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小酒窩

小酒窩

第七章

今天多殺了一頭豬，也多了兩個人幫忙售賣。池青薇長得可愛，嘴甜讨喜，能把人哄得心花怒放。宋照月就在一旁默默切肉打下手，沒忙過午已經賣得差不多了。

張叔給他結了工錢，切肉刀滾下了一小塊肥瘦相間的豬肉，讓他把肉和收拾出來的那桶豬下水一起帶回去。

宋照月遲疑了片刻，張叔看他不接，用芭蕉葉包了塞進他懷裏：“跟叔客氣什麽，一點邊角肉和賣不出去的東西而已。”趁機拉到了一邊低聲囑托，“以前說你不聽，現在要娶媳婦了，手頭緊一點，李狗蛋那事就別管了。他沒把你當過兄弟，就你傻，跟他混一起，多幾個蹦子都不夠你填進去。”

宋照月的眼神沉了下來，張叔沒在意，把人往外推：“行了，帶小閨女家去。她都跟着你跑了大半天了，別把人累到了。”

宋照月聞言瞥了眼在一旁糖水鋪子的篷布下跟人磕叨的池青薇，別說累了，她連太陽都沒多曬到一點。

他抿着唇走去找她，攤子上的人都看了過來，笑着調侃：“照月啊，下工接媳婦來了？”

“哪找的這麽俊的閨女？”

“才離開一會兒就追着來了，小年輕感情好，什麽時候請叔嬸們喝上一杯？”

還有問他時間的：“照月啊，我家的雞棚要重蓋，你明天或後天有空閑嗎？”

“叔家的門松了，你能過來看看不？”

……

宋照月邊回答，餘光瞟池青薇，她在一旁跟着傻樂，好像一點都不知道羞。

他在吐槽她會哄人尤其是讨長輩的喜，她則是在感嘆他人緣好，村裏的人都當他是自己人。

心裏泛起的漣漪不覺明媚了稍許。

“走了。”他去踢她坐的凳子。池青薇應聲站起整理裙擺，旁邊的大娘從邊角切了塊糖遞給她。

池青薇笑着感謝，回頭就被少年惡劣地掐住臉：“別人給，你就收？”

池青薇去抓他的手，宋照月掐完就收算是出氣了，取出還沒捂熱的銅錢，數了三個遞給大娘：“她打攪你這麽久，不能白吃還白拿。”

“哪用得着？這麽漂亮的閨女坐我這兒，生意都好起來。她還幫我收錢記賬呢，給塊糖怎麽了？”大娘不肯收，怕宋照月不信，還給他看池青薇記的帳，簡單的符號劃線，勝在易懂和模仿，她回去能自己算數。

宋照月見狀，收起一枚銅錢，用另外兩枚從攤上買了池青薇一直瞄着的糖糕。

“想要？”他擰到池青薇面前。

池青薇馬上點頭：“想！”

就在她以為宋照月會給她的時候，他反手送給了一旁玩耍的小孩：“拿去分了。”

“謝謝照月哥！”糖是稀罕物，就算家裏殷實也不見得天天都能吃上，小孩兒立刻高興地含進嘴裏了。

池青薇的腮幫子鼓了起來，嘴角本要垮的，但她發現宋照月笑了。

這還是他這幾天以來頭次笑。池青薇湊近了一步，看清楚了，指着他的臉頰，稀罕道：“宋照月，你竟然有酒窩！”

少年皮膚微黑，鼻梁高挺，手腳修長，肩背緊實，是酷帥的長相，但笑起來，嘴角上揚，會勾出兩個酒窩，像醞了陽光的桃花，甜出了佳釀。

“不愧是小甜甜！”池青薇終于知道他的綽號怎麽來的。

宋照月瞬間冷臉，警告地瞪了她一眼，往市集外走。池青薇頓了下，噗呲一聲笑了出來：“小甜甜笑起來會有酒窩！”

宋照月步伐邁的很大，沒有等她的意思，池青薇立刻追上去。

“宋照月。”她抓住了他的袖子，把他的手往後拉，手心翻向上，放進去剛才大娘給的糖，“給你。”

宋照月低眸看着手心，微微失神，原來她剛才想要糖糕是為了給他嗎？

“快試一下，很甜的。”池青薇看他沒動，催促道，眼睛很亮。

一小塊糖罷了，被她當作了稀罕物。但看她的穿着打扮，就像在蜜罐裏長大的，從來不需為柴米油鹽發愁的人。也就是因為跟着他，連吃饅頭都要謙讓。

宋照月即覺得好笑，心底又有種難言的酸澀。是她莫名把他帶到了這裏來，又沒有回去的方法，他應該要讨厭她，甚至要尋機殺了她洩恨才對。

宋照月的肩膀被撞了一下，糖掉在了地上，讓兩人都愣了神。池青薇下意識要去撿，但宋照月拉住了她的手臂把人拽到了一邊去。

街道上的人流突然多了起來，好像所有人都出來，往東邊的熱鬧趕。

“這是怎麽了？”池青薇好奇地張望，回頭發現宋照月好似一點都不感興趣，甚至像暈開的墨色逐漸冷沉，握住她臂上的手在他不自覺下收緊。

他捏疼她了，但池青薇沒有吭聲，只是在觀察宋照月的表情。

無須她費心打聽，街上的人在激動中奔走相告：“有仙長來我們村，要測靈根收徒弟，三十歲以下的都可以報名！”

“是會飛的仙人嗎？”孩子們目露向往。

“我叔說親眼看到他嗖的一下出現，從袖子裏變出了一張金色的桌子！”

“他拿着浮塵，像廟裏的神仙爺爺！”

……

村口堵滿了人。在話本和傳說中才有的仙人竟然來到他們這個偏僻的村落，所有人家都恨不得插上翅膀把自己适齡的孩子帶過去，希望仙長能看對眼，從此能騰雲駕霧、長生不老。有些年紀大了也不想放棄，在一旁苦苦哀求，不願意離開。

最後是村長出面做了號碼牌發放下去，讓人分批次來，才逐漸減了擁堵。

宋照月終于動了，他沒有去湊熱鬧，而是逆着人流，面無表情地往家裏趕去。他的速度很快，卻覺得時間過得很慢，他抛棄了所有，反而是自己被所有抛棄。

直到進家門了，他才驚覺自己竟然一直握着池青薇的手，她還不忘把豬肉和下水都提回來了。

兩人面面相觑。宋照月松開了手，喉頭滾動，還沒開口，池青薇就對上他的眼睛，認真道：“宋照月，我餓了。”

宋照月才發現自己竟然不知道她的名字，或者說沒想過要問。

鏡花水月局中人，黃粱夢過了無痕。

“喂，我問你，”宋照月盯着她的眼睛，“青梅钏真正的作用的是什麽？”

“我不知道。”池青薇認真地回答，還是一開始的答案，“師父沒告訴我，只當它是配飾，戴着好看。”

她知道他不喜歡聽，但還是說道：“我相信師父是不會害我們的。”

宋照月嘴角勾起了嘲意。

“好啊。”他說。然後從池青薇手中奪過了芭蕉葉包，走進竈房。

砰砰砰的剁肉聲響起，仿佛還夾雜着幼獸的悲鳴和在漫長黑暗中的掙紮，讓人聽得心驚膽戰。

池青薇從門後探出頭：“宋照月。”

宋照月沉着臉地側眸，他是沒想到她還敢招惹他。但顯然是她真的敢：“我不吃辣，好甜口。”

宋照月握着刀，從屋頂縫隙漏下的光在他臉上切割出半明半滅的痕跡。

門就在這時被敲響了。

“要不要打賭？”他突然笑了，酒窩釀出了辛烈的苦酒，在暴雨和烈火中撕裂。

“就賭現在在門外的那個人，是個男子，與我年齡相仿，身穿青步衫，頭戴同色的長巾，右邊的眉尾斷開，下巴處有顆顯眼的黑痣，因搗鼓倒賣貨物虧損，所以來尋我借錢。”

他說得太過具體，仿佛能透過門扉看清外面的人。

池青薇眨了眨眼，見宋照月提着刀一步步走近，敲門聲還在繼續，宋照月經過她身邊的時候說：“我贏了的話，無論我做什麽，你都不能攔我。”

“不行哦。”池青薇拉住了他握刀的手，輕易地把刀奪了過來，甩回到砧板上。

碰地一聲，插在了正中。

頂替了刀，她把自己的手擠進他的手心。

“宋照月，我不攔你，但你得帶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