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番外·珍珠

番外·珍珠

郝佳麗推開陽臺門，靠到欄杆邊上去。她垂眸俯瞰院子裏的繡球花，小噴泉嘩啦漾水，玲珑地敲在耳邊。

陽光流淌在指尖，郝佳麗雙臂張開，夏日午後的風也溫熱，帶來花香細微深遠。她才完成一幅新的作品，這會兒脖頸酸痛，于是仰起頭閉上眼睛，裙擺被風推着一蕩，少女也是風景的一部分。

可是再睜開眼的時候院子裏站了個人，白襯衫黑西褲，倏然一瞥就能看出個高腿長。郝佳麗還揉着後頸，另一只手扶在欄杆上，傾身向前，卻一直只能看到那人的側身。

的确身材優越，而且側臉俊朗，線條優越。

郝佳麗調整角度，那人卻忽然看了過來。那張年輕又英俊的臉看得郝佳麗一愣，下意識站直了身。

但是手掌卡在欄杆邊沿，本來就有些大的珍珠手鏈恰好一滑，就從二樓掉下去。

郝佳麗看着手鏈落在草坪，輕輕地“啊”了聲。

酷暑中蟬鳴不斷，那人迎着刺目的陽光走過來，蹲身撿起郝佳麗的手鏈，還摘掉了上面的碎草。郝佳麗一直觀望着，看見那人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皮膚顏色很白。

“謝謝。”她俯身時長發躍肩，掃過身前。她稍微站直身，別開了頰邊烏發。

“請你等等我，”她眨眼時露了嬌俏，“我現在下去。”

說完了碎花長裙一擺，人已經消失在二層。姜德明把手鏈合攏在手掌，被珍珠冰到了指尖。他還沒明白自己的臉頰和掌心在為了什麽發燙，郝佳麗就已經跑出了屋。

“我的手鏈，”一只細白柔軟的手伸到姜德明前面，郝佳麗氣息還不太勻，說，“給我吧。”

姜德明就給她了。

郝佳麗仰臉看着姜德明，這人很高，郝佳麗正好站在他的影子裏。郝佳麗撥開手鏈上的小扣，覺得姜德明垂眼的樣子很好看。

“謝謝你，”她轉轉手腕，輕聲說，“這是我最喜歡的一條。”

她這麽說着，卻一直沒能扣上。郝佳麗有點嬌氣地噘了下嘴巴，姜德明就露了笑。

“我來吧。”他說。

郝佳麗把手腕舉高，姜德明稍微俯身，幫她扣好。年輕人的指尖靈巧，郝佳麗盯着他看，發現這人長得好看，笑起來更好看，郝佳麗覺得他很溫柔。

姜德明最後輕點在珍珠上，說：“好了。”

郝佳麗笑起來的時候一雙大眼睛彎成月牙，她晃晃手腕，說：“謝謝。”

姜德明把手插進口袋，說：“不客氣。”

“那個，”郝佳麗歪了下頭，“請問你是......來我家做客的嗎？”

“我和我爸媽一起來的，”姜德明點頭，看了眼院外，“他們馬上到。”

“我知道了，”郝佳麗說，“我爸爸說今天會有客人，是要承辦畫展的基金會董事。你是，你是姜......”

姜德明笑着看她臉頰微紅，說：“姜德明。”

“對！姜德明。”郝佳麗小聲說，“我叫郝佳麗。”

這名字姜德明知道。

視覺藝術界的後起之秀，出身名門，父母都是國畫家，兩年前才辦了盛大的畫展。這次姜家新辦公益基金，加盟的藝術家裏最出名的就是郝家夫妻還有女兒。

“郝先生和簡先生的作品都千金難求，”姜德明笑着說，“賞臉捧場，我們非常感激。”

“啊......”郝佳麗知道父母的名氣，但是她還不習慣這樣的場面話。她抿抿嘴，輕聲說：“謝謝。”

“你的作品也同樣出彩，”姜德明說，“不要不好意思。”

郝佳麗驚訝地眨眨眼，說：“你.....”

這時候姜家夫妻進院，郝佳麗爸媽出來一迎，兩個年輕人就被打斷了。郝佳麗跑到父母身邊，又忍不住回頭去看姜德明。

少女悄悄觀察人的樣子像只小狐貍，姜德明笑着摩挲指尖，那裏還有郝佳麗手腕的溫度。

“你什麽時候對國畫感興趣了？”邢偉利下課回宿舍，低頭看見姜德明在座位上翻看畫冊。邢偉利笑着問：“這是打算棄商從藝了？”

“并不是，”姜德明面無表情地合上畫冊，“大四再轉院未免太晚。”

“什麽時候都不晚。”邢偉利整理着桌上的書，他暑假沒回家，跟了個導師，到人家研究生的項目打雜。收獲頗豐，這會兒筆記日志堆得到處都是。

“想好了？”姜德明看着他，問，“真的打算一路做學問了？”

“嗯，想好了。”邢偉利回頭，還是很溫柔地笑，說，“我除了研究，也做不了別的。”

姜德明點頭，說：“你決定好了就行。”

“賺錢這事兒要靠天賦，我沒有那個能力，也沒有那個野心。”邢偉利颔首，眼角稍微露了落寞，但是轉瞬即逝，他擡眼時還是帶着笑，說：“我算了算，掙的錢足夠我自己吃穿。我對物質沒什麽要求，所以有富餘就寄回家裏去，也算是我對我媽的一點補償。”

姜德明微微皺眉，犀利地問：“那你哥呢？”

“他，”邢偉利沉思少頃，最後輕聲說，“畢竟是親兄弟。”

“親兄弟怎麽了。”姜德明冷靜地說，“他不掙錢也不讀書，你還沒畢業，已經開始貼補。偉利，你想清楚。”

“我明白的。”邢偉利和姜德明對視，眼神黯下去，說：“但都是......沒有辦法的事。”

家庭帶來苦難，這是邢偉利即将背負一生的擔，姜德明沒資格也沒能力斬斷。所以姜德明最終只是點頭，說：“如果有我能幫忙的......”

“我一定會和你說。”邢偉利熟練地補全後半句，轉動椅子，連帶着也偏了話題，沖着姜德明桌上的畫冊一揚下巴，說：“新一屆的校花桂冠落到美術學院去了，你知道嗎？”

姜德明挑了下眉。

他還真不知道。

但他有種預感。

果然，邢偉利慢條斯理地說：“叫郝佳麗。”

姜德明：“......”

“也是畫國畫的呢，” 邢偉利意有所指，說，“這才入學多久，聽說追的人都排起隊了。”

姜德明交疊起長腿，冷淡地說：“是麽。”

“是的。”邢偉利笑了笑，“因為長得像只小貓，光是那雙大眼睛就不知道迷倒了多少人。而且性格也好，聽說特別溫柔，都不給人難堪的。”

姜德明給了個疑惑的眼神。

“男生們纏着她交換聯系方式，都用的是想看畫展的借口，”邢偉利說，“結果一開始她還真信了。”

“嗯，”姜德明垂下眼低聲說，“傻乎乎的。”

“是溫柔，”邢偉利糾正他，“特別吸引人。”

姜德明看過去，問：“你喜歡？”

“我醉心學術，”邢偉利一手按在課本上，“從來都無欲無求。”

“嗯？”姜德明問，“那那個......”

“八字還沒一撇，”邢偉利說，“我和她說了我要讀博，後面還需要很多年，沒必要耽誤她。”

姜德明嗯了聲。

“說你呢，怎麽又扯我身上去了，”邢偉利指到了畫冊封面上作者名字那裏的“郝佳麗”三個字，說，“你們還挺配的。”

“多謝。”姜德明說。

“不過你要抓緊了，”邢偉利笑着說，“別被別人搶了先。你太冷了，女生都喜歡主動。尤其是那麽溫柔的女生，別再被誰拐走了。”

姜德明站起身要出門。

“诶？”邢偉利驚訝，“真的現在就去啊？”

“我去食堂，”姜德明頭也不回地說，“順便幫你帶飯。”

“......我要炒粉，不放辣。”邢偉利颔首致謝，又對姜德明做了手勢，說：“看好你哦，我的朋友。”

太陽要沉，食堂門口全是人。姜德明從側門進，結果就在轉角遇見了郝佳麗。

少女穿着白襯衫長筒裙，頭發沒紮，抱着畫本站在夕陽裏的樣子很恬靜。只要她不露出小狐貍樣子，姜德明能理解旁人那句“溫柔”的評價。

他走過去，郝佳麗面前的男生剛好表白完畢。

“抱歉，”郝佳麗說，“我已經和你說過了......”

“但是我真的很喜歡你！” 男生脖頸都憋紅了，說，“所以，郝佳麗同學，就算你已經拒絕過我三次，我也不會放棄的！”

“啊......”郝佳麗眼珠一轉，露出為難的神情，說，“可是我家裏不讓我談戀愛。”

“不可能，” 男生舉着情書的手都在發抖，“我們都上大學了。”

“我們不一樣。”郝佳麗輕嘆着搖頭，無奈地說，“不信你看，我哥來逮我了。”

說完小手一指，站在屋檐下的姜德明就無所遁形。男生僵硬地回過身，被陰影裏那雙冰冷的眼吓了一跳。

“姜、”男生認出來了，勉強說，“姜學長。”

這位是出了名的冷面獨行俠，郝佳麗怎麽會是他的親戚？！

“你們，”男生磕巴道，“你們？”

“他是我哥，”郝佳麗已經到了姜德明身後，輕輕扒着姜德明的手臂，問，“對吧？”

姜德明側過臉，垂眼看着她，兩個人眼神一對，郝佳麗求救地皺了皺眉。姜德明緩緩開口，說：“對。”

郝佳麗笑起來，問：“咱們家不讓我談戀愛，對吧？”

姜德明說：“對。”

“那這種情況下還要怎麽樣的話，”郝佳麗長睫忽閃，問，“就是騷擾了，對吧？”

姜德明看向對面那個男生，說：“對。”

“對對對、對不起！”男生窘迫地說，“我不知道，我之前......我以後......再也不會了！”

說完拔腿就跑。郝佳麗還對他揮了揮手，他也沒敢回頭。

“......謝謝啦，”郝佳麗撤開距離，對姜德明輕聲說，“大哥哥。”

姜德明摸了下被她挽過的臂彎，沒立刻說話。

大哥哥，這是暑假時候發展出的稱呼，因為兩家關系好，兩個人又是同校，姜德明大郝佳麗三歲，姜家父母就讓姜德明多帶着妹妹。郝佳麗人美嘴甜，順着叔叔阿姨管姜德明叫大哥哥。

“沒想到，”她歪頭笑，“你平時那麽溫柔，一繃起臉來那麽可怕，能把人立刻就吓走。”

姜德明接過她手裏的本子，和她并肩，一起進食堂。

這頓飯從打飯到端盤都是姜德明來，手臂下還能夾住郝佳麗的畫本。兩個人坐在角落，隔壁桌有人拍照，郝佳麗看了一眼。姜德明走過去，曲指敲了敲那桌的桌面。

不用他開口，對面人就慫了，站起身說抱歉，還說馬上就删。

“你真的好厲害，”郝佳麗喝了湯，說，“看不出來還挺能唬人的。”

姜德明沒應聲，拿了雙新的筷子，給她夾了排骨。

“早知道我之前就找你幫我擋了，”郝佳麗在麻辣香鍋的味道裏動動鼻尖，說，“有些人很煩。”

姜德明問：“誰？”

“沒事，我能解決。”郝佳麗說，“我分得清誰要做什麽，讓我不舒服的人我都删除電話號碼了。”

她還挺自豪，但是對面姜德明一直沒接話。郝佳麗發現這會兒的姜德明好像和暑假裏不太一樣，不怎麽笑了，周圍同學好像都繞着走。

一直到姜德明送她回寝室，兩個人沿着操場漫步，郝佳麗還在琢磨。

“大哥哥，”她終于還是碰碰姜德明的手臂，小聲問，“你怎麽了呀？”

姜德明帶着她停在路燈下，在昏黃的光裏垂眸看着她。郝佳麗一雙眼明亮清澈，眼尾稍微上翹，她什麽也不用做，那眼神裏就帶着點兒迷茫也帶着點兒柔情。

姜德明被她看得胸口怦然。

偏偏郝佳麗渾然不知，還戳戳他的手腕，說：“大哥哥？”

姜德明低聲慢語速地問：“真不知道我怎麽了？”

郝佳麗搖搖頭。

“......你的電話號碼，”姜德明說，“我還沒有。”

“啊？哦！”郝佳麗恍然大悟，說，“這就給你。”

姜德明拿出手機。

“主要是假期一直在一起，”郝佳麗說，“沒必要存電話。”

兩個人終于交換了聯系方式，姜德明心裏的郁悶這才稍微消散。晚上風大，郝佳麗想把頭發紮起來，但是發現沒帶皮筋。她有點沮喪，按着發尾不敢松手。

然而姜德明伸手過來，遞了個黑色的小發圈。

“謝謝！”郝佳麗笑彎雙眼，又問，“你怎麽會有這個？”

姜德明被這一笑晃了眼，倏地挪開目光，說：“以防萬一。”

他暑假的時候就發現了郝佳麗的小習慣，發圈摘了就亂放，從來不像其他人那樣在腕上勒着戴。但是姜德明覺得很合理，郝佳麗的從來只喜歡戴手鏈，多數都是珍珠的。

夏天的時候姜德明曾經很多看到郝佳麗畫畫，纖細的指在執筆時有力果斷，幾乎不像是她。那串銀鏈串起的珍珠晃在紙上，光卻映進姜德明的胸口。他清晰自己在少女的局促和激動，那時超出他認知的感受。

郝佳麗以為他一直這麽溫柔，其實那只是姜德明的身不由己。他一貫都是冷冰冰的人，但是郝佳麗看過來，他就想要微笑，想要和風細雨地和她講話。

情愫改變人，姜德明也逃不掉。

所以皮筋這東西嘛。

她不戴沒關系，他帶着就行了。

果然郝佳麗仰臉笑，真誠地說：“有你好方便。”

方便就要帶在身邊，郝佳麗沒察覺，但她已經開始和姜德明變得形影不離。有個大四的學長近距離守護，學校裏向她靠近的男生逐漸減少，她也樂得清閑。一直到姜德明大學畢業的那天，她被西裝革履帥出新天際的姜德明拉到沒有人的林蔭道，對她說我喜歡你。

郝佳麗才試圖反應。

初夏的風帶着溫度，和他們第一次見面那天一樣。郝佳麗稍微低頭，看到了手腕上那串新的珍珠。

那是她生日的時候姜德明送的，她心安理得地戴着了好幾天，才從邢偉利那裏得知，那些珍珠都是姜德明親自挑的。這人淘回寝室好幾箱鮮蚌，一個一個地開，從裏面撿珍珠，精挑細選出最飽滿最漂亮的一批，買了鏈子來串，親手給她做了個手鏈。

郝佳麗就是姜德明的小珍珠啊。

他就沒想過要當郝佳麗的大哥哥。

“所以都是從哥哥開始的，說得好聽，其實就是他們的陰謀。”郝佳麗對姜唐說，“你爸爸和邢年，他們都這麽說。”

姜唐正在抱小咪，聞言回頭驚訝地睜大眼。

“不是陰謀，”姜唐摸着小咪的尾巴尖，小聲說，“我哥哥一直是最真誠的。”

郝佳麗笑起來，窩在沙發裏望着姜唐在陽臺上撸貓的背影，搖搖頭說：“兒大不中留呢。”

“嗯？”姜德明從廚房出來，說，“才發現麽？他和小年不早就飛了麽？”

“感嘆一下。”郝佳麗摸摸手鏈，輕聲說，“沒想到倆人工作這麽忙，都好久沒回家住了，要不是過年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

姜德明把水果端給她，問：“你想讓他們回家住嗎？”

“想啊......”郝佳麗眨眨眼，“不想。”

姜德明給她編發，指尖繞着現成的小皮筋。邢年從書房走出來，目不斜視地叫了聲“爸媽”，随即懂事地閃身鑽進陽臺。陽臺門是玻璃的，但是隔音挺好，邢年順手給關上了。

然後邢年俯身，親了親姜唐的額頭，坐到姜唐身邊去。兩個人手掌相貼，無名指上的戒指在陽光下光芒四射。郝佳麗欣慰地看着兩個孩子的背影，就被姜德明摟了肩膀。

郝佳麗仰起頭，兩個人盡興地接了個吻。

“大哥哥，”最後郝佳麗靠着姜德明的肩，小聲說，“你就拐我吧。”

“沒拐，”姜德明低聲說，“只是怕被別人搶了先。”

郝佳麗笑，說：“沒人敢和你搶。”

“有，”姜德明視線掃過陽臺上的小兩口，說，“後天就讓他們回自己家住。”

說完又俯身吻了郝佳麗，郝佳麗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答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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