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十四

十四

為什麽想成為醫者？

從何時有這個想法？

或許從接過師兄遞過來的第一本醫書，替師兄完成他此生都無法完成的願望。

或許是遇見久病成醫的少年張良，卻糊塗的死在了自己家人的刀下。

或許是與阿爹無休止的争吵，想向阿爹證明醫者不過也是尋常人。

或許在藏書閣上，對公子扶蘇定下的約定。

但是趙好知道，這些都是自己想成為醫者的借口，因為醫者可以救人。

趙好擡眸看向公子扶蘇：“我救的第一個人是我師兄，公子大概也知道，我阿爹從未讓醫者進入府中，可是，那時我師兄受了很重的傷。”

“我想救他，我也想以後救更多的像師兄那樣的人。”

蒙武看着眼前七八歲的小姑娘，沒有傾國傾城的容貌，但是她有一雙透徹的眼睛，在那雙眼睛裏真的沒有半點血腥和殺戮，她不适合拿劍。

“你認為，習武便是殺人？”

趙好也反問道：“那為何習武？”

“因為有機會保護自己人。”扶蘇指着身邊的蒙武：“蒙将軍用他手中的劍守住了大秦的疆土。”

“可蒙将軍也用手中的劍殺戮了其他六國的百姓。”

廳堂內一片寂靜。

蒙武覺得手中已經出現汗水，他着實有些對眼前的女娃娃另眼相看了，真是出身牛犢不怕虎。

“可是，如果沒有蒙将軍，你可想過大秦又會怎樣？”

趙好從未想過，搖搖頭。

“其他六國的鐵騎也會踏平秦國，”扶蘇摸着心口的地方：“戰争是殺戮，但是戰争也是保護。”

“如果每個人都不希望自己的手上有殺戮，但相應失去的就是保護他人的铠甲。”

“而且，這件事已經沒有商量的餘地了”扶蘇語氣越來越冷：“這是父王給你的懲罰，無論你接不接受，都不會改變。”

趙好有些生氣的說道：“那公子為何還要同我說這些？”

“因為，本公子希望你心甘情願，就像當日你在藏書閣的約定一樣。”

趙好垂眸：“真的能救人？”

扶蘇看了蒙武一眼：“等你有一天學成之時，會有你自己的答案。”

趙好還是被扶蘇說服了，從此刻她手中似乎有了一把劍，正如扶蘇所說，這是把救人的劍，但是同時也是一把傷己的劍，直到遍體鱗傷。

蒙武看着如今侃侃而談的扶蘇，他似乎不再是記憶裏的模樣，也許大王的選擇是正确的，假以時日，公子真的能成為明君。

“蒙将軍，為何這般看着本公子？”

蒙武趕緊請罪道：“公子恕罪。”

“好了，時辰不早了，蒙将軍帶趙好回府吧，那裏應該有人等急了。”公子扶蘇看了看時辰：“本公子也該回宮了。”

坐在回宮的馬車裏，扶蘇掀開車簾，看到與他漸行漸遠的蒙武和趙好，喃喃的說道：“趙好，不要辜負了本公子的期望。”

蒙恬見到蒙武的那一刻，覺得終于如釋重負了，但又看到父親身邊還跟着.....一個小姑娘，他停住前進的腳步，這是怎麽回事？

蒙武直接将趙好帶到蒙恬的面前：“蒙恬，這位是中車府令的千金，從今以後，就是你第二位學生了。”

蒙恬：“......”

不是讓父親在大王面前說自己不堪重任嗎？

一個還沒有送走，怎麽又送來了一個啊！？

蒙恬眼睛擠眉弄眼的看着蒙武，蒙武回避蒙恬的目光緊緊看着趙好，趙好帶着好奇看着蒙恬，三個人各懷心事，目目相瞪。

這時，一聲“阿好”打破了三個人的尴尬。

正是在後面磨磨蹭蹭的九公子胡亥，看到趙好的那一刻，驚喜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發現不是錯覺，快步的走到趙好的面前。

完全沒有發現此刻的尴尬，胡亥上下打量着趙好：“看着還不錯，你也被父王罰到這裏來了？”

趙好将目光從蒙恬的身上轉移到胡亥的身上：“不是。”

蒙恬：“......”

蒙武：“......”

胡亥：“......”

“我是心甘情願來拜師的。”

蒙恬：“......”

蒙武：“......”

胡亥：“......”

胡亥一臉擔憂的問道：“你，你沒事吧？”自幼他們兩個人一起長大，與趙好在一起的時間甚至比任何一個兄弟都長，他再清楚不過趙好的脾性。

趙好卻帶着笑意對他點點頭，然後走到蒙恬身邊，左腳後撤一步，半跪在地上：“先生。”

“弟子姓趙，單名一個好字，先生可以喚我阿好。”

蒙恬的目光從趙好轉到胡亥身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已經超乎他的意料，自己從來沒有想過當先生，沒有想過給公子當先生，甚至也沒有打算收個女弟子。

蒙恬上前拉起趙好：“不必，不必行此大禮。”

“謝謝先生。”

看着趙好的背影，蒙武忽然一下子就明白了公子扶蘇的用意，公子扶蘇知道九公子的心結，解開九公子心結的同時，還能給九公子打造一把利劍，一把九公子心甘情願帶在身邊的利劍。

這一天，蒙恬的心就沒有正常過，清晨委托好父親進宮之後，他滿心的忐忑，不知道大王會如何看待他，會不會看輕他的才能？

不久，九公子如期而來，依舊如前幾日不肯配合，反手撥劍，反手斜披劍，斜披劍，厲刺劍......被九公子練得如掃地一般，要不是他尊貴的身份，他都要轉身離開了。

就在見到父親的那一刻，他松了一口氣，結果父親不是來帶走九公子，而是給他送來了一個女弟子，一口氣憋在胸口。

終于送走自己這兩位來歷非常的弟子，他快步走進父親的書房，見到蒙恬臉色不虞的闖進來，蒙武倒也沒有生氣，好似一直在等他。

“阿爹，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蒙武卻不急不慢的回答：“你覺得這位姑娘如何？”

蒙恬眉毛皺起：“阿爹指的是趙好？”

蒙武嗯了一聲，他是完全經歷了趙好對學武藝的全過程，從排斥到疑惑到接受，不過在片刻之間，雖然年歲小，但是潛質不可謂不深。

“你好好對待這位，說不定她會給你驚喜。”蒙武指點道：“至于九公子，不必挂懷了，會有人應對的。”

蒙恬奇怪的問道：“誰？”

“你的那位女弟子，趙好。”

就這樣，蒙恬成為了趙好和胡亥的先生。

“這是下劈劍。”

“這是斜劈劍。”

“這是反撩劍。”

“這是下截劍。”

“這是反手撥劍。”

“這是青龍出水。”

“這是躍身直刺。”

“這是橫掃千軍。”

“這是反仰截劍。”

自從拜師之日後，趙好仿佛真的打算認真習武，蒙恬的每一個動作，趙好都在心裏細細琢磨，将招式記在心裏，日複一日，趙好的招式用起來越來越自然。

趙好一招一式的進步，蒙恬都看在眼裏，一天天，一月月，轉眼一年過去了，有一天蒙恬忽然發現或許自己真的将她當做自己的弟子了。

同時看進眼中的還有胡亥，不同于蒙恬的欣慰，他看向趙好的目光越來越複雜。

此刻蒙恬正在指導趙好如何原定射箭：“兩腳開立與肩同寬，身體微向前傾，左肩對目标靶位，左手持弓。”

“把箭搭在箭臺上，食指置于箭尾上方，中指和無名指置于箭尾下方，瞄準後右肩繼續加力同時扣弦的右手三指迅速張開，箭即射出。”

奈何這一箭，趙好的臂力不足，箭離開立刻失了準頭，直奔胡亥的方向，一頭紮進了胡亥面前。

蒙恬看到箭飛去的方向，心下一驚，待看到箭軟綿綿的紮進土裏，心裏又松了一口氣，對胡亥無奈的說道：“九公子，阿好已經學的差不多了，九公子要不要過來試一下？”

胡亥的目光從眼前的紮進土裏的箭頭看向一臉無奈的蒙恬，直接拒絕道：“本公子累了。”說完，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了。

蒙恬：“......”

蒙恬從未見過如此陰晴不定的公子，他一直頭疼，若是有一天，大王忽然關心起九公子的課業，他該如何回答呢？

這一切都沒有絲毫影響趙好的情緒，她默默的拉起第二個箭，不過這一箭，還是因為臂力，軟綿綿的飛偏了方向。

蒙恬安慰道：“這不是一日之功就能成的，慢慢來，不要急。”

說完，蒙恬又看向趙好手中的那把弓，雖然這把弓比自己的那把已經輕了不少，但是弓的重量對于小姑娘還是太重了。

這時，趙好搭起了第三根箭，再次瞄準遠方的靶子，默默的射出，只不過依然沒有射中靶子。

看着沉默寡言的趙好，又想起轉身離去的胡亥，蒙恬心下思緒萬千。

這天夜裏，蒙恬來到府中的倉庫，找到一些材料，打算給趙好做張更加輕便的弓。

“兄長，你在這裏做什麽？”蒙恬的兄弟蒙毅不解的看着他。

“我來找些東西，打算給阿好做個适合她重量的弓。”蒙恬一邊回答一邊翻找。

蒙毅有些奇怪：“她不是中車府令的千金麽？你同中車府令說一聲就好啊。”

蒙恬卻笑着說道：“阿好真的是很好的小姑娘，全然不似中車府令的做派，你不要老是不待見她。”

蒙毅為自己辯解道：“我哪有？”不過他還是提醒道：“俗話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

“阿毅，”蒙恬擡起頭看向他：“阿好現在是你阿兄的學生，作為先生我也很欣賞她，你不要這樣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