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五十一

五十一

“這裏的每一個陶俑都曾經為了朕的天下，征戰四方，他們有的已經埋骨他鄉，沒有人會記得他們的名字。”

“史書就是這麽殘酷，沒有人記得他們幹過什麽，但是朕記得，他們是大秦的赳赳鐵騎。”

“朕在自己的陵墓給他們留了一塊地，他們生前為朕出生入死，死後朕為他們的英靈尋找安定的地方。”

嬴政說完，對趙好說道：“趙好，你随朕進去，你們在外面等着。”

他們都看向趙好，趙好趕緊低垂下頭，跟着嬴政走了進去。

陵墓還未完工，裏面的匠人見到嬴政紛紛跪在地上，嬴政走到一具陶俑身邊，指着它問趙好：“你覺得他像誰？”

趙好擡起頭，瞬間脫口而出：“蓋聶先生？”

嬴政頗為滿意的點點頭，對身後的匠人說道：“賞。”

匠人連連感謝陛下。

嬴政擺擺手：“你們先退下吧。”

一時間裏面只剩下嬴政和趙好兩人，在這裏面，時間好似停止一般，聽不到任何聲音。

嬴政将挂在腰間的佩劍接下來，放在趙好的手中，趙好看着手中熟悉的劍：“蓋聶先生的劍？”

嬴政的聲音甚至非常輕柔：“蓋聶的陶俑會放在朕的身邊，還有他的佩劍，他會像現在一樣繼續保護朕，保護朕的大秦，對吧？”

趙好點點頭，肯定的說道：“蓋先生一定會的。”

嬴政的嘴角微微翹起，用餘光看了趙好一眼，目光柔和的說道：“這樣說來，你很像朕的一位故人。”

趙好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聽嬴政繼續說下去。

“扶蘇的母親，楚國的公主，昌平君的妹妹，”嬴政透過趙好，仿佛看到了桑落，眉眼含着一絲溫柔：“我，的王後。”

“但是啊，”嬴政有些惆悵的說道：“我卻不能将她留在朕的身邊，她是因為我而死，我想天下太平之後，她能好好的活着。”

天下人皆知，陛下寡情，一生未有王後。

“你們長得一點都不像，和桑落比，你長得太醜了。”嬴政說起趙好來，語調恢複了帝王的威嚴，但一提到王後，他的語氣卻又無比溫柔：“她也非常善良，而且非常的相信朕。”

“她是這個世上最相信我的人。”

“我說我要成為秦國的王，她信。”

“我說我要殺了手握大權的相父，她信。”

“我說我要一統六國，她還信。”

嬴政自嘲的笑了笑：“可是她還是沒有等到這一天。”

趙好雖然對這個不能相守的帝王之戀充滿好奇，但是她知道這并不是她一個臣子該聽的。

“陛下，大公子還在外面......”

嬴政卻微微皺起眉：“扶蘇？”

嬴政晃了晃神：“扶蘇也像他的母親。”

趙好不敢打斷嬴政，只能默默的站在一邊。

嬴政站在蓋聶的陶俑身邊，想起來少年的艱辛時光，那時太後疏遠他，仲父欺負他，但是他的身邊有桑落，有成嬌，有蓋聶，還有扶蘇，如今，卻只有他一個人。

良久，嬴政又恢複原來的模樣，對蓋聶的陶俑說道：“朕從不食言。”說完決絕的向外走去，趙好趕緊默默的跟上。

扶蘇看着外面勞作的匠人，眉頭卻微微皺起，匠人衣衫褴褛，手上沾滿了泥土，烈日下汗水連連。

這座陵墓自父皇登基之時，就開始修築，這些陶俑看似宏偉，但是卻只是為父皇一人所有，而這些匠人的半生甚至一生都消耗在這裏。

父皇要一統六國，整整打了十年之久的仗，父皇要百越的臣服，五十萬秦軍背井離鄉，父皇要戰亡的秦軍有處可歸，修築了數不清的陶俑。

父皇做的做一切有沒有想過百姓如何，百姓願不願意！？

蒙恬看完自己的陶俑，并沒有從俑坑中出來，而是仔細觀察了其他幾個陶俑。

有一個陶俑同他的面容相似，正是他的阿爹，蒙武。

而站在他阿爹身旁的那個陶俑，蒙恬也非常熟悉，就是同他一起攻打齊國的王贲将軍。

蒙恬的目光停在一具年紀稍長的陶俑身上，正是如今已經隐退的王翦将軍，不過比他記憶裏要年輕許多。

蒙恬心中像堵住一塊石頭，陛下真的給他們留下了他們存在過的痕跡，哪怕他們的名字從不會出現在史書上。

扶蘇悲嘆匠人服徭役的生活，蒙恬敬仰陛下的前無古人的壯舉，蒙毅卻在心中猜測，陛下今日為何要帶他們來這裏？

陛下每天都要批閱120斤的公文，哪怕在東巡，都不曾懈怠，而今日陛下竟然在這裏呆了......一個時辰了。

這裏有什麽非來不可的理由嗎？

還有為何只有趙好，跟着陛下進去，裏面又會有什麽？

嬴政從裏面出來，扶蘇、蒙恬和蒙毅立刻迎上來，嬴政看了他們一眼，道：“換身衣服，陪朕再去個地方。”

宮人趕緊将提前準備的衣物遞給他們，除了趙好。

趙好：“.......”

蒙毅第一個換好衣服，出來就看到在一旁發呆的趙好：“阿好。”

聽見蒙毅的聲音，趙好看向蒙毅：“蒙公子。”

“哎呀，兩年不見，阿好你是不是長高了？”說着蒙毅将趙好和自己的身高比劃比劃：“長得.......也比以前好看了。”

趙好一臉不信的看着蒙毅：“陛下剛才還說我長的醜。”

蒙毅：“.......”

蒙毅更是一臉的不信：“我怎麽沒有聽到。”

趙好朝裏面的方向指了指，蒙毅裝作非常意外：“陛下在裏面就跟你說了這個？”

趙好搖搖頭：“陛下提起一個故人。”

蒙毅拖着下巴猜測道：“難道是蓋聶先生？”

趙好一臉不可置信的看着蒙毅：“你怎麽知道？”

“猜的。”蒙毅解釋道：“連我阿兄都在這些陶俑裏，蓋聶先生卻不在其中，不是很奇怪麽？”

“我怎麽沒有想到呢？”

趙好看着蒙毅：“可是你只猜對了一半，還有一位故人。”

蒙毅得意的笑僵在嘴角：“嗯？”

“陛下還提到了，”趙好看了看四下無人，才壓低聲音說道：“大公子的母妃。”

蒙毅的笑僵在了嘴角，那一刻他懷疑自己的耳朵。

趙好也說出自己的猜測：“蒙公子，我總感覺，這些陶俑與這位王後有關？”

蒙毅：“.......”

蒙毅還未開口，就聽到公子扶蘇冰冷的聲音：“本公子的母妃死于生殉。”

“生殉？”蒙毅和趙好互看了一眼。

蒙毅腦中顯出一道白光，昌平君？

昌平君，從小在秦國長大，是楚考烈王的兒子，如果昌平君回了楚國，可以直接被立為楚國太子。

昌平君是最初嬴政的幫手，不管是親政前嫪毐的叛亂，清除相父呂不韋的勢力，都是昌平君帶兵平亂，所以秦始親政之後，對他非常信任，讓他成為相國。

在秦國滅楚的過程當中，昌平君被派到了楚國舊都陳郢。嬴政希望昌平君憑借楚國王子身份，幫助他完成滅楚的大業。

然而回到楚國的昌平君，背叛了嬴政，背叛了大秦，截斷了李信大軍的歸路，二十萬大軍大敗而歸。

嬴政大怒，親自請回了王翦，舉國派出了六十萬大軍攻楚，楚王負刍投降，但之後，昌平君被楚國貴族立為新楚王，繼續在淮北一代抵抗。

最終，昌平君即位之後，不到一年，就被王翦徹底推平，死在了亂戰之中。

“昌平君的死訊傳至鹹陽城時，本公子的母妃帶着他的衣物，來到了他生前為自己準備的陵墓，毅然決然的走了進去，自此來也沒有出來。”

趙好轉身看着三個大坑，耳邊回想起陛下剛才的聲音，原來哪怕是橫掃六國的君王，也有留不住的人。

扶蘇這時也明白了他父皇的用意，他的父皇應該是想用陶俑代替活人生殉，這些陶俑的外貌完全仿造活人，只是卻要耗費大量的百姓，一時之間，扶蘇也不知道如何來評斷。

蒙毅垂眸深思，他對這位陛下的了解都來源于自己的阿兄，如今看來這位陛下真的亘古未有。

遠處傳來蒙恬的咳嗽，打斷三個人的各自心思：“公子，我們出發吧。”

他們沒有想到，嬴政帶他們來的地方，竟然是鹹陽城最繁華的街市。

嬴政并沒有感覺不妥之處，自然的走在最前面，扶蘇稍稍靠後，蒙恬跟在嬴政的後面，蒙毅走在扶蘇的後面，而趙好遠遠的落在後面。

所以當刺客從後面射了一箭時，最先發現的人就是趙好。

趙好今天的思緒非常混亂，現在的陛下和在陵墓裏面的陛下簡直判若兩人，突然一支箭從眼前閃過，趙好本能性的一躲，但鋒利的箭頭還是刺傷了她的右臂。

蒙恬聽到聲響立刻将嬴政護在身後，蒙毅也将扶蘇護在身後，前面突然殺出四個殺手，街市瞬間亂起來。

蒙毅身手不高，自保尚可，護扶蘇有些力不從心，趙好立刻撿起那支刺傷她的箭，向蒙毅身後的刺客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