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三
三
林琳帶着她的胖兒子來到蘇靜溪門口的時候,蘇靜溪正在補覺,她昨天值夜班的時候碰到一起鬥毆事件,有個人被刀子刺到了心口的位置,再深一點點就沒命了,蘇靜溪給黃主任當助手,站了大半夜的手術,回來後早飯也沒吃,洗了澡就睡到了下午兩點。林琳有蘇靜溪房子的鑰匙,所以大喇喇的開門而入。蘇靜溪迷迷糊糊的聽到林琳在樓下客廳的大嗓門:“兒子,去,上樓,把你那個大懶蟲幹媽叫起來!”
然後是小胖子咚咚的爬樓聲,蘇靜溪睜開眼的時候就看到小胖子正瞪着圓滾滾的藍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林琳的老公是法國人,小胖子的眼睛那叫一個水汪汪亮晶晶。
“小溪媽媽,你怎麽還不起床呢?好孩子不能賴床的”
蘇靜溪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胖臉蛋,說道:“寶玉,紳士是不能随便進女士的房間的,怎麽你的幼兒園沒教嗎?”
小胖子的幼兒園號稱是紳士與淑女的搖籃,托兒費高的吓死人。
聽到這個名字,小胖子立刻怨念狀,皺眉撅嘴扮深沉。林琳的老公是法國人,但是心甘情願的尊重林琳選擇,讓妻兒生活在中國,于是,小胖子的中文名字被林琳那個神經病取為:“林寶玉……”小家夥小時候不懂事不曉得,可是長大了,上幼兒園了,在ipad上看到了《紅樓夢》的小人書,發現原來這個名字如此的不倫不類,不樂意了,最不愛聽的就是別人叫他——寶玉。
蘇靜溪帶着小胖子走下樓的時候,林琳已經躺在客廳的沙發上吃着水果看電視了,客廳的布藝沙發是深藍色的,鋪了一張首尾都有刺繡的民族風毯子,林琳穿了黑色的大擺裙,大紅色的打底衫,松松的套了件綠色的針織披肩,紅綠撞色一塌糊塗,卻出奇的和諧,及腰的卷發垂在一旁,風情的不像話。她才不過二十四歲,今年是本命年,兒子卻已經五歲了,用她的話說就是,她兒子初中,她去參加家長會還不到三十,那是多麽拉風的一件事,想想周圍那些女人的臉,她就想笑。
看到蘇靜溪,她咬了一口青棗,踢了踢沙發旁的化妝品袋子:“诶,給你的……”
說完又兀自沉浸在電視裏,蘇靜溪扭頭看過去,不出所料,電視機裏能夠如此吸引林琳注意的也就只有陸霖了。那是一檔很紅的綜藝節目,主持人是蘇靜溪很喜歡的,陸霖穿着海藍色的襯衣,熨帖合體。正好進行到談話的環節,他回答問題巧妙而幽默,恰到好處的滿足觀衆的好奇心,又不會顯得太放不開。蘇靜溪有點走神,聽到林琳的笑聲才回過神來。
“哦,對了,我也有東西要給你。”蘇靜溪把陸霖親筆簽名的《人間煙火》和同名專輯找出來,林琳立刻給了她一個熱情的吻,“真乖哈,不枉姐姐這麽疼你!”
在林琳的審問逼供下,蘇靜溪簡直要把那天吃飯說的每一句話都給她複述一遍才得以解脫,卻刻意的隐瞞了那個混亂荒謬的夜晚。
她帶他回來過夜了。
他自诩風流,自是不會推拒,何況他本來就有意思,卻沒想到上手如此容易罷了。
自從那晚之後,兩人默契的誰也沒有聯系誰,好像一池春水乍皺,風過水面恢複平靜,好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蘇靜溪随便收拾了下,陪林琳出去逛街,林琳的逛街風格很是豪放,幾乎是掃貨一樣的買了三件大衣,兩雙鞋子,最後轉去圖書大廈給林寶玉買教輔書,然後把車子停到了新世紀後面的廣場,林琳最近迷上了川菜,剛好附近新開了家婆子媽私房菜,就說去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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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從電梯出來就看到大批排號人群正坐在外廳喝茶嗑瓜子。
蘇靜溪的口腹之欲不重,可是林琳是個愛湊熱鬧的,哪裏人多往哪去,還得瑟說自己沒選錯地方,那麽多人等呢。
于是,蘇靜溪就陪林琳坐下來等,排號的人還可以打個九折,林琳一副賺到的表情。
蘇靜溪受不了,就笑她:“別人還以為你有多勤儉持家賢良淑德呢!”
“臭丫頭,了不得了現在,敢笑話我。”林琳一副拽樣子,一邊往對面的蘇靜溪扔瓜子。
蘇靜溪邊笑邊躲,就差點碰到過道上的人,連忙道歉,就聽到那人驚喜萬分的聲音:“小溪?”
蘇靜溪擡頭看他,他還一臉追思的表情:“你都已經長這麽大了?”
看到蘇靜溪還有些茫然的眸子,他笑了笑:“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靜言的同寝室同學周放,大一開學的時候我們見過。”
蘇靜言十五歲,去北京大學讀醫科的時候,蘇靜溪的父母剛好離婚。
蘇靜溪聽說蘇靜言要離開她,半年才能回c城一趟,死活不依,要跟着蘇靜言去北京。伯父拗不過,只好給蘇靜溪定了機票,期望帶她玩一圈後就能乖乖回來。
哪知道蘇靜溪自下了飛機,就一路拽着蘇靜言的手不肯松開,辦理入學手續,需要蘇靜言簽字的時候,她就拽着蘇靜言的衣角不松開。要不是兩人均是衣着得體,氣質出衆,校方的工作人員簡直就要認為蘇靜言是報紙上宣傳的那個帶着妹妹上大學的貧苦有志青年了。
等到蘇靜言把一切安排好,寝室的床鋪也鋪好,準備送蘇靜溪下樓的時候,蘇靜溪開始別扭了,坐在蘇靜言鋪位下書桌的椅子上死活也不肯起來,她低着頭,一言不發。
蘇靜言摸摸她的頭發,輕聲問她:“小溪,哥哥回去給你買禮物好不好?”
這時候宿舍門被推開,那個時候的宿舍是六人間,四五個男生進來看到此種情況都有點面面相觑,蘇靜言才不過十五歲,但是他長身玉立,溫和謙恭,正低着頭輕聲哄着蘇靜溪。蘇靜溪那天穿了套紅色的連衣裙,黑色的小皮鞋,還有經典的赫本風帽子,那個畫面,唯美的有些不真實。
蘇靜言對進來的人笑笑,相互做了自我介紹。
看到那些人盯着蘇靜溪瞧,蘇靜言就對他們說:“這是我妹妹,蘇靜溪。”
不知道這句話觸動了蘇小姐哪根高貴敏感又脆弱的神經,她突然不高興起來,氣鼓鼓的對着他們說:“才不是,我才不是他妹妹!”
蘇靜言有一瞬間的怔愣,皺了皺眉頭,有點尴尬的咳嗽了一聲,他的左心房彌漫起酸酸澀澀的感覺,甚至有一絲尖銳的疼痛。他會錯了意,他以為蘇靜溪一直不把他當成蘇家的孩子,所以才會否定他的話。
說完,蘇靜溪就有些後悔,她敏感的察覺到似乎說錯了什麽惹蘇靜言傷心了,可是究竟是為什麽,那個時候的她又不太能理解。
蘇靜言沉默了一會,對椅子上的蘇靜溪說:“小溪,我們下樓吧,爸爸還等着呢……”
他的語氣一向溫和,對待蘇靜溪尤其如此。
蘇靜溪沒有回答,低着頭,眼淚啪嗒啪嗒的滴在地板上,碎成一片。
蘇靜言有點慌張的蹲下身子,就看到蘇靜溪的大眼睛裏噙滿了淚水,她一邊哭一邊抽抽搭搭的說:“我不走……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起……我不走……”
兀自哭了一會兒,看蘇靜言沒說話,蘇靜溪抹了把眼淚,用胳膊抱着旁邊床鋪的梯子,雙手交叉扣在一起,接着大哭起來,反反複複的還是說着“我不走”。
最終還是沒走成,蘇靜溪的伯父蘇平一向嬌慣蘇靜溪,爸爸蘇城一向又不管她,于是,蘇平就做主在北大附近的地方買了套房子,又幫蘇靜溪辦理了轉學。平時有鐘點工人過來幫忙煮飯洗衣和收拾房子,倒也不麻煩。
蘇靜溪不肯上寄宿學校,每天晚上都要見到蘇靜言才肯睡。蘇靜言念醫科,功課不算輕松,有時候晚上下課已經九點四十了,他怕耽誤蘇靜溪第二天上學,不想讓蘇靜溪等這麽晚,如果晚上有課,他就趁着下午和晚上之間的休息空隙回去陪蘇靜溪吃個晚飯,然後立刻回學校上課。
蘇靜言的胃不太好,吃一點不對頭的東西都會吐。那個時候,為了不遲到,他經常是騎着自行車狂奔到教學樓最近的車棚,然後一路爬樓,跑到教室,經常會不舒服,上課的時候胃痛的直不起腰。
蘇靜溪從來都不知道這些,她只知道,她的家長會是蘇靜言去的,她試卷上的家長簽字是蘇靜言,她春游的吃食也是蘇靜言準備的,別人有爸爸媽媽,她只有蘇靜言。
蘇靜溪念初一的時候,有一次下雷雨,很多人都沒帶傘,于是,放學的時候,校門口擠滿了接孩子的家長。蘇靜溪看了看外面的雨和空空蕩蕩的教室,拎起書包就往外面沖,還沒走出教學樓,就看到幾乎是小跑着過來的蘇靜言,他穿着件白襯衣,卡其色的帆布褲子,撐了一把透明的傘,那個時候,蘇靜溪很喜歡看日本的動漫,尤其是安達充的《touch》,中國翻譯成棒球英豪的,裏面的小南也撐過一把透明的傘,于是她就去尋了一把一樣的。
看到蘇靜溪,蘇靜言明顯松了一口氣,他的頭發還滴着水,襯衣的後背也濕了。
他說:“小溪,還好趕得及接你。”
他的聲音有點暗沉的喑啞,臉色也不好,唇色比往常淡一些。
蘇靜溪那個時候就是叛逆期,也不知道哪裏來的邪火:“下這麽大雨你還來幹嘛?我又不是不能打車回去!”
蘇靜言愣了片刻,并沒有接話,偏過頭掩唇咳嗽了幾聲。
蘇靜溪簡直氣不打一處來,扭頭就往雨幕中走去,蘇靜言連忙追了出去,将傘撐在蘇靜溪頭上。蘇靜溪背着書包越走越快,也不管蘇靜言能否跟的上。走到大門口站了一會兒,根本就打不到車,學校門口一向擁擠,又下着雨,有出租車也被接孩子的家長搶走了。
蘇靜溪有些氣餒的觀望逡巡了一圈,咬牙切齒的低咒了句:“真煩……”
耳邊傳來蘇靜言悶悶的咳嗽聲,蘇靜溪強忍着不轉過頭去看他,就聽到他邊咳嗽邊說:“小溪,我們走到那邊路口……那邊車子多些。”
蘇靜溪坐上出租車才發現蘇靜言全身幾乎都濕透了,她走路的時候刻意跟蘇靜言保持距離,蘇靜言只顧遷就她的步伐,哪裏還顧得上自己。
回到家,蘇靜言也沒來得及吃晚飯,換了件幹淨的衣服就急匆匆的去趕晚上的課了。
蘇靜溪吃過飯洗澡,躺在床上睡不着,等到十一點還沒見到蘇靜言回來,蘇靜溪就更睡不着了,從床上爬起來,摸到電話,摁下那串早就爛熟于心的數字,接電話的就是周放。
“我哥呢?”蘇靜溪皺皺眉頭問道,她并不是很擅長跟陌生人打交道。
“蘇靜言他睡着了,要叫醒他嗎?”
“不……不用了,他,他今天在宿舍睡嗎?”蘇靜溪有些不确定的問道,因為怕她晚上睡覺害怕,蘇靜言幾乎從來不留宿學校,即使偶爾做實驗實在太晚,他都會提前一天跟蘇靜溪商量好。
“呃……”那邊沉吟了一會兒,又說:“他在校醫院呢,你不知道嗎?”
蘇靜溪趕到的時候,蘇靜言已經醒了,正坐在椅子上打點滴。
周放一臉無辜,看到蘇靜溪,好像看到了救星一般:“哎呦,我的小姑奶奶,都是我多嘴,瞧我不打丫兒的……”說着還真抽了自己一嘴巴,他是北京人兒,說話帶點北方爺兒們特有的貧嘴的味道,然後又立刻道:“成,您來了,蘇靜言交給你,我走了嘿!”
周放走後,蘇靜言用沒打點滴的那只手招呼蘇靜溪過來,他窩在注射點滴的椅子上,看來是真沒打算住院,他說:“我以為你睡着了,就沒打電話回家,是哥哥的錯,着急了?”
蘇靜溪搖搖頭,就有眼淚出來,她蹲下趴在蘇靜言的膝蓋上,邊哭邊說:“哥……對不起,我其實不是那麽想的……我不是想那麽說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的……”蘇靜言拍拍蘇靜溪的背,“好了,乖,別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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