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來世

宋薄衣并沒有去阻止燕北這樣糟踐自己的身子,眼看着他喝水一般喝光了一壇子酒,然後将酒壇子摞在那一堆空酒壇上。

“剩下的日子,讓我陪你吧。”宋薄衣輕聲說道。

燕北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垂着眼睛看着一片落葉滾到自己的腳邊又随風而走。

——————

莫子衿自那日問過秦奕的真心後,就再也沒提過關于燕北的事情,傷好了之後便如曾經一樣在秦府住着,仿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但秦奕自那之後就很少笑了,只是有的時候怔怔地望着莫子衿出神,莫子衿也不知他在想什麽,每每這個時候,都喜歡留一個背影給他。

“菜都涼了。”

某日晚,莫子衿歪着頭向提着筷子不動的秦奕說道。

秦奕擺弄了兩下筷子,然後将筷子輕輕地放在了桌上,半閉着眼睛比劃道:“你吃吧,我沒什麽胃口。”

莫子衿撇撇嘴角,也放下了筷子,差人收了桌上的飯菜,然後倒了一盞熱茶遞給秦奕。

秦奕接過,捧在手中。

莫子衿笑着搖搖頭,走到爐火旁添了一些木炭,将爐火弄得更旺了一些。

秦奕望了莫子衿一會兒,然後起身走了過去,将手中的茶盞扔進了爐火中,一股水汽霎時間“嘶”地一聲升騰而起,莫子衿被秦奕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有些摸不着頭腦,再回過神兒來,就覺秦奕的兩條胳膊箍着自己的腰,将他箍在了懷裏。

莫子衿有些驚訝地側過頭,正好迎上秦奕的唇,那唇上難得的溫柔感帶着幾分熟悉。

這番溫柔讓莫子衿妥協,轉過身子回應秦奕的吻,帶着小心的試探和一絲卑微。

秦奕仍是冷着臉,初始的溫柔只停留了那麽一小會兒就漸漸變成粗魯,他用力扛起莫子衿,摔到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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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子衿被弄得磕了一下後腦勺,輕吸了一口氣伸手想去揉,但擡到半空的手卻被秦奕拽回,反剪在他自己的身後,秦奕傾身用力壓在莫子衿的身上,擡眼望着他的臉。

莫子衿不惱,由他望了片刻,然後擡頭輕咬住秦奕的下唇輕輕吸吮,兩人交纏着,難免幾番雲雨。

不過這期間,秦奕并不大溫柔,弄得早已習慣這事兒的莫子衿依然覺得痛,痛得差點兒将被單子咬出個口子來。

待到桌上的粗口蠟燭燃了多半下去,兩個人這才平靜下來,莫子衿疲累地趴在床榻上,任秦奕微涼的指尖兒撫摸着自己背上那道有些觸目的傷疤。

“被你摸得有些癢。”莫子衿側頭向秦奕說道,“故意的?”

秦奕睨了他一眼,然後支起身子,覆在他的背上,順着那道傷疤細細地吻着,偶爾還要輕輕咬上一口。

“嗯……”莫子衿攥緊了枕角哼了一聲,将臉深深地埋在自己的臂彎裏。

他在想,或許終有一天,秦奕會給他他想要的那個答案,會看着這道疤心疼,會給他真心的溫柔。

兩人心照不宣,有些事兒誰也不去提,都想着或許日子長了,彼此都能有個出路,只是這世上有一個人,怕是等不起了。

——————

燕北的病發展得很快,不過十幾天的功夫,整個人就已經沒了精神,連酒都喝不動了。

宋薄衣看着他這幅樣子,心裏很疼,臉上卻依然帶着笑,笑着幫他披上了一件厚厚的外袍說道:“不過是天兒冷了一些,你怎麽凍成了這麽個狼狽樣子?”

燕北也笑,緊了緊身上的衣服,說道:“我怎麽就狼狽了,怕冷還不是人之常情?”

宋薄衣笑着搖搖頭,在倒了一杯熱茶塞到了燕北的手中,卻也沒将自己的手抽回,而是覆着燕北的手,用掌心的溫度暖着他冰涼的指尖兒。

燕北低頭看着,怔了片刻,然後微微嘆了一口氣,擡起頭看着宋薄衣,臉上沒有了笑容,反而帶着一絲沉重。

“書呆子,我覺得我怕是沒有多少時候了。”燕北說道:“我想,最後求你一件事兒。”

宋薄衣鼻子酸了一下,瞪了一眼燕北說道:“你能不能不要老說這樣的喪氣話。”

“說的是事實而已。”燕北笑道。

宋薄衣垂了一下眼睛,又瞪了燕北一眼,問道:“說吧,你想讓我做什麽?”

“我想見秦奕。”宋薄衣話音剛落,燕北就說道。

宋薄衣望着燕北,望着他帶了一絲期望的眼睛,很決絕地搖了搖頭,他可以答應燕北任何事,哪怕是燕北想要他的命,可唯獨這件事,宋薄衣不會答應。

“只一眼,我只想最後再看他一眼。”燕北皺着眉繼續說道,聲音有些顫抖。

宋薄衣仍然是搖着頭,手上漸漸加了力氣,按住燕北的手。

“宋薄衣。”燕北嘆了一口氣,“算我求你,帶我去看看他,只遠遠看一眼也好。”

“不行。”宋薄衣說道,語氣硬邦邦的。

燕北聽着宋薄衣這話怔了一下,然後歪着唇角笑笑,從宋薄衣的掌中抽出自己的手,搖晃着起身說道:“我自己去,趁我還活着,我定要見他一面。”

宋薄衣沒攔着燕北,收回自己懸在半空中的手,轉頭看着踉跄地走着的燕北,看着他只出了院門就栽倒在地上。

宋薄衣搖搖頭走過去,扶起摔在地上的燕北,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又擦了擦臉上的,然後對他說道:“還是回家吧。”

燕北愣愣地站在原地,像是被人抽走了魂魄一般,胸口忽然疼得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喉頭一熱,吐了一口血出來,血是溫的,滴落在宋薄衣的手背,卻将他的心一分一分地變涼。

“咱們回家吧。”宋薄衣又道了一句,語氣裏含了幾分懇求。

那日之後,燕北就在也沒有出來走動過,只卧在床上,幾乎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

宋薄衣一直陪着他,無論白天還是黑夜,就一直坐在燕北的床邊,見燕北醒了,就會給他講些以前開心的事情,見燕北睡了就會給自己講些從前不開心的事情。

“你不知道,後來秦府那一池子錦鯉胖得不成樣子,都快橫着游了,後來那些家夥就被下人們拿去賣掉了,換了一些新的錦鯉苗子回來,再也不敢肆無忌憚地喂食了。”宋薄衣笑眯眯地講着,恍然間,他似乎還是那個只知道之乎者也的窮酸書生,那些日子有書和燕北解悶,單純得很。

燕北只微笑地看着宋薄衣,不知何時,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宋薄衣收了聲音,擡手輕輕地在燕北的臉上劃過,他真舍不得。

那日午夜的時候,燕北才再次醒過來,醒來的時候發現屋內的燈亮着,宋薄衣仍沒睡,只是呆呆地看着他,那表情看得燕北想笑。

“你醒了,口渴麽?”宋薄衣見燕北睜開了眼睛後問道。

燕北搖搖頭,微微動了一下身子,只着輕輕的一下,讓他的五髒六腑忽然一陣翻騰,絞在了一起一般,痛得他一陣哆嗦。

“燕北?燕北!”見燕北忽然間扭曲了表情,宋薄衣連忙湊過去喚他。

燕北只痛了片刻,便緩了過來,只是這時卻覺得渾身輕飄飄的,手腳已經不聽自己使喚,動都不能動。

燕北苦笑一下。

到此為止了。

宋薄衣還在喚着他,将他的上半身擡起,攬在自己的懷裏。

“書呆子……”燕北憑着最後的力氣,笑着向宋薄衣說道:“你幫我跟秦奕說一聲對不起好不好?”

宋薄衣摟着燕北不說話,緊咬着的唇角滲出血來。

“還有,我也欠你一句對不起。”燕北接着說道。

“你別走……”宋薄衣搖頭喃喃道。

可話說出來了他也知是不可能的,最後帶着幾分絕望說道:“你慢點兒走……”

燕北果真走得很慢,他的呼吸是漸漸平靜下去的,直到靜得一點兒聲音都沒有了,直到原本就不大溫暖的身子變得更加冰涼。

宋薄衣心裏頭空了,空得他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不讓你見秦奕,你會不會恨我?”天快亮了的時候,宋薄衣摟着冰涼的燕北問道。

“你若是恨我,就下輩子來找我報仇好不好?我任你打任你罵任你下毒,只要我還能再遇見你。”

宋薄衣說着,将懷裏的人摟得更緊了,“下輩子我們都不要遇到秦奕了好不好?下輩子我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沒人能回答宋薄衣的這些問題,至少在他的今生今世,都不會再有下一個燕北。

秦奕本不知道宋薄衣不在京城,只是那日叫自己家下人給他送些東西的時候那下人發現他并不在家,後來秦奕又派人在京城的各大酒樓妓院找了一個遍,仍是沒有發現宋薄衣的身影,秦奕這才知道宋薄衣離了京。

至于宋薄衣去了哪裏,秦奕沒想去查,走便走了,随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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