。”姜德明微微眯起眼，“拿實力說話，你們如果是認真的，就該彼此托着往高處去。你對姜唐的感情，到底是因為你作為哥哥對他照顧慣了，還是因為那個字。未來很長，我們還要繼續觀望。”

太狡黠了。

邢年再一次領略了叔叔阿姨的才智，那是遠非此時的他可以比肩的能力。所以他更加明白姜德明這番話的正确，他想給豆兒幸福，但是他現在太渺小了。

但是。

“我不認為頂峰相見是唯一的出路。”邢年此時仿佛堅毅的盾，他在強大的對手面前毫無懼色，說，“這麽說也許太過狂妄，但是年輕時難免如此。同\性\戀很難，可是我不會讓姜唐難。您們也許不明白姜唐對我的意義......”

他無聲地笑了一下，冰封盡褪，惡狗稱臣。

“我會變成托底的那一個，”邢年說，“傷痛我來受，風雪我來扛，姜唐永遠是咱們所有人的心尖寶，他也不需要知道今天這場長談。除了沒有孩子和結婚證，我們并不比其他任何相愛的人不同。我們的愛情不需要外人來證明，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這個少年。

堅定又堅硬，讓人無處下手。

就連姜德明也不行。

因為邢年身上的冷靜和敏銳很大程度上來自于他，商場上的笑面虎不是虛名，這些年邢年耳濡目染，他的氣質遠比姜唐更貼近姜德明。

“很好，”姜德明說，“果然是我的兒子。”

邢年這就明白了，他在這場狹路相逢的争鋒裏暫時和對方打了個平手，但是戰鬥還沒有結束。

“我們明天會和姜唐聊聊，”姜德明說，“小豆豆不能就這麽把萬難都睡過去了。”

邢年點頭。

“去睡覺吧，”姜德明眨眨眼，“你到豆豆的房間去睡。”

“......”邢年站起身，說，“好的。”

上午姜唐醒的時候邢年沒在身邊，那半邊的枕頭根本沒有被躺過的痕跡，姜唐揉着眼睛，有點犯懵。但是昨晚浴室裏的滾燙感還在存在于大腿內側，姜唐就更疑惑了。

出門就見邢年正在收拾餐桌，爸媽那屋的門還關着，姜唐就覺得很安全。他貼到邢年身邊去，邢年側身撈住他，手掌順着睡衣一滑，兩個人交換了一個薄荷味兒的吻。

“哥，”姜唐摟着邢年的腰，“你昨天晚上沒和我一起睡嗎？”

“我在你那屋睡的。”邢年摸摸他腦門，問，“頭疼不疼？”

“不疼。”姜唐踮腳去親邢年的下巴，“你怎麽去我屋了啊？”

小糖豆兒仰着頭，一雙眼眨巴眨巴，邢年很不忍心。可惜迫在眉睫，邢年先俯身讓他親到了，然後低頭到姜唐耳邊，簡短地說了。

姜唐呆了。

“豆兒？”邢年笑着捏捏他臉蛋，“別害怕。”

“我沒害怕。”姜唐拉着他，“我現在就去跟爸媽說吧？你們昨天真的聊好了？爸媽為難你了嗎？”

“沒為難我，叔叔阿姨思想開放，只是他們有他們的擔憂。”邢年弄早餐的手沒停，“吃不吃包子？”

難得姜唐說不吃。

小豆豆兒緊張的樣子逗笑了邢年，想低頭親一下以作安慰，書房的門先開了，姜德明和郝佳麗早已整裝待發。姜唐被叫進去，門一關就被媽媽捏了臉頰。

“一直瞞着我們，”郝佳麗說起這個還有點不開心，“還打算私奔？”

“沒打算私奔......”姜唐睜大眼睛，“哥怎麽跟你們說的啊？”

“不告訴你。”郝佳麗機智地說，“要不是我們主動提，你倆打算就這麽上大學去？”

“不會。”姜唐握着媽媽的手，也不賣萌了。他沉靜下來的時候其實很有味道，那股純勁兒還在，但是一點兒也不呆。

“我們打算在暑假的時候說，正式告訴你們，和你們聊，争求你們的同意和祝福。”姜唐說，“但是沒想到你們先一步發問......對不起。”

“傻寶兒，”郝佳麗說，“永遠不要和爸爸媽媽說對不起。”

“那，”姜唐看向她，“你們同意嗎？”

“我們沒有不同意，也不排斥同\性\戀。”郝佳麗摸摸姜唐的臉，“但是我們心情複雜，以後的路很難，還是要你們自己走。出櫃已經夠辛苦，可櫃外的世界也許和你們想得不同。”

姜唐點點頭。

“你們之間的感情，”姜德明摸摸他的頭，問，“你自己心裏清楚嗎？”

姜唐沉默片刻。

然後他說：“清楚。”

姜德明和郝佳麗耐心傾聽。

“就是喜歡，就是愛啊。”姜唐異常坦然，他輕輕地露出笑容，說：“爸爸曾經和我說要越過風雪，擁抱彩虹，我往心裏去了，但是我當時想的就是，我要和邢年一起。有他在，困難不再讓人害怕，美好也變得更令人享受。”

他曾經糾結于畫筆下的靈感幹涸，又因為現實殘酷而莽撞前行，但是無論是怎麽的歧途，他的身邊始終有一個邢年。未來是什麽樣的，姜唐沒法從任何角度回答，除了他一定會和邢年在一起。平凡還是跌宕，無為還是壯闊，他都會和邢年在一起。

就是喜歡。

就是愛啊。

感謝觀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