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千騎燕山行之三
第十章 千騎燕山行 之三
因中途遇雨,車隊曾在沿途的蒲州刺史李文軒的府邸上暫住了五日,待幾經周折地輾轉至秋獵行宮後衆人無不倍感疲乏,因而原本定下秋獵時間便暫且往後推移了幾日,留給衆人整頓休憩。
蒲州刺史李文軒乃與我同為三妃之一的賢妃、當今三皇子的生母李羨芝之兄,其父李建業亦乃尚書右仆射,與左仆射斐栖遠共為左右兩相。
永貞帝奪嫡之時李建業原本效忠于二皇子燕王,而後卻因遭至猜忌因而倒戈向了那時還為陵王的永貞帝,并憑着一張三寸不爛之舌在短時間內說服了原本搖擺不定的衆多朝中重臣,并以其養女施以美人計毒殺了燕王,其手腕陰狠毒辣便從中可見一斑:
但同時也正因李建業也有如此雷厲手段,這才使其能協助永貞帝省徭役、修律令,疏田畝、開溝渠,把國內治理的井井有條,最大限度地奪得了民心。
永貞帝年三十有三,其正妻晏氏在七年前我還未入皇子府時便已亡故,有人稱永貞帝繼位五年依舊未曾立後是因其奪嫡時遺留下的斐李舒魏四大氏族尚未連根鏟除,未持其平衡因而暫不立後;但亦有人稱乃是因其仍念與晏氏的糟糠情意因癡情而未立後。
傳聞晏氏螓首蛾眉貌勝天仙,且精通音律,尤擅箜篌,更為難能可貴的乃是其雖身為名門遺女卻依舊關注民間疾苦,每逢大旱便會至寺廟旁旁施粥赈災,在民間頗有口碑。
但唯一令我心生疑窦的便是如此一令人欽佩仰慕的奇女子不說具體的家族背景,竟是連名字都未曾留傳下來,而永貞帝對這個他極為寵愛、甚至登基後以皇後之禮下葬追谥“惠文”的女子的有關信息也是諱莫如深,不許任何人在宮闱提起,這實在是不由令人感到此後必定大有文章。
*
秋獵住所的安排倒也基本與煜宮原本的安排并無二異,只不過不知白暮喧究竟又用了些什麽法子讓我與其以及其妹顧京華同住一殿。
然而待至行宮,白暮喧便以燙傷為由與我同輿而行、同榻而眠,無論是何種雜事事無巨細一律都不讓我碰,就差沒握着柄湯匙小兒似地喂我進食了,我這才反應過來她先前同我所言的“寸步不離”絕非玩笑之語。
不過,許是察覺了我這種幾近被當作殘廢般的對待方式極為不滿,兩天過後極擅察言觀色的白暮喧囑咐了我一番每日要按時換藥後便也未再如此與我如影随形。
翌日黃昏,當我在探望了一番因受驚而神色憔悴身體欠安的葉溫久。
自葉溫久寝殿朝回走去時,見原本淨若水練的天空登時叆叇雲布,壓境的墨雲似有自東南頹傾之勢,我便急忙加快步伐。但人的腳力終究還是趕不上天公臉色的變化,行至半路一場細密的秋雨便已兜頭灑下,我只得冒雨而歸。
等我以池中熱水洗去一身的雨水寒意,只着貼身的中衣再次回到正殿上時,見一整個下午都不知所蹤的白暮喧已在殿上的紅木紫玉軟榻上坐定。只是她身上穿着的已不是離開時所穿的那套雲紋窄袖棉服,顯然回來後已經換過衣物。
但當我無意瞥見她鞋底上沾染的些許稀泥雜草和她看似無意遮掩着的右手手腕後,我便沉了臉色,不由其分說便将她的衣袖拉扯了上去——
不出我所料,那凝若霜雪的手腕上俨然附着一道蜈蚣般猙獰的猩紅傷痕。
“這是怎麽回事?”
看着那道雖已經過處理卻仍觸目驚心的傷口,我皺緊了眉頭,語氣竟是我從未想象到的擔憂與強硬。
聽見我的冷聲質問,一絲危險而異樣鋒芒自白暮喧眼中一閃而逝,但旋即卻被更為濃烈媚人的層層笑意所掩埋:
“娘娘,您要是真想知道,那便先親嫔妾一口。”
看清白暮喧眼底凝脂蜜玉般層疊粘稠的戲谑後,我自然不會把她的此類調侃當真,見我眉鋒一淩,眼中似有清淺薄怒,白暮喧便也斂去了笑意,我能察覺到她眉眼間隐約暗藏的些許疲憊。
“想必娘娘也猜到了,我今日午後正是試圖尋得進入燕山內部的方法,然而情況卻比嫔妾先前設想的更為糟糕,所有能夠進山的吊橋棧道悉數損壞且割斷繩索的斷口極為整齊,顯然是有人故意為之……”
說至此處話音卻戛然而止,白暮喧停頓下來後起身平視着我的雙眼沖臉色愈發難看的我神秘一笑,一雙眼角上挑的如絲媚眼中閃爍着我看不懂的莫測神色。
“但是此番我雖然沒能進成燕山,卻發現了些相當有趣的東西——右相李建業竟與和其素有抵牾的左相親信一道在燕山旁的秘林中勘探地勢……啧,真可謂是奇聞一樁。”
“……不過是幾個穿插在右相身邊的離間內線而已,有何奇怪。”
我避開白暮喧在我臉上來回逡巡着的灼灼目光淡淡道,我的面上雖看似鎮定淡然,但心中卻已是心如鼓擂。
見狀,白暮喧擡眸沖我勾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意,她那雙寶玉靈石般通透深遠的雙眼看似無意地掃過我的面頰,那目光雖然清淺含笑,卻令人不由感覺它仿佛能看穿所有光鮮皮相後掩藏着的一切洪水猛獸。
“倘若如此自是無妨,但倘若事實恰恰相反呢?那衆親信背叛為假,奉命為真;斐李兩人不和為假,同道為真……”
白暮喧随手捋了捋胸前仍有些濕漉的烏青長發含笑看向有意別開視線的我,在她那如霧鎖秋水般迷離朦胧的微眯雙眼下藏着的卻是紫電青霜般的冷冽清明。
“如若說朝堂上那群老奸巨猾的老狐貍能想出如此計謀,嫔妾定是毫不懷疑,可若說在七年前當今聖上奪嫡時便有一碧玉年華的少女能助其族實行此計謀,這還真是令嫔妾敬佩不已……”
聞言,我并未出言否認,只是依舊沉默着不發一語——
白暮喧所言不錯,數十年前,我的父親那是不過還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愣頭小子,因少不更事且生性耿直一朝金榜題名初入官場便得罪了不少權貴,他們曾揚言要将父親逐出京都流放嶺南。
多虧當時身為中書侍郎的林如晦之父林常恩欣賞父親文武兼備的出衆才華因而路見不平出手相救,且與那時還不過是一介七品芝麻官父親結為兄弟,否則素來難逃讀書的恃才傲物之情的父親估計早便在那瘴氣彌散着的嶺南角落郁郁而終了罷。
數年過去,當父親的才華逐漸為先帝賞識開始在朝中平步青雲扶搖直上之時,而因先帝雷霆手段滅林家主家滿門,林如晦所在雖為林家旁支可卻也開始如山傾地裂般無可逆轉地迅速敗落了下去,但因深知投桃報李之理的父親雖遠任北庭卻也對林家多有照拂。
至于令林如晦嫁與四皇子而我嫁與三皇子,以林如晦和四皇子之力助三皇子奪取皇位之計乃是父輩們的一首策劃,只是我雖看穿卻并未點破且對此加以了實施,只是許多事情都遠遠超乎了我的預料——
衆皇子中看似如閑雲野鶴般灑脫不羁的四皇子趙王竟豢養着一群頗有韬略的能臣志士乃其一;四皇子在最後關頭竟不知以何種手段奪得了先帝留下的遺诏,成為了名義上應天受名的真命天子此為其二;至于其三……便是被我囚困在煜宮後林如晦竟不願交出遺诏反而偷偷飛鴿傳書于暗衛企圖助四皇子出震繼離。
想起曾與自己青梅竹馬情同姐妹的林如晦,我心下卻又是泛起一陣別樣的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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