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越人女兒

兩人剛從後院進門,迎面便看見老鸨,吳越忙問:“媽媽,大夫來了麽?姐姐怎樣了?”

老鸨蹙着眉道:“也沒瞧出個名堂來,胡大夫開了一張方子,只叮囑她多休息。”

吳越道:“我去瞧瞧姐姐。”

說着便要上樓,老鸨忙回身一把抓住她手腕道:“朱公子陪着她呢,你明日再去瞧瞧罷!”

吳越點點頭,和小滿回了自己閣樓。小滿回屋放下琴,便去院裏和其他人說話,這時廚娘賀嬸端着一只木托盤走了進來。

“我看見姑娘回來,便把晚飯送來。”她笑道,一邊将木托盤擱到桌上。

吳越道了謝,看她轉身出門。

只見那托盤裏放着大半碗白米飯,一只碗裏盛着蓮藕紅豆豬手湯,一只盤子裏裝的是筍片香菇燴雞絲。

朱禹辰送來銀兩,叮囑老鸨仍和從前一樣為吳越準備每日餐食,所以每日吃的仍和婉兒一樣。

吳越拿勺子就着白米飯吃了一塊蓮藕,只覺胃口全無,當下放下木箸,緩步移到窗前。

三樓東首那間窗格半掩着,露出淺綠的竹簾。吳越瞧不見裏面人影,也沒有話語聲,想必他正在輕言安慰婉兒姐姐吧。

此時天一下便暗了下來,不覺又下起牛毛細雨,絲絲雨絲飄入屋內。也不知站了多久,吳越突覺衣袖竟潤了一片。

她悵然若失嘆了口氣,走到那張花梨木琴桌前,輕輕撥弄琴弦,彈了起來。

眼前總是不自覺地浮現出那深邃眼眸,吳越想起上午他唱的歌,神情不禁有些恍惚起來。

這時門吱呀一聲,走進一個人來。

吳越回頭,心中一顫,慌忙起身,低聲道:“公子來了。”

朱禹辰微微點頭,在門口略作停滞,反手将門關上。

吳越只覺心怦怦直跳,低頭不語,只看見一片鴉青寶花紋羅袍子向自己移來。

良久,吳越聽見他喚道:“越兒。”

自離開父母,便再沒有人如此叫自己,吳越一怔,又是歡喜,又是難過,眼圈一紅,幾乎要掉下淚來。

朱禹辰目光落到一旁琴桌上的那張九霄環佩上,他問:“這張琴可還喜歡?”

果然是他買的,吳越心中歡喜又添幾分,她微微點頭,道:“又讓公子破費,越兒心頭好生不安。”

朱禹辰問:“剛剛彈的什麽曲子?”

“越兒彈的是《越人歌》”吳越輕聲回答。

朱禹辰走到旁邊椅中坐下,說道:“越兒,再彈一回。”

吳越坐回琴凳,屏息凝神,一邊彈琴,一邊低吟淺唱。

一曲終了,吳越起身,對朱禹辰說道:“越兒才疏,公子見笑了。”

朱禹辰不語,起身走進吳越,伸手挑起她鬓邊一縷青絲,指尖輕輕觸到吳越如白玉般的臉龐,突然微微一抖,順着發絲滑了下來。

此人買下自己,替自己贖身,那自己便已是他的人,他若是想要殺了自己,自己又能怎樣?

何況,他是朱禹辰。

吳越身子一顫,心中卻又似有不甘。

便在這時,門口傳來一聲微微嘆息之聲,兩人轉頭,看見婉兒正倚在門口。

只見婉兒臉色蒼白,面容憔悴,一手扶着門框,顯得十分吃力,吳越一聲驚呼,趕緊上前扶住她道:“姐姐怎麽來了,快進來坐。”

婉兒進屋,環視四下,低聲對朱禹辰道:“婉兒心裏悶得慌,想來和妹妹說會兒話,不曉得公子也在這裏,婉兒還是回屋去了。”

說着轉身便要走,朱禹辰攔住她道:“我來聽支曲,正好要走,你們姐妹倆說說話吧!”

說完扶婉兒在椅中坐下,自己便轉身出門而去。

耳聽得門吱呀一聲關上,婉兒幽幽嘆了口氣,目光落到桌上略略動了一動的飯菜上,問:“妹妹為何不吃晚飯?”

吳越道:“今日還不曾餓,姐姐可吃了麽?”

婉兒點點頭,道:“我也不想吃,公子哄着我,只喝了半碗湯。”

說完臉上浮起一層紅暈,道:“想我初見公子時,年方十九,也和妹妹一樣美貌,公子對我好的不得了。”

吳越微微一笑,道:“姐姐今年二十二,仍然很美!”

婉兒搖搖頭,自顧自地說道:“公子誇我花容月貌、柔若無骨,整日把我抱在懷裏。”

吳越聽得面紅耳赤,低下頭去,又聽她說道:“有年我發熱,公子親自打來涼水,用帕子打濕敷在我臉上,守了我一宿。”

想起往日恩愛,婉兒憔悴的面容上竟有了些許光彩,嘴角不覺挂起一絲笑來:“我想要什麽,公子便會想方設法給我買回來,院裏姐妹嫉妒我,哼,我理都不理她們!”

說到這裏,婉兒打住話頭,幽幽嘆了口氣:“如今我病成這樣,公子卻走了。”

吳越心頭一酸,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得默然不語,婉兒又嘆一口氣,說道:“都說男人薄情寡義,起先我總不信,如今看來是我高看了自己。”

說着便掉下淚來,吳越忙遞過帕子,說道:“我瞧公子對姐姐一往情深,他不會抛下姐姐的。”

婉兒臉上泛起苦笑,道:“公子如今有了你,便不會再對我好了!妹妹,我打第一次見你便把你當親妹子,日後姐姐走了,便只有你好好侍候公子了。”

吳越心頭愈發難過,急忙道:“姐姐會好起來的,好端端的,怎麽說這種話?”

婉兒搖搖頭,細細看了一眼吳越,問道:“我瞧公子對妹妹甚好,他可曾告訴自己家世如何,從哪裏來,又在長安做什麽?”

朱禹辰是回鹘人,出手闊綽,但院裏姐妹無一人知道他到底是何來歷。婉兒問他,他只說家中與大唐做些生意。

可做生意總得回家,朱禹辰又說他在長安一住十五載,從未回過家。

吳越一怔,臉現迷惘之色,婉兒打量她片刻,嘆道:“妹妹這般天仙似的人兒,公子竟也不肯交心!”

吳越不語,又聽婉兒嘆道:“難不成妹妹日後也會和我一樣,等到人老珠黃,便不再理會……”

聲音越說越低,吳越心頭一緊,咬住下唇,聽見婉兒咳了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婉兒才勉強止住咳嗽,起身道:“好妹妹,擾了你半日,我該回去了。”

吳越見她一臉倦意,也不多留,将她送至門口。

屋裏又歸于寂靜,吳越走到窗前,瞧着紛紛揚揚的牛毛細雨,心中暗想,自己孤苦一人,到底該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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