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你信嗎

你信嗎

第八章

池青薇藏在了門後，透過縫隙看到外面的人，十七|八歲的年紀，顯眼處的斷眉和黑痣、穿着打扮果真與宋照月描述的一致。

他的眼睛半眯着，左右不安分地瞟動，臉上擠出讨好的笑容，熟絡地開口：“照月，怎麽這麽久才來開門？”

兩人的手還牽着，池青薇感覺到宋照月在一瞬間繃緊，宛若出鞘的利劍。

宋照月面無表情，李三木是來找他借錢的，跟他曾經經歷過的一樣，甚至說的話都分毫不差。

真實到，他都無法确定青梅钏是把他帶回到三百年前，亦或是用他的回憶編造出一場完整的幻境。

李三木又名李狗蛋，是他從前在宋奶奶家時的鄰居，後來他被趕出宋家後，兩人還有聯系。

昨日，他沒出門打工，是為了把家裏能賣的東西都賣了，想辦法給李三木籌錢。他告訴他是因為聽信了別人的消息投機倒賣貨物失敗，欠下了一大筆錢。後來宋照月始知他是賭博欠債，家裏的兩個哥哥都不管他，他到處借錢都沒着落，最後借到了宋照月頭上。

宋照月獨自生活，為了養活自己學會了不少技藝，這些年省吃儉用攢下來的錢除了租賃下這個小院，手頭上還有剩餘。他有存錢的習慣，錢都藏進了竈房柴堆下的陶罐裏，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能把罐子存滿。

今日李三木來，他本應該把陶罐挖出來交給他，但宋照月不想再當一次冤大頭。時隔數百年再次目睹到這個人，他那些澆滅在歲月裏難以忘懷的痛和悔重生而出，殺意在餘燼中沸騰，讓他的骨血都開始顫栗。

池青薇捏住他的小指晃了下，宋照月垂眸斂去眼裏的兇煞，只冷冷說道：“沒錢。”

“怎麽會？”李三木詫異道。他吃定了宋照月仗義疏財的性子，對方答應了借錢，就算砸鍋賣鐵也會給他湊出來。

“為何不會！”宋照月就像弦上的箭，忍耐到了極限一觸即發，池青薇擠開他從門後走出，反問，“他有何義務必須借錢給你？”

“你是誰？”李三木吓了一跳，宋照月一根筋不近女色，現院子裏竟冒出姑娘來了？而且這姑娘眉目如畫，嬌憨可愛，跟畫裏走出來的一般。

李三木眼珠子轉悠正要細看，宋照月卻上前了一步把池青薇擋在身後，不耐煩道：“你還有何事？”

李三木噎住了，此時宋照月的态度與以往大相徑庭，他知道讨不到好處，暫時把小心思藏起，反而從兜裏摸出了一個號碼牌：“你忙着做工定是不清楚，今日村口來了仙人要收徒，憑號碼牌可以去測靈根。我這不是想到你了嗎，千辛萬苦擠進去給你搶到了一個。”

“原來你家現有兩個人了，可是只有一個號碼牌。”他說着，餘光不死去瞄池青薇，但她被宋照月擋得嚴實，李三木心中暗罵，嘴上故作玄虛，“照月啊，別說兄弟不念着你，這可是能一步登天的事……”

不等他說完，號碼牌被抽走了，門碰地一聲差點砸到他面上。李三木愣了愣，要踹門又想到還指望宋照月借錢，罵罵咧咧地離開了。

宋照月低頭看向這張臨時剪裁出的紙，輕薄得仿佛沒有重量。他記憶中的這一天沒有池青薇，他幫張叔忙活到過午，直到街上沒幾個人才收攤。回家後等到了李三木上門借錢，才知道仙人收徒之事。

當時李三木把號碼牌塞給他，他單純以為兄弟是念着他好，測出了靈根後，興奮地與他分享，怎知啊……

宋照月眼神冰冷，握拳收緊把紙捏皺成一團。綿軟溫熱的手搭在他的指上，池青薇湊到他面前，聲音宛若昨日哼歌時一般輕柔：“宋照月，之後會發生什麽？”

宋照月垂目，幹燥得破裂的唇瓣微動，看着她的眼睛：“我說……你就信嗎？”

池青薇認真地回答：“我聽了後會思考，再決定要不要相信。”

宋照月氣笑了，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麽，伸手掐住她的臉，陰陽怪氣道：“你好厲害啊。”

池青薇拉下他的手，把那張被揉皺的號碼紙取出，重新攤開放進他手裏：“宋照月，你要有信心，這裏的所有人中若選一人相信，我只會相信你。”

“所以，”她把自己的手也放上來，“有事我們一起商量好不好？”

宋照月低頭不語。

池青薇見狀，嘆氣：“宋照月，你現在沒修為，連我都打不過，獨自行動很危險的。”

哪壺不開提哪壺，這可把他的炮仗頭給點了，宋照月狠瞪了她一眼，悶頭回竈臺繼續剁肉，力氣沒比先前輕上多少。

砰砰砰——

遲來的午飯依舊是在鍋蓋上擺開，池青薇吃饅頭夾肉，宋照月只啃饅頭。

吃完後，宋照月去處理豬下水，本來就腥臭的東西，再不捉緊處理就真的醜了。池青薇打着哈欠跟在他身後。

“困了就去睡。”宋照月瞥了她一眼。

“我想聽睡前故事。”池青薇蹲在他旁邊，看着污穢一遍遍從他手中被沖刷離開，少年的手指修長但骨節粗大，布滿了老繭，是一雙幹活的手，“不聽會睡不着。”

宋照月見她睜着眼睛說瞎話，想要吐槽終是又咽了回去。

沉默了半晌，在她一遍又一遍的哈欠的催促下，宋照月沉聲道：“我想殺了游道，也就是他們口中的仙人。”

他把洗淨的內髒疊放進竹籮，動作有條不紊，卻在咬着牙，“無論多少次，我都想殺了他。”

“哦。”池青薇沒表現出詫異，而是問詢，“你知道他的具體修為嗎？”

宋照月兀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奇道：“你不問我為何要殺他？”

“我說過的，宋照月，”池青薇拉住他的衣角，邊打哈欠邊用悄悄話般的語氣說道，“我不攔你，但是你得帶上我。”

宋照月恍惚，她還真是真誠得讓他措手不及，準備好的一番話都無從說出口。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聲音不覺也跟着放輕，就像兩人正在交換秘密一樣：“人世間有當年人皇定下的法則約束。作為第一個開國皇帝，紹元帝以人道證道，開創了帝王道的道統。他有感三界對凡人的壓迫，于是在證道那日利用天道獎懲立下桎梏，凡仙、妖、魔三界修者入人界，無論修為多高都最高只能發揮到築基的實力。”

這是回答她之前的問題，好消息是游道最多是築基大圓滿，壞消息則是他們兩個都沒有修為，要殺他便若以卵擊石。

池青薇皺起了眉頭，額頭突然被彈了下。罪魁禍首提了木桶出去打水，順帶把她也趕走，“睡前故事聽完了，趕緊去睡。”

被褥是沒有第二套了，但他向來喜潔，東西都有定時清洗。她若嫌棄，就睡地上去。

池青薇鼓着腮幫子一步三回頭，把宋照月都看笑了。然等房門一合上，屋裏屋外兩個人的表情同時一變。

宋照月從衣襟處摸出了那張號碼紙。妖族依賴血統傳承，人修分仙與魔則是看道統與功法。他曾在魔淵底層摸爬打滾多年修煉過駁雜的功法，其中有一些代價極大卻能在短時間提高修為。

若按照從前的時間線，在他測出靈根後還有五天的時間周轉。現在他要做的就是冷靜下來，從中挑選出最合适的功法。

池青薇則是豎着耳朵聽宋照月的響動，見他又忙活開來後，悄悄推開窗，踮起腳尖翻了出去，身姿如燕越過院牆，翩然落到了大街上。

“阿叔，”她拉了一個人問路，鹿眼無辜，笑容乖巧，“請問李三木家怎麽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