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搖風鈴

搖風鈴

第九章

李家在李三木在爹娘過世後就分家了。他娘心疼小兒，還特意給他多分了一份，只李三木染上了賭｜博，沒兩年就把爹娘留下的錢花光，連房子都賣了，現在距離哥嫂不遠的地方租了個小院，靠着打秋風做發財夢。

池青薇沒花多少功夫就找到他的住處，不走正門，而是尋了角落的矮牆翻了進去。

他的院子比宋照月的大，但也是家徒四壁，有被打砸過的痕跡，破罐子還在地上倒着，碎片被踢到了牆角沒人收拾，竈臺上甚至都結了蛛網。池青薇借由窗紙的破損處向內探看，發現了在裸坑上呼呼大睡的李三木。他沒從宋照月處借到錢，也沒出去找活幹，彰顯一個心大。

池青薇蹙眉蹲在門前，從布袋裏取出了青殼蛋，輕聲呢喃：“蛋蛋，五師父給我搖風鈴，大師父交代過不能對普通人出手。但是二師父也說過‘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三師父教我随機應變，四師父教我該出手時就出手，六師父教我從心，七師父教我随性。如今便是遇到了特例，師父們在天之靈，一定能理解我的對吧？”

蛋蛋自然不可能回她，但池青薇也不需要他回應，已經拿定了主意。

她從布袋裏取出了一個嵌了六枚金鈴的白玉镯，默念着口訣開始緩慢地晃動。

鈴铛漸漸有序地響動，聲音卻開始雜亂，就像風從四面八方吹來，掀起地上的落葉，又吹落到池中，泛起陣陣漣漪。

一門之隔的李三木躺在榻上翻了個身，平躺下來，緊閉的眼簾下眼珠子仿佛随着鈴铛聲轉動。

五師父贈與她的靈寶搖風鈴，用特定的口訣激活，可以使人陷入她編織的夢境裏，前提是對方的修為需低于自己；倘若對方的修為更高，搖風鈴起效的幾率很不到萬分之一。

池青薇沒有修為，但李三木也沒有。

趁他入睡之機施展搖風鈴，她侵入到空白的夢境裏，首先鋪設出今日仙人臨村，百人擁堵的場面。

李三木告訴宋照月他千辛萬苦擠進人群裏為他搶到了號碼牌，池青薇就把他放到了街上，然後晃動着搖風鈴跟在他身後。

李三木恍惚了片刻後恢複了意識，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在夢境裏，從旁人的喧鬧中他很快獲知了情況，立刻往村口跑去。

池青薇見狀，放開了對夢境的控制，完全交予了李三木主導。這般舉動危險至極，一旦對方意識到幻夢的存在，完全可以借此機會把池青薇絞殺在夢境裏。但她藝高人膽大，願意賭一把，憑此機會看到游道的面目，弄清宋照月對他們刻骨恨意的由來。

李三木很快來到了村口，慈眉善目的老道手持浮塵盤膝坐在青松頂，金色的鶴紋桌擺放了一個烏黑潤澤的測靈盤，紅頂白翼的仙鶴躬立在兩側護法，即金碧輝煌又不失飄逸雅致，即見世俗欲，又聞天上仙，讓村人們大開眼界。

若能成仙，他還何用糾結債務，為溫飽愁苦？

李三木粗魯地擠開了前面人，扒拉到了隊伍前方，妄想自己能成為那個幸運兒，一步登天。

但是當他把手放到了測靈盤上，紅得發黑的玉盤沒有分毫反應。他沒有仙人口中的靈根，不止他，在他之前測過的人都沒有，可李三木不甘心。

他也想修煉，他也想成仙，想像仙人一樣受千人朝拜萬人供奉。

于是他在一旁苦苦等待，終于瞅準了仙人離開，讓仙鶴代管測靈盤的機會，上前跪地請求。

夢境的色澤出現了變化，池青薇知道是李三木的情緒生變，接下來的場景讓他印象深刻，連在夢裏回味都會興奮不已。

她第一次操縱搖風鈴并不熟練，屏住呼吸，打起十二萬分精神躲避夢境裏紛亂坍塌的碎片，小心地靠近。也是這時，她看清了仙人的面目，他臉圓體胖，鬓發皆白，長眉長須，雙目半垂端的是慈悲相，果真像是觀中的塑像。

然觀中像不過世人構想，我未見仙，但我思量仙人應似我非我勝我，能憐憫我。

李三木一番豁出顏面、添油加醋的內心剖白，博得了游道的賞識。游道斂了長眉，指點李三木，只要他去鼓動更多符合要求的人來測靈，他就賜予他一份機緣：“靈根天生，但天無絕人之路。”

池青薇聽得蹙眉。無靈根則無法納入靈氣，只能鍛體，可這并非李三木所願，游道的意思似乎也并非如此。

“有的人天生就受眷顧卻甘于平庸，有的人空有抱負卻受限于天資。若能把前者的資源給到後者，讓平庸者平庸，受奮者居于高位，才是真正的公正無私。”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恍然大悟這道人是在暗示李三木可換靈根。只要他能把有靈根的人帶到他面前，他就能把那人的靈根換到他身上。

池青薇再次端詳起道人來，李三木沉浸在天降的餡餅中，并未發現道人眼裏的青光。

靈根豈能輕易被換的？這是魔修的手段，這人是魔修，不是慈眉善目的仙人。

池青薇猛地想到宋照月，他是有靈根的，若是他拿着李三木給的號碼牌在游道面前測出了靈根，那将會如何？

眼見李三木要夢醒了，池青薇咬破了指尖滴入精血，再次把搖風鈴搖響。這次，她真正開始編織夢境，讓李三木知道宋照月測出了靈根。

夢境劇烈震蕩，李三木表現出強烈的抗拒，他并不希望自己無法修煉，一直被他當傻子耍的宋照月卻能有靈根。

池青薇被颠得無法握穩搖風鈴，就在她快要放棄之際，夢境再次變樣，李三木接受了“事實”。

宋照月有靈根又如何？仙人賞識的是他。

畫面一轉，李三木跑到游道面前邀功，催促他盡快實現諾言。

搖風鈴砸落在地上，夢境回歸到李三木主導，他顯然很喜歡這個發展，夢到了游道真的把宋照月的靈根換給他，然後他一跺腳便飛上了天，村長和兩個哥哥捧着地契、黃金和美人要送他，還有今日在宋照月院裏見到的美人兒也都是他的……

“衆生百态，江頭未是風波惡，別有人間行路難①。”七師父的話在耳邊回響。

脫離了幻境，池青薇抱着腿，下巴擱在了膝上發呆。不知過了多久，一雙長腿邁入了她的視野，少年彎腰撿起了地上的白玉镯遞還給她。

池青薇眨了眨眼，眼睫上沾着的淚被宋照月屈指刮下，他面無表情地問：“哭什麽？”

“宋照月，”她吸了吸鼻子，還是很難受，“你好倒黴啊。”

他的靈根沒有被換，還成了魔淵的新君。但後來被鎮壓在不周山，他衆多罪狀裏的第一條就是“少時屠村”。

他怎麽屠呢？那時的他不過是個縱使命運坎坷，仍會感恩、不抱怨，自己窮得叮當響還能為兄弟慷慨解囊，笑起來臉上會有酒窩的少年，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把存錢罐子存滿，有個屬于自己的家。

但最後他什麽都沒了。

“不倒黴，能遇得上你嗎？”他早在不周山安享晚年了。宋照月沒好氣地嗆到。

池青薇打了個嗝，哭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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