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公主
公主
安安:阿姨,我想你了。
紀奚收到程頌安這條微信的時候,正抱着懷裏的狗子和黎灣在外面的甜品店裏逛着。
櫥窗裏擺着剛端出來的奶油烤布蕾,濃郁的奶香味撲面而來,她轉頭看向身邊的黎灣:“黎醫生想買什麽?”
“紀奚,你說這話可就見外了,剛才是誰說讓我不要叫’紀小姐‘的?”
“哎呀我忘了。”
紀奚把靜靜塞進黎灣懷裏,指着濕漉漉的狗鼻子:“靜靜乖啊,不要亂動。”
黎灣緊緊抱着不斷扭動的狗子,用手背托了托眼鏡:“快點買,我感覺靜靜要解除封印了,幾個月就這麽活潑,不敢想長大了會有多鬧人。”
紀奚端着木托盤,用夾子夾了兩塊蝴蝶酥,她想起程頌安喜歡吃甜食,就在櫥窗外轉來轉去,看見令人食欲大增或者是賣相好的甜點就夾到盤子裏。
她回想起第一次帶着程頌安出門逛商場,少女雖說面上看起來不情不願的模樣,真當進了飾品店和成衣店,眼睛都挪不動道。
紀奚是作者,也是程頌安悲慘命運的締造者,她一邊覺得這小姑娘實在是太可憐了,一邊又想狠狠給自己幾耳光。
紀奚你太不是東西了!
大多數女孩子都喜歡吃甜食,程頌安自然不例外,她剛開學,學校裏估計連小零食都沒幾樣,想要解饞就不得不托人出去買,但是以程頌安這樣的性格,在班裏大概也沒什麽朋友。
她上次瞧見的那個叫文念念的小姑娘還挺不錯的,長得可可愛愛,很舒服的長相。
兩個人看起來還是比較熟絡的,紀奚自認為已經比較了解程頌安了,可是卻還是走不進她的內心。
她有什麽話總是憋着不肯說出來,每次紀奚見程頌安一副支支吾吾的模樣,很想揪着她的耳朵甩幾下,真是太不讓人省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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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自己始終是令她情緒自閉的罪魁禍首,紀奚有點心虛,覺得該做些什麽事情補救一下。前半個月和程頌安親密無間的相處着,本來還希望對方能做個走讀生,畢竟家裏離學校那麽近,坐幾站公交就到了,程頌安卻不樂意,非要去住宿,活生生找罪受。
孩子喜歡,還能怎麽辦,只好寵着吧。
紀奚回想起自己上學的歲月,她從來不住宿,只有大學的時候離家遠不得不住在學校宿舍裏,索性她的舍友人都不錯,才能安安心心共同生活四年,只不過畢業後,她們的感情也逐漸淡了,到最後只剩下個聯系方式。
程頌安和她不一樣,紀奚梳理了一下程頌安的經歷,她從出生那一刻,母親就丢下她和父親跑了,紀奚已經記不得程頌安父母的名字,但是在她的印象中,這兩個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紀奚,你很喜歡吃甜食嗎?”
“還行吧。”
紀奚說不上來有多喜歡,她只是習慣在吃完辣的食物後來塊甜點解解膩,再來上一壺清茶。
盤子裏夾了七八樣點心,都是程頌安喜歡吃的,紀奚交給店員,結賬打包好拎在手裏。
有一次她記得程頌安和自己頂嘴,然後生悶氣躲在房間裏不肯出來,把紀奚鬧得徹底沒脾氣了。
每次程頌安生氣都是紀奚哄着,不管罪魁禍首是誰,紀奚總默認自己是個倒黴催的。
她打開手機食譜,然後鑽進廚房,生疏地打了兩個蛋,驚天動地地給程頌安做了兩個蛋撻。
蛋撻黑乎乎的,紀奚為了氣一氣程頌安,把那兩枚蛋撻送進了對方的房間裏,丢下就走。
第二天紀奚興致盎然地去驗收成果,結果看見托盤上的蛋撻早就被吃得幹幹淨淨。
紀奚也不管程頌安是不是倒掉了,總之她認定沒了就是程頌安清口吃掉的。
她總能從損程頌安的過程中找到樂趣。
紀奚在付款的時候看見了程頌安發來的那條消息,她好像是第二次收到程頌安發“我想你了”這四個字了,她有些好笑地盯着手機屏幕,黎灣見了紀奚這幅模樣忍不住問:“怎麽了,看到什麽好玩的了?”
“我家公主,給我發消息呢,說她想我了。”
“她真的不是你的親女兒嗎?”
黎灣還是有點不信。
“真不是,”紀奚一邊回答黎灣,一邊在鍵盤上打字回複:
我也想你。
給你買了點吃的,等會送到你學校去。
發完這一句後,那邊沒人回應了,紀奚等了好一會兒,程頌安那邊才有反應。
她發了個小豬比心的表情包。
靜靜脖子裏拴着狗繩,黎灣把它放下來,結果傻狗子掙脫繩子撒腿就跑,害得黎灣沖出門去跑得氣喘籲籲才追上。
“呼——”
黎灣拎着靜靜的後頸:“累死我了,跑得真快,被我抓到了吧!”
“黎灣。”
紀奚無奈地揪了揪靜靜耷拉下來的狗耳朵:“還跑啊!今天晚上吃炖狗肉!”
靜靜委屈巴巴地嗷嗷叫,程頌安抱着哈士奇,轉頭看向黎灣:“謝謝你啊,今天請你吃晚餐吧。”
黎灣有些受寵若驚道:“好啊,其實我也想這麽說的。”
紀奚托了托靜靜圓滾滾的屁股,無奈一笑:“我現在要先把靜靜送回去,讓家裏保姆看着,再去一中給我家小公主送甜點。”
“我陪你吧,正好我也下班了,沒什麽事幹,就當走動走動運動一下。”
“不麻煩你吧。”
有人陪着正好,紀奚這兩天快悶死了,家裏的阿姨沉默寡言,紀奚也她也沒什麽共同語言,靜靜是個煩人精,紀奚和它溝通的時候,別說語言了,就連語種都不通。
“不麻煩。”
紀奚來到車前,打開副駕駛車門,黎灣看見紀奚的車之後笑了笑:“這還是我第一次坐這麽貴的車呢。”
靜靜耐不住寂寞,趴在黎灣懷裏,用剛長出來的爪子不停抓撓着真皮座椅,黎灣見狀趕緊制止。
“你別鬧,給我乖乖的。”
“它就是這樣,什麽都咬什麽都抓,家裏的沙發都被它撓壞了。”
紀奚說這話的時候,頗有種恨鐵不成鋼的老母親教訓自家頑皮女兒的無奈。黎灣忍俊不禁道:“靜靜其實還是挺可愛的,對吧。”
“對對對。”
紀奚回了趟家,把靜靜送回去。
出于禮貌,紀奚問:“要不要在我家坐坐?”
黎灣搖搖頭:“以後還有機會呢,先去給你的小公主送吃的吧。”
程頌安沒料到紀奚會給她買東西送過來,她現在還在外面一家咖啡廳裏坐着,收到紀奚回的消息之後,程頌安背着書包結完賬就走。
她要趕在紀奚到學校之前回去。
在紀奚眼裏,她一直是個本本分分的乖孩子,這是程頌安這半個月來的精心僞裝。
紀奚喜歡乖的,那她就學着乖一點,紀奚也會多喜歡自己一點。
程頌安等不到公交,幹脆掃了一輛自行車騎到學校。她身上穿着一中的校服,門衛直接把程頌安放進去了。等到程頌安進去之後,紀奚的車正好開到學校大門口。
門衛不讓進。
哪怕紀奚說了程頌安的名字和所在班級。
正當她準備和門衛大叔講道理的時候,一個相貌周正的高個子男人走了過來,朝着紀奚溫和一笑。
“丁老師來了啊。”
丁揚扶了扶鼻梁上挂着的銀邊眼鏡,點點頭說:“對,準備請假回家。”
“請問一下,你是這裏的老師吧,家長不能進學校看學生嗎?”
紀奚實在是想不明白為什麽家長不能進學校,學校又不是監獄,學生又不是在監獄裏服刑,怎麽會有這種莫名其妙的規矩。
丁揚轉頭和門衛說:“老張,這是我班裏學生的家長。”
紀奚如願以償進來了:“謝謝你啊。”
“我姓丁。”
“丁老師。”
“你是來看學生的嗎?”
丁揚不着痕跡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眼睛底下的精光一閃而過。
“是啊,她是高三八班的程頌安,我來給她送點吃的。”
“程頌安?”
丁揚一臉驚訝:“我是八班的數學老師,程頌安是我學生。”
“真是好巧啊。”
紀奚微微一笑,丁揚儒雅的笑容放在任何一個男人身上都極具有親和力,可是紀奚卻禁不住有些頭皮發麻。
女人的第六感是很強的,她總覺得丁揚不是個普通的角色,但是想來想去大腦宕機,本來想多打量幾下這個男人,卻又不敢那麽明目張膽。
總之他不是什麽善茬就對了。
紀奚只記得自己筆下寫過的反派。
因為實在是讓人恨得牙癢癢。
她确定了眼前的男人空有其表,所以就表現出一種疏離感來。
“丁老師不是請假嗎,真是不好意思啊,耽誤你時間了。”
“沒事的,程頌安是我的學生。”
兩個人随便寒暄了幾句,紀奚忍着渾身的不适,微笑着轉身上樓。
黎灣和紀奚肩并肩,卻能讀出來紀奚面上的表情。
“怎麽了?”
“怎麽說呢……”
在背後議論別人總歸是一件不太好的事情,紀奚尴尬地朝着黎灣笑了笑,黎灣适時不再多問。
她找到了八班的教室,隔着一扇透明的玻璃窗,下一秒正好對上程頌安直勾勾投來的眼神。
最後一節課是化學課,程頌安一個字都沒聽,眼睛一直落在窗外。
紀奚隔着一扇窗戶朝着程頌安笑了笑,然後舉起手裏的粉色紙袋子,用手指了指,張大嘴做口型。
“給你買的。”
黎灣站在旁邊看着兩個人的互動,在程頌安這個角度卻看不見黎灣的身影。
放學鈴打響了,八班的學生魚貫而出,有不少飛奔出來去食堂的學生見到外面的紀奚,紛紛回頭。
程頌安好不容易等到放學,她藏着滿心歡喜出去,第一眼看見的是紀奚,第二眼就是紀奚身邊的陌生女人。
她臉色微變,随後又恢複如常。
“阿姨。”
程頌安乖乖開口。
黎灣驚訝于程頌安的長相,她和紀奚沒有任何相似之處,如果說紀奚的美是帶有攻擊性的,那麽程頌安恰恰相反。
她的長相如同溫和的流水,讓人看着很舒服,極容易心生好感,不自覺令人心生喜歡,看起來乖巧極了。
偏偏有這樣的長相加持,可黎灣卻覺得面前的少女眸中藏着一種難以令人察覺的陰翳。
方才對方目光投過來的一瞬,黎灣就感覺到了。
少女對她有種難以捉摸的敵意。
對方又不動聲色朝她看了一眼,頗有種被侵占了領地後的小獸,仿佛她再靠近一點點,就要被尖利的爪牙撕成碎片。
黎灣覺得自己站在兩個人身邊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幹脆開口說:“紀奚,我先去下面買點水喝,你們好好聊啊。”
“買什麽水?給我也帶一瓶呗,好久沒喝過學校裏的水了。”
“農夫山泉,兩塊錢一瓶,校內校外都一個味兒。”
“我那不是念舊嘛。”
目送着黎灣離開,程頌安的眼睛卻一直貼在紀奚身上,時刻關注着對方的表情。
這個女人她不認識,紀奚也從來沒和自己提到過這個朋友,而且,她總覺得這個女人對紀奚圖謀不軌。
紀奚舉着手裏的紙袋子,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冷不防聽見程頌安一臉哀怨地淡淡開口:
“阿姨又有別的女人了。”
紀奚被這一句話差點劈得外焦裏嫩,她下意識張望了一下四周,在确認沒有什麽奇奇怪怪的眼神看向這邊時,好不容易緩了一口氣。
“她是獸醫,我前幾天剛認識的朋友,人挺不錯的,晚上我準備請她吃頓飯培養培養感情。”
這句話的信息量實在是太大了,程頌安差點一口氣沒緩過來。
剛認識的。
請她吃飯。
還要培養感情。
一股怨氣在程頌安胸中四下橫行,她強忍住內心的怒火,說話聲音帶着點酸味,連紀奚都聞到了。
“你和她才剛認識幾天啊,就請她吃飯了。”
這句話有點酸,從程頌安嘴裏說出來怪別扭的,紀奚忍俊不禁調侃說:“安安,你是不是吃黎醫生的醋啦。”
“我沒有。”
口是心非。
紀奚笑嘻嘻地湊了上去,她現在心情大好,不犯點賤手癢。
她伸手掐了一把程頌安腰上的軟肉,一邊掐着一邊用兩根手指頭撚了撚,壞笑說:“安安,才開學多久啊,你的肉都不軟了,手感也不好了。”
程頌安渾身一個激靈,差點跳出一米開外。
“阿姨!”
紀奚調戲完後見好就收。
“安安,我給你買了點心。”
“我不要。”
程頌安兩邊的腮幫子鼓囊囊的,她把頭轉向一邊,用盡渾身的力氣抵抗紀奚的糖衣炮彈。
“這可是我轉了十幾個甜品店,挑了兩個多小時才買的。”
程頌安眯了眯眼,看見了包裝袋上寫着的店鋪名字。
好運來。
這好像是離她們家最近的甜品店。
“你和黎灣一起來的嗎?”
“是啊。”
紀奚不假思索回答。
程頌安已經猜到結果了,心裏雖然悶悶不樂,但是又不得不忍住在紀奚面前隐藏着自己的真實想法。
她伸手接過紀奚遞來的那個粉色紙袋,抱在懷裏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臉頰兩邊浮現出兩個淺淺的小酒窩。
“謝謝阿姨。”
黎灣黎灣……
又是黎灣。
既然是在紀奚家附近買的,黎灣又一起陪同着,這說明什麽?
說明黎灣已經進過紀奚的家門了。
程頌安憋着一股氣微笑着看向紀奚,捏着紙袋手柄的右手在隐約用力,手臂上的青筋微微凸起。
不行,她得忍着。
紀奚沒注意到程頌安的小動作,她也不知道自己長了什麽眼睛,這才開學沒多久,她就覺得程頌安已經餓瘦了。
“怎麽樣,學校生活還習慣吧,食堂的飯好不好吃?”
程頌安點點頭,一中在整個蘇城是最好的學校,就連食堂也是其他學校都比不過的,價格便宜又好吃。
“真的那麽好吃嗎?”
紀奚不太相信,她上高中那會兒,就是因為學校食堂的飯實在是難吃到難以下咽才不得已做了三年的走讀生,讓她相信食堂的飯好吃簡直不太可能。
“真的,阿姨要是不信的話,我們現在可以去食堂嘗一嘗。”
瞧着程頌安一副宣傳大使的得意模樣,紀奚代倒還真有點想去嘗嘗,但是她突然間想起今天晚上要請黎灣吃飯,只好可惜地說:“下次有機會了吧,今天晚上還要請黎醫生吃晚餐呢。”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口,程頌安臉色突變,當着紀奚的面陰測測開口道:“原來是這樣啊。”
紀奚摸着鼻尖有些心虛:“安安,黎醫生好歹也是幫過我的!你看……”
“好吧。”
程頌安只好低着頭,她知道自己再任性下去就超出控制範圍了,紀奚喜歡的是聽話又時不時有點撒嬌的女孩,點到為止才是最恰到好處的處理方式。
“阿姨,那個獸醫你是怎麽認識的啊?”
兩句話離不開黎灣,紀奚實在是忍不住想笑出聲,但是礙于程頌安還是要面子的,紀奚只好忍住了。
“你忘記家裏的哈士奇了嗎,黎醫生有一家寵物店,靜靜就是在她店裏買的。”
“是不是因為我住校,所以你才養狗的。”
紀奚點頭:“是啊,我一個人無聊得要死,讓你走讀你不願意,我自己一個人守着空房子都害怕。”
程頌安又不出聲了,紀奚總覺得和她交流起來很傷腦筋,可自己也不能把話說得那麽重,免得傷害到對方的自尊心。
像程頌安這種年紀的女孩子,往往自尊心比什麽看得都要重,甚至有不少因為家長不顧及孩子顏面,損傷了孩子自尊心,導致自家孩子跳樓割腕的例子比比皆是,紀奚不敢冒這個險。
“那你要不要回家住,你的房間阿姨每天都打掃,要是想回來住的話,我去和你班主任說一下。”
程頌安還是搖頭,紀奚不知道她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麽藥,明明可以在家好好享受,非要來學校過這種苦日子。
小姑娘的心思誰都猜不透,唯一能讓紀奚覺得合理的理由就是,程頌安早戀了。
又或者是她暗戀哪個男孩子,所以才不打算住校。
紀奚在心裏思考了很久這個問題,覺得最靠譜的理由就是這個了。
她不是老古板,如果程頌安真的談戀愛了,只要不影響到學習,想怎麽談怎麽談,就算是把人帶回家當着自己的面介紹都無所謂。
只要對方拉回來的不是什麽精神小夥,只要長得端正,禮貌懂事,紀奚都可以接受。
“安安。”
想到這裏,紀奚的聲音放得和緩:“阿姨尊重你的決定,只要你想回來住,說一聲就好。”
“嗯。”
看見程頌安又恢複成原先乖巧的模樣之後,紀奚沒忍住摸了摸她的頭。
也不知道這人究竟是吃什麽長大的,才十七歲,個頭都快超過自己了,要是再過個一兩年那可不得了。
紀奚的個子從小到大都被女孩羨慕,小學初中比班裏所有的男生都要高出一大截,根本沒人敢找她的麻煩,到了高中也依舊是最顯眼的存在。程頌安就如同當年的她,只不過性格不如自己強勢,比如說遇到校園霸淩,根本不帶和她說的。
“唉,”紀奚憐惜地揉了揉程頌安的腦袋:“安安啊,我問你一件事,你實話實說。”
見紀奚面色沉重,沒有半分剛才嘻嘻哈哈的樣子,程頌安也不由得喉嚨一緊。
“阿姨?”
“學校裏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好一陣沉默。
程頌安搖搖頭默不作聲,但是落在紀奚眼裏,眼前的少女正咬着唇瓣一聲不吭,她的眼睫輕顫,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十七歲的少女心思根本掩藏不住,紀奚見狀十分不忍心,緊接着無比憐愛地伸手攬住程頌安的肩頭,輕輕将人擁入懷中。
“安安,不要怕,有什麽事都和我說,我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委屈的。”
“阿姨,我……”
程頌安委屈巴巴地埋進紀奚肩窩,哭是哭出來了,但是眼淚有沒有掉下來又是一回事。她用力揉着眼眶,揉得紅紅的,看起來像是一只即将被丢掉的可憐小狗。
可惜紀奚就吃這麽一套,她揉着程頌安的發絲,連說話的語氣都帶着點平時不易察覺的溫柔。
程頌安的唇角在紀奚看不見的地方彎了彎,她用餘光瞥見了站在門內靜靜瞧着這一幕的文念念,緊接着不動聲色地繼續伏在紀奚肩頭。
“阿姨,我害怕……”
“別怕,我說了,有我在,誰都傷害不了你。”
文念念靜悄悄地站在門後一動不動,她注視着走廊上無比溫情的一幕,心底卻泛起一絲怪異的感覺。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第六感作祟,文念念總覺得程頌安和她阿姨的關系,實在是太好了點。
程頌安從來沒向自己介紹過她的阿姨,她也是上次紀奚來送程頌安上學的那天才知道對方名字的。
紀奚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她的衣着打扮,言語談吐,根本就不是她這種平凡的普通人能比的。
程頌安松開了抱着紀奚的兩條手臂,她擦了擦眼睛,鼻頭紅紅的,像是剛哭了一場的模樣,紀奚看得忍不住想把人捧在手心裏,哪怕磕着碰着一點都不行。
“是不是半個月前打你的那些人?”
程頌安聽見紀奚提到談薇和那群人,下意識抖了抖身體。
紀奚一看越發生氣,她一把抓着程頌安的手臂,不由分說把對方寬大的校服袖子拉了上去,上面赫然是幾個觸目驚心的煙疤。
“這就是你寧願捂着也不讓我看的東西嗎?”
“阿……阿姨……”
這是紀奚第一次如此直觀地看見程頌安手臂上的煙疤,很早之前她一直想看看對方遮遮掩掩的到底是什麽,結果沒想到比紀奚想象中還要嚴重。
“阿姨!別看!”
程頌安慌慌張張把袖子放下去拼命用手擋住:“太醜了,會吓到你的。”
紀奚不打算再由着程頌安繼續胡鬧下去了:“你給我說實話,你是不是被校園霸淩了?”
程頌安把頭埋得更低了,她不敢和紀奚的眼睛對視,只好點點頭,過了一會兒之後又搖了搖頭。
“算了,”紀奚無奈嘆氣:“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我已經找人把那天的監控調出來了,我知道是誰打的你,我也知道你為什麽瞞着不肯告訴我。”
程頌安愣了愣,過了幾秒鐘才吸吸鼻子開口說:
“阿姨,其實,你不必為我做那麽多,我不想再欠你了。”
“真是個不省心的東西,”紀奚伸出食指狠狠戳了戳程頌安的腦門:“養你還不如養靜靜呢,和我實話實說很難嗎,啊?”
“阿姨,我錯了。”
程頌安乖巧認錯,紀奚見狀怒氣逐漸消散了點,繼續問:“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上個學期。”
紀奚面色不虞:“怎麽不和我說?”
程頌安一只手揪着校服褲兜,聲音又輕又細:“那個時候,你……你……”
她你了兩聲就沒音了,紀奚後知後覺發現那個時候她還沒穿過來,程頌安面對的還是原來的紀奚,不遭毒打就是萬幸了,怎麽還可能管這檔子閑事。
紀奚自知理虧:“算了,從現在開始,不準再騙我了,我問你什麽你就要回答,知道了嗎?”
程頌安喜歡紀奚的強勢,這樣的性格令她癡迷。她說不準自己究竟算是什麽樣的心理,輕而易舉就原諒了對方對自己的原先的暴行,或許她本來就不是個正常人,而是以淩虐為食的畸形。
“這些煙疤,都是她們幹的?”
既然紀奚已經看見了談薇欺淩自己的視頻,程頌安幹脆直接實話實說:“嗯,都是談薇做的,我身上那些淤青,也都是她帶着人打的。”
程頌安越說越委屈,她抓住紀奚的手指,低垂着腦袋哭出聲來:“阿姨,我好害怕啊,我害怕自己真的被打死了,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你是不是傻啊!程頌安!”
紀奚終于忍不住了,她揪着程頌安泛紅滾燙的耳尖,一臉恨鐵不成鋼地說:“為什麽一開始不報警!為什麽到現在才說!如果我不主動去查,不主動問你,你是不是一輩子都當縮頭烏龜啊!”
面對着紀奚的責罵,程頌安頭埋得更低了,紀奚原本還打算多罵幾句解解氣,此時躲在門後的文念念突然跑了出來,她拉住紀奚揪着程頌安耳朵的手,擡頭哀求道:“阿姨,我求求你不要生安安的氣了。”
看來還有幫手在呢。
紀奚恢複了原先的理智,緩緩呼出一口氣:“看在你同學的面子上,今天就不打你了,以後再敢藏着掖着,回家我就打斷你的狗腿!”
“阿姨……”
程頌安聽着默不作聲,文念念卻聽不下去了:“安安剛轉來沒多久,對一中又那麽陌生,我相信她不告訴你也是有苦衷的。”
文念念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擡頭注視着冷着一張臉的紀奚,覺得自己對這個女人已經徹底改觀了。
仿佛她不久之前對程頌安的溫柔都是假的,渾身上下的僞裝退去之後,剩下的只有潑辣和蠻不講理。
“阿姨,我真的知道錯了。”
程頌安知道自己現在的撒嬌沒用,紀奚正在氣頭上,她還不如裝可憐多博取一點同情。
“算了算了,我一個奔三的人,不和你們這些祖國的花朵置氣,省得哪天把我氣得小葉增生。”
文念念估計已經把她和程頌安之間的對話聽了個清清楚楚,紀奚不想再讓這種事情被更多人知道,這時候黎灣已經買了兩瓶礦泉水上來了,她遞給紀奚一瓶,擰開另外一瓶水的瓶蓋打開喝了一口,感嘆說:“真是青春年少啊,看得我都羨慕死了。”
紀奚順口搭話:“是啊,還是年輕好,不用整天為家裏的兔崽子操心。”
程頌安和文念念同時低下頭。
黎灣見狀忍不住打趣說:“紀奚啊,你不是來看你家小公主麽,怎麽你家小公主看起來不太開心呢。”
小公主……
紀奚家的……
程頌安愣住了。
紀奚被黎灣說得老臉一臊:“她現在已經不是我的小公主了,她就是我的祖宗。”
一點都不讓人省心的祖宗!
文念念聽着兩人之間的對話,沒忍住笑了笑,然後把頭低的更深了,不知道的還以為紀奚是正在訓人的班主任呢,旁邊還跟着一個打手。
“走吧,咱們回去。”
紀奚說完這句話,伸手在程頌安口袋裏一摸:“我要在晚上十點之前得到你的解釋,要不然周末別回家吃飯了,記住了嗎?”
“嗯。”
程頌安點點頭,她目送着紀奚纖細高挑的背影離開。
黎灣和紀奚靠的很近,程頌安還是不知道那個女人的身份是什麽,而且紀奚也沒有和自己介紹過。
連牙齒都泛着酸,程頌安磨了磨牙,不甘心地回過頭進了教室。
等到紀奚離開學校後,文念念來到程頌安身邊坐下,湊到她耳畔小心翼翼開口:
“安安,我覺得你阿姨,她真的好兇啊。”
程頌安面無表情的樣子吓到了文念念,文念念也是第一次在程頌安臉上看見冰冷得像死人一樣的神态。
她被吓壞了。
“你以後不要再這樣說了,她很好,她只是關心我。”
“對不起。”
文念念連連道歉,程頌安把那個粉色的紙袋小心翼翼放進抽屜裏。
回想起紀奚不久之前說的那些話,程頌安不免覺得心中暖洋洋的,紀奚居然還想着她,居然還會為了她追查半個月之前的事情,可是,她剛才說的那些話卻騙了紀奚。
紀奚和黎灣并肩走在學校梧桐小道的樹蔭下,邊走邊回想着自己這本書的劇情。程頌安曾經試過把談薇欺淩她的事情告訴班主任,也曾經試過去報警,但是最後的結果都是無功而返,甚至得到了班主任的警告。
談薇在整個一中的勢力是一手遮天,至于原作者紀奚是怎麽想都想不明白自己當年是怎樣的腦回路,寫出來這種違背常理的超級瑪麗蘇劇情,大概是因為那時候被中二之魂洗腦了吧。
程頌安求救無門,準備去警察局報警,結果剛到警察局門口就被談薇帶人攔截了,她們把程頌安圍起來毒打了一頓,從那以後程頌安再也不敢去報警了。
紀奚想到自己寫出這段劇情的時候,真的很想創死自己。
手機是幹什麽用的!
她為什麽非得親自去警察局!
她就不能用手機打110報警麽!
別問,問就是原作者也沒想到居然可以用手機報警。
“黎灣,你說青春期的女孩是不是都很叛逆啊。”
黎灣一聽思索了幾秒:“是啊,我之前外甥女就是這樣,但她比安安小了幾歲,今年才初二,談個戀愛非得尋死覓活的的,她家裏人都不同意,說孩子那麽小早戀影響學習,結果這小姑娘非要捍衛她愛情的權利,大年三十那天夜裏跟她小對象跑了,她父母找了一兩天才找到人。”
“真有這麽叛逆的孩子嗎?”
紀奚驚訝地望着黎灣:“上初二也該懂事了吧,那後來呢,你外甥女怎麽樣了?”
黎灣嘆了一口氣:“後來啊,她想喝農藥自殺,但是農藥過期了,沒死成,救了回來,落了一身的毛病。”
紀奚覺得很惋惜:“唉,可憐了花季少女,才十四五歲啊。”
她一只手擰開瓶蓋喝了一口涼水:“要是程頌安肯為了一個男的尋死覓活和我對着幹,我就把她關在地下室,打斷她的腿!”
“不是男的。”
黎灣默默開口。
“什麽?”
紀奚這次倒是聽得清清楚楚。
“我外甥女喜歡的不是男孩。”
如果不是為了注意外在形象,紀奚的嘴已經張成大大的“O”型了。
“和女孩子啊?”
“嗯,”黎灣看了紀奚一眼,在确認對方的眼神中沒有流露出想象中的厭惡時,莫名其妙松了一口氣:“她喜歡女孩子,那個女孩子也喜歡她。”
“和女孩子在一起也挺好的,香香的,幹幹淨淨的。”
黎灣聽了紀奚的話有些驚訝:“你不讨厭同性戀?”
紀奚搖頭:“任何人都有選擇愛什麽人的權利,我從來沒覺得女孩喜歡女孩會讓人覺得讨厭,我猜你外甥女的父母肯定做了更極端的事情,她才會和家人決裂,喝農藥自殺的吧。”
有些人會把同性戀當作異類來看待,紀奚見過很多這樣的家庭,也知道他們大多都是怎樣來“治療”這種“疾病”的。
紀奚又開始同情那個女孩了,她沒來由地把“同性戀”這個詞放到了程頌安的身上。如果程頌安也是的話,那她能接受得來嗎?
不,程頌安已經有官配了,她喜歡的是男孩。
兩個人就着“同性戀”的話題聊了一路,出了學校大門後,紀奚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點開一看是程頌安發來的消息。
一張家長微信群二維碼。
安安:阿姨,你加這個微信群吧。
紀奚頭一次做家長不熟練,居然連微信群都忘記加進去了。
她掃碼申請,過了不到半分鐘群主就同意了。
班主任名字叫陸秀春,頭像是個溫婉的旗袍女子背影,但是紀奚知道這個女人并不是什麽善茬。
紀奚加群之後,跟着其他家長改了昵稱。
一看群,清一色的“某某家長”“某某媽媽”“某某爸爸”。
紀奚也改了一個。
程頌安家長。
她剛進群沒多久,群裏就有幾個家長發表情包歡迎新人,看得紀奚有種公開處刑的尴尬。
第一次給人當家長不太熟練,大家見外。
“紀奚,怎麽,笑得這麽開心?”
紀奚摸了摸唇角:“有嗎?”
這種神奇的感覺她從來沒經歷過,倒有種漂浮的浮萍突然找到根一樣。
不對,相比而言程頌安才更應該是那朵浮萍。
微信群裏沒有什麽文件分享,紀紀奚剛進群,之前的聊天記錄也看不見,她給程頌安回了條消息:“已經加了。”
程頌安沒回消息,紀奚伸手拍了拍黎灣的背:“走吧,已經找好餐廳了。”
程頌安一個人站在空曠的操場上,此刻夜深人靜,萬籁俱寂,老式打火機在空中劃出一聲輕響,程頌安手裏的那根劣質香煙被點着。
燃燒的紅色在深黑色的夜幕中顯得有幾分瘆人,絲絲縷縷的白煙騰空而起。
程頌安厭惡這種味道,刺鼻嗆人,她不懂為什麽會有人喜歡煙味。
反正她不喜歡。
但是她卻很喜歡一件事。
灼燒肌膚時的快感。
手腕上傳來一陣烈火灼燒時的刺痛,程頌安緊捏着煙尾,煙頭狠狠戳進了自己的肉裏。
過了将近十秒,煙頭熄滅了,程頌安吹了吹剩餘的煙灰,毫不在意伸手去抓手腕上焦黑的血液和煙灰混合物。
疼。
疼得她快要死了。
腦海中一陣陣閃現着程有金、李慧蘭以及談薇那幫人那一張張醜惡的嘴臉,程頌安恨不得扒他們的皮抽他們的筋,把他們的肉和骨頭剁碎了喂狗。
他們的靈魂墜入地獄,上刀山下火海都難解她心頭之恨。
可是程頌安不能這麽做。
她不能犯法。
否則這樣就再也見不到紀奚了。
她不是沒想過要和那些人硬碰硬,只不過怕死的心理還是令程頌安後退一步。
所有人都巴不得她死,可是她就是想讓那群人看看,等他們下了地獄,自己站在地獄的大門前,和他們一牆之隔,程頌安就舍不得。
她要親自送那些人進去,用自己這雙傷痕累累的手,把她們全都殺掉。
耳邊偶爾傳來不甚清晰的笑鬧聲,程頌安把燒了一半的煙丢進垃圾桶裏,背上書包回了宿舍。
入v啦,謝謝支持呀,以後穩定日更到完結!給各位親愛的一人一個小紅包OзO
順便再推一下我的下本書《本能依賴》,真假千金設定,文案放在下面。
【不可一世驕縱大小姐vs平民窟病嬌真千金】
葉明昭在二十二歲那年發現自己是一個鸠占鵲巢的假千金。她本該出生在最低賤卑微的家庭,卻因為一次陰差陽錯搶走了本該屬于談音的完美人生。
她們之間雲泥之別,葉明昭本想永遠避開被她搶奪了小姐身份的談音,奈何這個不知死活的小聾子卻一次又一次地闖進她的生活。
葉明昭對耳朵殘疾容易被欺負的小聾子動了惡劣的心思。她埋着一顆惡劣玩弄的心,時時挑逗,處處撩撥。
她對着談音聽不見的左耳吹了口氣,聲音暧昧勾人:“小聾子,我最讨厭沒用的廢物,唯獨你是個例外。”
談音什麽都沒聽見,滾燙的氣息闖入五髒六腑,她低垂着眼簾耳尖燙紅,小心翼翼握住了葉明昭的指尖。
葉明昭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好人,她沉迷于談音面紅耳赤四下躲避的模樣,又不費吹灰之力在對方心裏擠出一個位置。
談音被擠到牆角,熱浪滔天的空氣中彌漫着情.欲的滋味,葉明昭眸中閃爍着惡劣的微光,不顧小聾子反對,伸手摘掉了她的助聽器,吻住了又軟又熱的唇。
她仗着談音聽不見,埋在對方耳側輕聲呢喃:
“我癡迷于你全身心依賴我的模樣,談音,你就是個怪物,他們那些人都躲你躲得遠遠的,可是我不一樣,我應該是瘋了才喜歡上你這個怪物。”
葉明昭不知道的是,談音的右耳能模糊地聽見半米之內的聲音。
高端的獵人往往以獵物的形式出現,葉明昭在一來二去中對小聾子動了情,也在這場一時興起的追逐游戲裏當了真,拴住小聾子的同時,她也被談音牢牢牽住了命運。
直到有一天,她假千金的身份被公諸于世,葉明昭一夜之間跌落泥潭,恢複了卑劣不堪的身份,無數人等着看葉明昭笑話:
“原來只不過是貍貓換太子的假千金呀,還有臉在這裏虛張聲勢!”
本該墜入污泥的葉明昭卻依舊揚起高傲的頭顱,不可一世的目光俯視輕握住她腳踝的談音:
“你想羞辱我也不至于如此作踐自己。”
談音在光滑白皙的腳踝上落下一個虔誠的吻,眸光直白坦蕩,不假思索道:
“葉明昭,我不是來拉你下地獄的,我是來愛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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