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落定

落定

“虞骁,把人帶走。”

将士一把挾住男人,瞬時動彈不得,葉姝的額角已被林寓撞得血肉模糊,人也暈過去被人擡出去。

“林大人得償所願,答應孤的事不會食言吧。”周之衍漫不經心的望向林寓,與陰暗的牢獄格格不入。

“原來這就是我的得償所願?”林寓嘴角噙着自嘲的笑意:“罷了,我林寓一向說到做到,勞煩太子殿下給我筆墨。”

“拿紙筆來。”

林寓只能望見周之衍的月白袍角上金線繡就的繁複龍紋,有些人天生就是天之驕子。

就如他的發妻謝窈,名動京城的世家貴女,可惜她死了。

林寓思憶起與謝窈的過往,也只得一些稀薄模糊的碎片,他與謝窈,說是陌生人也不為過。

把林府安排得井井有條的是她,但他卻把謝窈逼上絕路。

“她一個世家貴女下嫁于我,還盡心盡力為我操持內務,我卻毀了她的一輩子。”林寓嘶啞嗓音在狹抑的牢中低低響起,語氣似是感慨恍然。

“原是我對不住她。”林寓寫完最後一字,沉倦地将狼毫一扔,沉沉阖眼。

獄卒将呈供遞給周之衍,悄聲離去。

一時間,大牢內只剩林寓與周之衍二人,寂靜無聲。

周之衍垂首翻看呈供,嗤笑一聲:“林大人,她不會想要你這些假惺惺的挽回。”

“你的話,只能安撫自己,還是留着說給自己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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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寓似乎被人抓住痛腳,睜眼冷笑,望向周之衍:“太子殿下,你敢說你沒有對她動過心思?”

“你私藏她的字帖,重金買下謝窈的舊物,亦有幾分真心吧?”

“亦或者你們兩人根本就是有私情!”林寓怒吼道,眼中滿是癫狂神色,一邊歇斯底裏地叫喊着,正要伸手抓他:“我根本沒有錯,是謝窈對不住我,你與謝窈本就有染!”

下一刻刀光閃過,長劍倏然穿透林寓胸膛,林寓怒眼瞪得欲裂,不可置信地望着洇出暗紅血跡,最終緩緩倒地。

周之衍扔下長劍,眸色輕斂。

“從前沒有,而現在,孤與她之間不叫私情。”

周之衍從牢中走出,冷聲對候命的獄卒道:“把他處理了。”

林寓身死一事,仿佛是在水中投擲了一塊巨石,炸起軒然大波。

不過幾日,明味樓的夥計道出林寓成親後常與葉家姑娘在此私會,此言一出,事情在街頭巷尾漸漸發酵,成為京城茶餘飯後的談資。

而後林寓親筆的澄清呈供粘貼在榜,承認謝窈紅杏出牆一事皆是他誣陷。

這一樁樁一件件,衆人皆唾棄林寓這般始亂終棄,葉姝的不知檢點,為謝窈無辜身死而唏噓。

葉家想将此事壓下,卻無法堵住悠悠之口,更何況葉姝的情況不容樂觀,她的臉已經好不了了。

葉姝容顏不複往日,而且她得知林寓身死,日日噩夢纏身,夢到林寓來找她索命,日複一日,神志也不大清明。

而葉姝的父親葉靖易為工部尚書,正遠在臨安治理春汛,在返京途中收到家書,立即快馬加鞭趕回京城。

當他得知葉姝與林寓居然秘密私會,頓時大發雷霆,但望着往日千嬌萬寵的女兒,面上傷痕累累,只敢蜷縮在角落中畏手畏腳地望着他,怒氣也喪失殆盡,堅毅的臉龐滿是倦意無奈。

他讓人探查究竟是何人将此事傳出,結果種種跡象都顯明,是瑞王妃所授意。

事情一下變得棘手,他自知如今聖上沉溺修仙,不問政事,而朝中政務多為太子經手,但瑞王在朝中勢力也日漸強勢。葉家在朝中不參與黨派之争,一向明哲保身。但如今,他卻無法對葉姝的遭遇坐視不管。

葉姝如今受的屈辱,他要瑞王妃也親嘗一遍。

京城下起初夏的第一場雨,葉靖易前往東宮,求見周之衍。

他跪在周之衍面前,講了一件他三年前放官外任的往事。

半個時辰後,葉靖易從書房出來,外邊雨已停,檐上琉璃瓦晶瑩明淨,只見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子立在廊前。

煙霞軟羅紗長衫被微風悠悠卷起,露出纖細雪腕上的累絲碧玉手镯,這并非是尋常侍女能戴的,預兆着她的身份不同尋常。

他垂首行禮,匆匆離去。

謝窈回首望着葉靖易的背影,似乎若有所思。

姜仲嘆道:“葉大人不過三十餘歲,如今為了葉姑娘一事,倒蒼老許多。”

爾瓊卻忿忿不平道:“也怪不得流言蜚語,葉姑娘一個閨閣姑娘也太大膽些,居然與有婦之夫私會。”

說完,還看了一眼謝窈,以表示她對林寓和葉姝的不滿。

謝窈只是笑笑,林寓于她,她于林寓,都是并無感情,所以葉姝一事,她也毫無觸動。

新婚之夜,他連蓋頭都未曾來揭,留她一人獨守新房,望着那對龍鳳喜燭慢慢燃盡,她才驚覺自己成了棄婦。

之後的事,更是讓她對于林寓只有恨意。

所以當她得知林寓身死時,她整個人都是恍然的,鼻腔彌漫着酸澀,長久的積郁不甘如薄霧遇風,消失殆盡,只餘隐秘快意在心中悠然升起。

她亦知道,林寓的死,是周之衍動的手。

那日深夜,她正梳洗欲睡,滿室玫瑰發油的香甜間,夾雜一絲沉香,侍女梳發的手也在此時停住。

她詫異回首,望見侍女皆無聲無息地彎身退下,只餘周之衍站在她面前。

“林寓死了。”

周之衍往前兩步,她卻瞧見他的衣角沾染星點血跡。

她盈盈起身,不由自主地走過去抱住他,側身輕聲道:“謝二姑娘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周之衍身子一僵,片刻後極輕地撫過她披散的發絲,溫熱的氣息如蜻蜓點水般落在她的耳尖。

良久,他低聲道:“早些睡。”

那一刻,她的心恍然羽毛拂過,輕微悸動,溫柔酸楚。

謝窈回過神來,爾瓊為她掀起竹簾,她捧着賬冊悄然入內。

錾金螭首香爐中飄出稀薄輕煙,清淡的沉水香混着墨香,柔和濃厚。

周之衍回首望她,眉眼隽逸,語氣淡淡:“外頭驟雨,下次不必在這時趕來。”

“殿下,外邊雨停了。”謝窈伸手輕推長窗,回首笑眸彎彎。

明媚日光疏疏落在謝窈身上,髻上的粉玺杏花簪瑩潤華美,更顯她膚白柔婉。

周之衍收回目光,唇角微揚。

“既然雨後天晴,良娣與孤往園子走走。”

東宮的園子不負盛名,遠遠望去,水榭樓閣,錯落而依。

湖邊的廣玉蘭正值花期,繁盛的墨綠枝葉間隐見皎白玉蘭,雨後香氣更為幽香綿長,暖風吹過,沁着雨珠的廣玉蘭“啪嗒”落地,寂靜無聲。

“這段時日整理賬冊,辛苦你了。”

東宮內務本是由掌管庫房的張媽媽管着,張媽媽本是張皇後的陪房,後來便到東宮當差。但前些日子回鄉探親,仍然未歸,周之衍便将內務交到謝窈手上。

雖然未見過張媽媽,但她做的賬簿利落幹淨,也讓謝窈先敬佩三分。

謝窈笑道:“不辛苦,這是嫔妾應當做的。”

話音甫落,她卻自覺失言,且不說張媽媽早做得得心應手,而管家之事一向是正室掌管,她只是一介妾室,實在不應當這樣說。

她觑着周之衍的臉色,忙補充道:“如今是嫔妾暫管,待張媽媽探親歸來,嫔妾會将賬簿交還的。”

“無事,你管着就好。張媽媽年歲漸長,再過段時日,母後打算讓她返鄉養老。”周之衍嗓音從容,仿佛毫不在意。

如此一來,謝窈也無法推辭,只能柔聲應是。

“一應事務嫔妾已經看過了,只是有一點嫔妾想與殿下商議,嫔妾認為東宮侍女太多,不如賞錢放一些出東宮。”

她總覺得東宮的侍女太過于貌美出衆,特別是浣衣房的侍女,個個身嬌體柔,與尋常的侍女好像有些不同。

“你是說浣衣房的侍女?”周之衍目光沉靜,語氣波瀾不驚:“那些一開始并非是侍女。”

謝窈旋即明白過來,也知道東宮為何這麽多貌美姑娘,感情是朝中官員送來巴結他的!

她頓時有些苦惱,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處置,若遣放出東宮,一個個嬌柔女子也太危險了;但留在東宮,又要拿出許多銀子養閑人。

她欲言又止,最終遲疑道:“那是否要将她們留在東宮?”

周之衍默然片刻,眼眸似乎帶上淡淡笑意,他意味深長道:“不如這樣,你逐一問清楚她們是誰送進來的,再逐一送回各自府上,如何?”

既然周之衍發話了,謝窈立即着手安排,三日內便将多半的姑娘原封不動的送回各個官員府中。

一時間,朝中往東宮送過美人的官員苦不堪言。

還有一些夫人乍然見了有貌美女子送到府上,以為丈夫在外花天酒地,還把人帶回來,瞬間葡萄架倒,鬧得雞飛狗跳。

浣衣房的姑娘還未送完,朝中衆人卻都知道東宮的曾良娣是個善妒的,再也不敢往東宮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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