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是否
秦奕閉上眼睛,像是獨自思量了好久,之後也不顧莫子衿身上的傷,拽着他的衣襟拖他起來,比劃着問道:“這事兒是宋薄衣和你說的?”
莫子衿倒吸一口氣,冷汗順着額頭沿鬓角向下淌,無力地搖搖頭,擠出一點兒蒼白的笑容故作輕松說道:“不是他說的,是偶然遇見了那個剛調回京的陳大人,見了我後驚得差點兒坐在地上。”
秦奕攥着莫子衿衣襟的手緩緩放開,目光慢慢平靜了下來,又問道:“那關于他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莫子衿搖搖頭,半閉着眼睛望向別處,說道:“一概不知。”
秦奕望着他,目光冰冷,将手伸到莫子衿的後背處,輕撫着他後背上的那道傷疤,比劃道:“就只為了這麽一個名字,你要将自己弄成這樣?”
莫子衿苦笑一下,“我只是想知道,若我死了,你會不會再去找一個和我長得很像的人。”
秦奕眯上眼睛,勾起一邊的唇角,“會。”
莫子衿垂下眼睛,他分不清這是賭氣還是真心話,可随後他卻向前抻了一下脖子,輕輕沾了一下秦奕的唇,然後若無其事地笑說道:“我困了,睡吧。”
那晚之後,莫子衿就很少主動去找秦奕說話,秦奕雖是每日都一如既往地認真照顧他,可不知為何,秦奕的臉色卻始終是冷的,寒冬臘月一般。
莫子衿的傷已經好了很多,那日吳洵來查看時,見背上的傷愈合大半了,就幫着莫子衿将固定傷口的白蠟針一一拔了出來。
十來根白蠟針,生生從皮肉裏面扯出來,吳洵怕扯裂了傷口,還将動作放得很慢,不過莫子衿從頭到尾就只悶哼了一聲,不錯眼珠地瞧着秦奕臉色的變化。
秦奕立在他身旁,只看着白蠟針被一點一點地取出,面色無波無瀾。只當最後一根白蠟針離開莫子衿傷口的時候,秦奕才微微地閉了一下眼睛,似是長長呼出了一口氣,莫子衿才扯了嘴角暗自笑了,向前一栽,倒在榻上。
又是幾天後,莫子衿背上的傷已經沒有大礙了,身上斷裂的骨頭也幾乎已經長好,在榻上窩了這麽些日子之後,他總算是可以下床去走一走。
只是畢竟虛弱了許久,真要他健步如飛是不可能的,莫子衿只能扶着牆慢慢地挪。
已是深秋的季節,秦府院裏也就幾朵菊花還開着,剩下的草木皆已失了生氣。
秦奕跟在莫子衿的身後一步遠的距離,不去扶他,就只是這樣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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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子衿走到長廊中,抱着其中一個朱漆的柱子,他只穿了薄薄的一層衣物,秋風襲來,只一下便吹透了,凍得他直打顫,不自覺地咳了一聲。
莫子衿轉頭看向秦奕,見他一雙眼睛正看着自己,眼神是慣常的清冷,便勾起唇角向他笑笑。
秦奕望着他嘆了一口氣,轉身回了屋子,再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件厚重的狐裘袍子,走過去披在了莫子衿的身上。
當那狐裘袍子落在他身上的時候,莫子衿愣了一下,抱着柱子的胳膊漸漸收得很緊很緊。
“看一會兒就好了,舊傷還沒好,別再着涼了。”秦奕把狐裘袍子在莫子衿的身上系好,然後比劃道。
“那你再抱抱我吧,你抱着我,我就不冷了。”莫子衿摟着柱子笑道,笑容中一半玩笑,一半認真。
秦奕望了他片刻,卻當真将他摟了過來,莫子衿怔着,良久才慢慢放開自己摟着柱子的手,拽上秦奕的衣角,心裏卻翻江倒海地不是滋味。
其實他要的不多,一點真心而已。
“暖和了?”片刻後,秦奕比劃着向莫子衿問道。
莫子衿點點頭,“好多了。”
秦奕此時卻放開了手,莫子衿晃了一下,沒敢去扶秦奕,而是忙又扶住柱子。
“暖和了便自己走回去。”秦奕平靜地比劃道,說罷沒再理莫子衿,而是轉身向屋裏走,将路都走不穩的莫子衿扔在了原地。
莫子衿低頭苦笑,寒冷的感覺再次襲來,這次是從心口。獨自待了半晌,撫着身上的狐裘袍子,莫子衿咬咬牙,扶着牆向回走,走到坐在書案前的秦奕身旁,抻過桌上的墨筆和紙張放在他的面前。
秦奕擡頭望向莫子衿,用目光詢問着。
莫子衿朝他笑笑,将憋了很久的話問出來:“秦奕,無論是曾經還是現在,你對我有沒有一絲一毫的真感情?”
秦奕怔了一下,随後将擡起的頭慢慢垂下,伸手拿過桌上的墨筆,沾好墨,将筆懸在紙張上,沉默良久。
這話,秦奕也問過自己,答案閃躲着飄忽不定,可他覺得最終能給莫子衿的,只有一個字。
否。
允諾得太多是假,允諾得太少其實也是假,兩種答案中,秦奕到底還是選擇了後者。
莫子衿怔怔看着紙張上的那一個字,将這字的一筆一劃都刻在了他的心裏,然後拿起那張紙,團成了紙團,塞進自己的口中大肆咀嚼着。
秦奕擡臉看着他,清冷目光裏多了幾分哀傷,拎過桌上溫熱的茶壺,倒了一杯茶水起身端到了莫子衿的面前。
莫子衿的表情很痛苦,也不只是因為這個字,還是因為這張難以下咽的紙,揉揉喉嚨,接過秦奕手中的茶盞,幾口便将茶水灌了進去,然後拄着桌案,彎下腰不住地咳。
秦奕輕拍着莫子衿的後背,只是每一下都像是拍打在莫子衿的心上。
莫子衿咳了好一陣子才緩了過來,直起身子來看着秦奕,微笑說道:“這話我以後不會再問了,如果某一天,你改變了心意,一定要及時告訴我,別讓我等得太久。”
秦奕垂下眼睛,點了點頭。
莫子衿看着秦奕點頭的動作舒了一口氣,仿佛只是如此他就已經滿足了。
秦奕随後卻擡起手,覆在了莫子衿的臉上,輕輕摩挲着,微涼的指尖兒略過莫子衿臉上的輪廓。秦奕勾着唇角笑了,笑容中帶着幾分釋然還藏着幾分苦澀。
莫子衿愣愣地看着他,着魔一般。
——————
再說宋薄衣那日,依舊是抱了兩壺上好的花雕酒去見程凜,依舊将銀票塞在他的手中,依舊只是問道:“一切還好嗎?”只是程凜這次沒有點頭,咕咚咕咚灌下兩壺花雕,搖搖頭。
宋薄衣臉上的笑容僵住,忙問道:“他跑了?”
程凜依舊是搖搖頭,“他沒處跑,也跑不了。”
“你這話什麽意思?”宋薄衣有些急了,上前拽住程凜的衣領,狠狠問道。
“我可能本不應該告訴你。”程凜說得不慌不忙,只是臉色多出了幾分不忍,“但是我知道我要是瞞着你,你說不定一氣之下就會把我殺了。”
“說!”宋薄衣懶得聽程凜說這些,他只想知道燕北到底怎麽了,便向程凜吼道:“再廢話我一樣殺了你。”
程凜嘆了一口氣,終是說道:“燕北他,可能快要不行了。”
宋薄衣聽後愣住,緩緩放開了程凜,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呆了良久,然後才發瘋了一般從地上爬起來,嘴裏說道:“我要去見他,我必須要去見他。”兀自起身轉了個圈兒後,又拎過程凜問道:“他在哪兒呢?你帶我去。”
宋薄衣當年将燕北交給還在倚翠樓做龜奴的程凜後就不再管了,也從來沒有向程凜問過燕北的住處,因為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尋他,怕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成為徒勞。
“你當真要去?”程凜見宋薄衣這樣子後,極為冷靜地問了一句。
宋薄衣狠狠點頭,眼神中沒了往日的放蕩不羁,此刻竟全是擔憂和着急,程凜覺得,這世上能讓宋薄衣露出這樣神情的人,怕是只有燕北一個。
“跟我來吧。”程凜随後說道。
宋薄衣趕到的時候,燕北正數着酒壇子,在院前擺了一堆,很豪氣。宋薄衣就站在遠處看着,七年不見,燕北的舉手投足卻還是他熟悉的樣子,只是這個人現在瘦得不成樣子,連身上的衣服都撐不起來,随風打着晃。
“你不過去嗎?”程凜問道,“你就只想在這兒看着他?”
“他……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宋薄衣問道,聲音有些顫抖。
“這你要問他自己了。”程凜說道:“對了,還有他身前的那堆酒壇子。”
宋薄衣狠狠咬着牙,快要将牙齒咬碎了,終是邁步走過去,曾經的事他不想再提,現在的事他不想放手。
程凜沒有跟過去,仍是站在遠處看着,他知道這件事情已經不需要他的摻和了。
燕北還在數着酒壇子,順便摟了一個滿着的酒壇子在懷裏,正要飲下一口。
“我以前都不知道,你這樣能喝酒。”宋薄衣看着這些酒壇子,語氣平靜地說道。
燕北動作一滞,轉過頭看着宋薄衣呆了片刻,随後笑道:“書呆子,你終于願意來見我一面了?”
宋薄衣低頭笑笑,燕北的話語裏是他熟悉的感覺,恍惚間仍是當年秦府中開着玩笑的少年,只是擡頭再看,燕北變了,他也變了。
“程凜都和你說了?”燕北靠着院外的木門輕聲問道。
“算是吧。”宋薄衣點點頭。
燕北搖頭笑笑,“怎麽,你想來送我最後一程?”
宋薄衣側過頭,眼角微微泛紅,轉回頭來卻是笑道:“你不歡迎我嗎?”
燕北只是笑,抱起手裏的酒壇子,咕咚咕咚地又将自己灌了個爛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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